第128章 耀眼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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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明月高悬。

    利器刺入血肉的刺啦声。

    一刀穿心。

    清皎的月光透过窗子挥洒进来,堪堪照在持刀之人清肃静寂的眉眼。但见她倏然抽刀后退,鲜血迸溅,脏了一地青砖。

    后半夜的客栈渐次亮起灯火,脚步声纷乱而来,门砰得一声被推开,为首的汉子提着灯笼,灯笼照亮一隅:“没事罢!?”

    他问得急,话音方落看见客房横陈的死尸,一具两具三具……足足八人,血还是热的,死了没多久。

    吴有用一拍脑门,恨恨道:“竟然着他们的道了!老子倒要看见是谁敢对你下手?”

    他作势上前,一道清冽好听的声音响起:“吴大哥,别碰!”

    入鞘的唐刀拦在他身前,制止他直接拿手扯开杀手面纱的莽撞之举,池蘅眉尖凝着一滴细血珠,也不知何时溅上去的,凝在那,仿佛点了细腻的朱砂。

    “心有毒。”

    “将军!”

    “将军!!”

    来迟一步的士兵三步两步冲上来。

    门敞开,一眼望去房间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猝然一惊,瞬息回过味儿来:“将军,今夜有人在咱们喝的茶水下了药!”

    以至于他们这会才赶来。

    幸亏,幸亏将军无恙。

    他们一阵后怕。

    跟着池蘅回京的人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亲信,此次他们押解耶律赤心回京,早料到一路不会太平。

    处处是杀机,稍微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她面容微沉:“回京自去领罚!”

    “是!”

    张二等人干脆应道。

    挨了罚,才能长记性。在她身边,不机警一些随时都可能葬送性命。

    烛火点燃,又有灯笼照明,房间登时亮堂起来。

    池蘅从袖袋摸出防毒的蚕丝特质手套,俯身掀开就近黑衣人的面纱。

    一声惊呼。

    “这、这不是宋校尉?!莫非他是狄戎隐藏在军中的奸细?”

    认出宋容的人难掩震惊。

    池蘅眸色幽深,倏尔一笑,浑不在意起身,瞥了大惊失色的张二一眼:“行了,又不是第一次经这事。”

    这一年来她身边的‘细作’还少吗?

    多少回受伤都是来自身边的‘明枪暗箭’。

    在军营,在营帐,在边关陌生的街道,在与狄戎厮杀的战场,你根本不会知道利箭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几次死里逃生,池蘅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从盛京边防大营带出来的兵,好不容易栽培出来,有几人却为她挡刀,死在‘自己人’手里。

    一次是在与狄戎交战,她身陷险境,腹背受敌,最是雪上加霜之际,来自己方的阵营一柄利刃悄无声息朝她刺来!

    救了她的,是她的兵。

    她曾承诺过要让这些愿意信她、跟随她的人死得其所,昔日承诺言犹在耳,愈发衬着那日入目的鲜血刺红。

    还有一次,是在战后休整,她被拉出去饮酒放松。走在边关笔直的街道,拐角斜斜刺来一把淬毒刀……

    狄戎想要她的命,身在盛京皇城的那位更想要她人头落地!

    她笑容染了一分凉薄,眉梢悬着一分被激出来的狠:“耶律赤心人呢?”

    “在这!将军,属下把人带来了!”

    确认战俘活得好好的,池蘅下颌轻点:“看紧了他,别被人救走了。”

    “是!”

    仅一年,池蘅从八品宣节校尉蹿升正四品宣武将军,可谓运朝武将晋升第一人。

    时势造就英雄,军营里的人亲眼见证新星自血光升起,对她没有不服的。

    跟着‘池将军有肉吃’,是兵士们常爱挂在嘴边的话。

    血与火磨砺出的战将,使得池蘅蜕变惊人。

    她似是又长高了。

    站在那,如高山巍峨,白梅冷俏。

    她望向浓浓的夜色,手伏窗前,众人皆晓得,将军又在想家了。

    整整一年,将军只往家里寄了一封信,这一年怎么过来的旁人不知,他们或许知道也是冰山一角,但那冰山一角足够人心疼了。

    吴有用见过少时的她,几年前两府订婚宴上池将军明媚风流的笑颜,至今想起来都如不会褪色的风景印刻人心上。

    明艳动人。

    满满的鲜活朝气,如春日树梢长出最鲜嫩的绿芽。

    如今的池蘅,锋芒凛冽,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笑了。

    有人为她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她也为救手下的兵流过血受过伤,甚至回天乏术,在夜里蜷缩角落偷偷哭过。

    池蘅重新戴上她用来遮面的银白面具。

    吴有用冷不防又想起上次被袭杀的凶险,那一次混战之中,池蘅差点被杀手伤了门面。

    此后便为自己订制面具,日日戴着,护着她那张彻底长开了的勾人脸庞。

    “累不累?”

    恍惚了一下,意识到她在问自己,吴有用摇摇头:“不累。”

    他内衫被汗渍浸透,先前意识到着了人家的道,魂都要吓没了,紧赶慢赶赶过来,哪还晓得累?

    张二和一众兵知她意思,纷纷道:“将军,我们也不累,启程罢,早点回去!省得夜长梦多!”

    池蘅勾唇:“走!咱们回家!”

    “回家!”

    “回家喽!”

    ……

    是回家,距离盛京也有好几百里地。

    归心似箭。

    彼时,盛京,柱国将军府。

    池夫人数不清第多少次翻开仅有的那封家书,指腹温柔抚过每一个边角。

    这封家书她保存极好,最初寄来时什么样,现在再看,也没多少区别。

    这是池蘅八个月前往家里寄来的信。

    厚厚一封,页数足有十七张。

    写给她的那些话池夫人早就倒背如流。

    阿蘅和她了进入军营的复杂感受,还有边关的种种见闻,狄戎有多可恶,耶律赤诚有多疯多狡猾。

    想到什么什么,和在家时没两样。

    前九张是写给她的,后八张是写给清和的,还特特提醒了她不能看。

    池夫人一笑过后保留了前面的页数,剩下八张此刻妥善放在绣春别苑沈姑娘的梳妆盒。

    料想写给清和的话不会正经,她的女儿,她还是知道的。

    否则作何不准人看?

    池夫人爱怜地抚摸家书的边边角角,眼眶发酸,脸别开,担心不心掉了泪晕湿上面的墨字。

    她有夫君有孩子,可惜她的夫君和孩子都有大事要忙,都不在身边。

    阿蘅写过这封信,再无其他信送来。池夫人长叹一声:“这孩子。”

    报喜不报忧。

    想得到她的讯息,只能通过一封封战胜的战报来揣测,她都不敢想自己的棉袄去了边关,再回来是什么样子。

    高了胖了,瘦了还是黑了?

    身上有多少伤?

    不敢想。

    不敢细思量。

    身在将军府的池夫人对信默然垂泪,身在绣春别苑的沈姑娘左等右等等不来第二封家书,狠心将某人寄来的情书锁起来,眼不见为净。

    恐见之细想,又恐相思无门,生生熬苦了青春。

    清早,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叫。

    妄秋穿过一道道垂花门,脚步轻快兴冲冲走进一处门院:“姐!姐!”

    柳瑟温声走出房门,轻声问:“怎么了?姐刚睡下。”

    听“刚睡下”这样的字眼,妄秋立时噤声,放轻脚步凑到柳瑟面前,欢欢喜喜瞅了她两眼,实在忍不住雀跃,声道:“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柳瑟不自在地避开身子,别扭又好奇,问:“什么?”

    “将军活捉了耶律大元帅耶律赤诚的胞弟——耶律赤心,今时在回京的路上呢!”

    “呀!”柳瑟眼睛一亮:“这是大好事!”

    她一时激动没收住声,提着裙摆急急忙忙折身回屋。

    清和裹着锦被坐在床榻,面容困倦,强撑着露出脑袋张望。

    进屋见她没睡竟坐了起来,柳瑟讶异的同时暗生内疚:“奴吵着姐了?”

    “没。”清和藏好期待,指尖轻捻被角:“你方才……什么大好事?”

    果然是吵到姐?柳瑟心绪一转,眉开眼笑:“姐,将军要回来了!”

    ……

    池蘅坐在马背不住喷嚏,揉揉发酸的鼻子,她举目远望——盛京城已经在视线之内了。

    “此次将军立了功,也不知陛下怎么奖赏?”

    “定是要给咱们将军一个大官做!”

    耳听张二他们热火朝天的议论,池蘅轻拢衣裳,越靠近盛京,危机越浓。

    可她不得不来。

    这里有她的亲人,爱人。

    有她死都不能割舍的。

    赵潜正是看准了这些,才发令要她带耶律赤心回京。

    带战俘回京不过是借口,是辞,陛下真正想要的,是要她离开建功立业的地方。

    这趟回来还能不能如愿回到战场,难。

    她咧开唇,笑意讥讽。

    边关实在是积累军功的好地方,是催促她成长的苦海和乐园,赵潜怕了,怕她继续在那呆下去会养虎为患成为第二个‘池大将军’。

    她歪头看向关在笼子的耶律赤心,眸色深邃。

    “喂,你和你兄长关系怎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耶律赤心被她俘获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这会还被她吊儿郎当作为消遣,气急了开始骂人。

    一张嘴,喷大粪似的。

    池蘅心放回肚子。

    这人嘴这么臭,耶律赤诚都能忍着不掐死这个纨绔弟弟,回京路途还几次三番派人救援,耶律赤心有没有心她不知道,耶律赤诚这哥哥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她调查过耶律家,耶律一门在狄戎好比运朝的池家,但耶律纵横不是她父池衍。

    耶律纵横此人统共两个儿子,长子耶律赤诚,少时为救大王子受伤,不能人道,狄戎人尽皆知。

    幼子耶律赤心,娇生惯养,素来得宠。

    耶律赤诚乃狄戎出了名的忠孝之辈,碍于生父临终遗命,要护卫幼弟为耶律家生下子嗣那日。

    原本池蘅活捉耶律赤心有其他大用,可等不及她施展计谋,赵潜圣旨抵达边关,皇命在上,她不得不带战俘归京面圣。

    事关耶律家香火传承大事,耶律赤心在这,不怕耶律赤诚不疯。

    思及此,再看关在笼子犹如困兽的纨绔子,她笑逐颜开:“渴了没?”

    耶律赤心瞪大眼,惊奇她竟和自家哥哥一般怎么骂都不会恼,登时闭了嘴,再不浪费口舌。

    ……

    池蘅春日奔赴边关,如今再回,盛京城昨日才下了第一场雪。

    薄薄雪粒子覆盖在屋顶,悬挂树梢,天地一片雪白。

    人生在世,多得是为每日生计辛勤忙碌的普通人,但我们要承认,普通人之上有天才,天才之上,有多少年不世出的奇才。

    池蘅承载天命降生池家,天生适合风起云涌的战场,而她的天赋只在世人眼前开了一角,等人们再回首,她已经身披荣耀归来。

    正四品宣武将军。

    在权贵名流多如泥沙的盛京算不得厉害,但以她投身边关的年月来看,谁听了不得夸一句‘将种’?

    马蹄哒哒走进久违的盛京,池蘅目光穿过人潮,眼眶微湿,面具未曾遮挡的眼睛分明在笑:阿娘,婉婉,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