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爱与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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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戎,王庭。

    胜利的喜悦充斥每个运朝士兵的心田,池蘅带兵攻陷狄戎,居功甚伟,被众将士请到上座。

    昔日耶律赤诚领兵攻破西平关、虎狼关、清水关,进城便是肆意败坏的畜生行径。

    狄戎不做人,但池蘅决不允许自己手下的兵也做那没人性的畜生。

    十二道军令颁布,消人们想快活快活的念头。

    狄戎男子多魁梧,女子多风流,男女之事荤素不忌,便是男男、女女,若是看对了眼,也能拉入帐子享受一段露水情缘。

    欢情梦醒,一拍两散,各不耽误。

    可以是没有礼法束缚。

    士兵们攻克狄戎,狄戎王带臣属亲自来降,还以为能轻松轻松身心,解开裤腰带玩命地痛快痛快。

    但将军不准。

    将军平素也与他们笑,可在正事上毫不含糊。

    他们都服气池蘅,池将军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

    将军治军有道,是以王庭攻陷,狄戎的男男女女并未迎来想像中的屈辱磋磨。

    这支军队,是仁义之师也不为过。

    狄戎王看着臣属手抄的‘十二条军令’,十二个不准,全了他的子民最后一份尊严。

    想想池将军所举,再想想他钟爱的耶律元帅,狄戎王感叹两声,输得心服口服。

    不别的,军令颁布下去数万大军竟无一人敢犯。有此等威信力在,难怪运朝的军队能一路直捣黄龙。

    “君上,今晚的秋宴……”

    “去。”

    输了就是输了,只为池将军大义,不磋磨羞辱他的百姓,他这狄戎王的身段也该放下来了。

    亡国之君,哪还有素日那些讲究?

    行军仗好不容易到了收割胜利喜悦的时候,池蘅严令禁止手下的兵作.奸犯科,可恩威并施的道理她哪能不懂?

    适当的犒劳不可少。

    此次‘秋宴’在王庭举办,美酒佳肴三军皆有份。

    池蘅身穿玄色长衫,胸前衣襟绣着金色纹饰,红带子束腰,飘逸俊秀,头戴白玉冠,雅正斯文,不笑时眸若寒星,笑时红唇微掀,眉眼含情。

    褪下那身冷冰冰的盔甲,整个人如春日生发的鲜嫩枝条,再者风华正茂,风头无两,持刀坐在上位不发一言也能折了在场之人的心。

    “将军,面具……”

    经孙逐日提醒,池蘅稍加思忖单手摘下用来护面的银白面具。

    不露面时已是着实亮眼,如今亮出庐山真面,又惹得殿上一阵惊呼。

    一名男子倾城倾国似乎不大适合,甚而听起来有冒犯之意,然狄戎王举目望去,脑子里诚然只剩下这四字。

    就是这样一个人逼得他亡了国啊。

    他饮罢一盏酒,人未醉,心先醉了。

    狄戎乃战败国,对待降兵,池蘅素来有自己的一套理念,服了他们,怕了他们,接下来就得顺毛安抚,彰显大国之风范。

    她行事不为远在盛京的赵拥,而是为自己。

    坐在这,她已经在想如何管理国家,如何开疆辟土创出一番功业。

    因她降生来到这世上本就为此。

    从现在开始,她得和这位狄戎王学着如何做一名受臣民爱戴的皇帝。

    凡引得臣民誓死效忠的,皆为帝王之术。

    赵氏父子离‘帝王’二字相去远矣,在池蘅心里,帝王,应是这国家的精神信仰。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君’应是恪守帝则、端正己身、勤政爱民、持有帝威的君,否则便是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那啥啥。

    如赵潜、赵拥之流,便是腐蚀国家的蛀虫。

    国家根基想稳当,君王应以身作则。

    她仍记得狄戎王带领臣子平静归降的情景,狄戎王一降,狄戎百姓眼里的光都灭了。

    念头在脑海翻转,池蘅含笑举杯:“来,喝酒!”

    “敬将军!”

    孙逐日举杯,一众将领也跟着举杯。

    狄戎这边狄戎王很识时务,识时务为俊杰,池蘅暗道:此人纵使不做狄戎的王,也能活得很好。

    运朝此番扬眉吐气大获全胜,秋日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意熏陶下,有着国仇家恨的两拨人头回放浪地趴在酒桌行酒令。

    池蘅端着酒盏出了宫宴行走在皎皎月色下。

    走到花木深处,适逢凉风乍起吹皱她金织银绣的衣摆,暗香袭来。

    月光下有一女子翩然起舞,长发如墨,穿的是运朝的服饰,隆起的胸脯和纤瘦的腰肢映入眼帘,池蘅眉头一皱,拔腿欲走。

    金铃声起。

    听到铃声,池蘅神思微微恍惚。

    她曾送给姐姐一只金铃,平时不响,唯有用特定的摇晃手法才能发出响声,且那铃声与一般的铃铛不同,铃声一响,能传出很远。

    声音极具穿透力。

    她双眼微眯,相思在心尖翻来越去。

    她似是醉了,霎时又想起婉婉头回摇晃金铃是想剥了她的衣服看看她是男是女。

    思及此,池蘅面上带笑。

    从女子的角度看去,便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执杯月下,扬眉浅笑,怎一个动人心扉?

    可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如玉郎君,而是刺透他们国家的一把利刃。

    狄戎王姬怀着魅.惑之心而来,自然不想空手而归。

    她要成为这个男人的天上明月、心口朱砂,征服他,左右他,杀了他。

    王兄不想做的事,她来做。

    月下起舞的女子趁着池将军发愣,细软的腰身轻柔慢转绕到‘他’身前,池蘅执杯的指节收紧,眼里闪过一抹厌恶和杀机。

    她讨厌这女人身上的味道。

    讨厌她卖弄风骚地围着自己转。

    她不由地想:这是在勾.引我吗?

    若是寻常的男子月下与女邂逅又该如何?

    尝试着推算一二,池蘅喉咙犯呕,连忙将剩下的酒水仰头喂进嘴里。

    女子笑着退出几步远,尽情展示自己的魅力。

    她名魅音,王姬魅音,脚下金铃配合她妙曼的舞姿有魅.惑之奇效,拜倒在她裙下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

    眼见仍未吸引这位俊俏将军的注意,她轻蔑一笑,勾衣解带。

    池蘅半醉半醒,仰头看向天边的月亮,一手执杯,一手悄然抚摸腰间的唐刀。

    便是此时,清和卧床听着薛泠同她讲的那些有趣话本子,远山眉轻轻舒展,笑意从眸子溢出来。

    她忽然道:“不知阿池在做什么。”

    薛泠见她兴致根本不在这话本子,笑也是因着想到某人才笑,扔开装裱精致的话本,坐在床前一手托腮:

    “我阿姐,狄戎破了。了胜仗,她这会应是在办庆功宴罢。”

    “狄戎破了?”清和语气讶然。

    “阿姐是这样的,我也只偷偷告诉了你一人。”

    不过都了,她不介意再两句:“你这条命能捡回来,还要多谢阿蘅分你一部分福泽。”

    清和睁着湿润的眸子安静听她下文。

    薛泠极少见她这副乖巧模样,莞尔:“这世间也不单是药能解药,灾祸降临,福气若厚沉到某种地步,以福也能抵祸。

    “你看,万中难寻其一的机遇都被你赶上了,你的命也没有你想像的那样不好。”

    清和很高兴听到这话,病病弱弱的身骨倚在床头,也有不出来的风情。

    她不经意念起阿池出京前的那一晚,那一晚的细枝末节在她身中【移情香露】时没少在心间翻腾。

    她眉梢若无若无地浮现一缕媚.色,薛泠看得直呼羡慕——阿姐何时才能弄弄.她?

    想姜煋那等仙风道骨不为美色所动的寡欲.情致,薛泠越想越难耐。

    为了她的终身幸福着想,她眼睛转了转,妩媚一笑:“清和,左右无聊,你可有兴趣与我研制几种有意思的药?”

    “有意思的药?”清和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眼目清澈,语调温柔。

    她生有慧心,一见薛泠这一脸求而不得的春.思,想笑又担心惹恼了她,她再不与自己透露阿池的事。

    “怎么样?”

    她二人俱是用药的高手,然而素日研究的方向都还算正经,正经杀人,正经救人。

    防不胜防吃了个大亏,清和将此归咎在自己到底太正经太仁慈的份上。

    对上薛泠期盼的眼,她轻点下巴:“好。”

    ……

    魅音腰都要扭断了仍没换回那人一瞥。

    池蘅对月思人,想回房给姐姐写信。

    ‘他’要走,魅音哪能不留人,顾不得□□去抓池将军衣袖,池蘅仿佛身后长眼避开她的触碰,内心的嫌恶到底顶峰。

    隐在暗地的池英拿绸带蒙眼,担心妹妹受不得美□□.惑犯下错事,正忧虑时,随风飘来一股血腥。

    他心里一惊,扒拉下蒙在眼睛的绸带,藉着月光映照,看到狄戎王姬不可置信的面孔。

    刀光一闪,魅音僵立在那,池蘅收刀入鞘,踏着步子离开。

    鲜血自狄戎王姬脆弱优美的脖颈迸溅开来,好一朵鲜花寂寂枯萎在无人之地。

    走出几步池蘅还在想:人为何要有很多女人?

    不过是无法满足的欲.望与日俱增,又或是不爱,或是每个都爱,然每个都爱,却又不是爱了。

    只能喜欢,每个都喜欢。

    和喜欢一只猫一只狗,喜欢用金银装饰自己的美貌没什么区别。

    池蘅又想:我喜欢每个勾.引我的女人都去死。

    除了姐姐。

    她握紧【挽星】,回房之前不放心,去看过醉酒的将领,看他们无恙便又在月下走了一圈。

    无事发生,遂回屋写信。

    池英张大嘴,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妹妹。

    印象中他的妹妹满心赤忱,朝气蓬勃,如清初升的太阳,笑起来干净爽朗,常能给人带来希望。

    比起年少的她,如今的阿蘅行事果决,举手投足隐有一股霸气在里面。

    战争的洗礼洗去了她的犹豫和多余的仁善,池英再次目睹了妹妹和他们的不同之处。

    狄戎方降,狄戎的王姬就赤.身露体死在自家后院。

    阿蘅可真是敢啊。

    池英合上嘴巴,努力让接受这个事实,不住在心里劝自己:他的妹妹,可是连赵潜那个昏君都敢杀。

    只要她想,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回到房间池蘅沐浴更衣,提笔蘸墨,满腹的相思流泻于笔端,她眉目欢喜,哪还有拔刀杀人的煞气?

    王姬魅音死了。

    死在花木的深处。

    死时狼狈面露惊诧,无衣蔽体,长发散开,地上的泥土被血染红。

    狄戎王想要个交代。

    他找上池蘅时,池蘅正擦拭明晃晃的唐刀,刀身映着她冷然的眉眼,她笑不达眼底,屏退众人问了狄戎王两句话。

    “你的王妹,你竟不知她死性不改么?她想对我图谋不轨,本将军难道还要成全她?”

    她虽未一字“脏”,眼睛流露出来的全是那个女人心脏身脏的意思。

    除却这个,最让狄戎王震惊的是她最后一句话:

    “死灰,是不能复燃的。”

    你们输了,没灭国已是我大运朝仁慈,还想走旁门左道报国仇,若真论起国仇,狄戎被灭国才最适合。

    听懂弦外之音,狄戎王汗湿后背,再三保证绝无反意,不敢再追究王姬之死一事。

    池蘅看他一眼,垂眸继续擦拭她的刀。

    前方战胜的军报还在半路,盛京,龙业为救回自己的独子,熬红了眼。

    赵拥还指望【龙门】相助,当然不希望【龙门】的少主若死在他皇宫——双方起了罅隙,还如何联手?

    “门主,龙少主可是……”

    龙业沉沉地盯着他,盯得赵拥脊背发凉,没忍住倒退两步。

    “门主?”

    龙业收回视线,满目威严:“我儿自然无恙。”

    谁死,他的儿子都不能死。

    余光瞥向这位胆怯无能的新帝,他闭上眼睛,思量几日之后的大事。

    里面的气氛着实诡异,大监杵在门口颤巍巍道:“陛下,沈大将军来了。”

    赵拥了个寒颤。

    沈家女被困宫中当日,大将军领着家将差一步就要逼宫。

    他不敢多想,惧意充斥肺腑,冷不防记起龙润那日提过的解决之策,哆哆嗦嗦道:“去,去把皇妹……”

    大监不明所以。

    到一半,赵拥狠心闭眼:“去把皇妹的人头拿过来,朕、朕给大将军赔礼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