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夺命
秋天还没彻底过去,盛京发生了一件格外荒唐匪夷所思的事。
新帝赵拥献出皇室唯一嫡公主的人头平息沈大将军怒火,源头是锦茸公主在宫内暗害沈家嫡女,害人不成,反被大将军抓住把柄。
镇国大将军人到了皇宫此事还未详谈,新帝捧着皇妹血淋淋的头卑微地请求大将军宽宥。
君王的姿态降到这份上,引起臣民大肆议论。
有人新帝丧失帝王威仪。
也有人沈家跋扈,多大的事竟能逼得陛下砍了锦茸公主的脑袋?
还有人,公主该死。
池将军在外奋勇杀敌、守土安.邦,公主身为皇家嫡系,行事却毫无公主的样子。
来去就是一笔乱账。
可惜了沈姑娘身体本就不好,还遭了无妄之灾。
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几句,总觉得这头顶的天快要变了——赵氏都成这样子了,那第二颗帝星还不出来吗?
赵拥不比赵潜,先帝在位时黑袍卫在他手上弄得人们胆战心惊,夜里梦话都得当心。
先帝猝死,身为太子的赵拥被推到那位子,起初是定主意做个好皇帝,起码要收拢民心,莫要让赵氏的江山亡在他手上。
他一继位,撤了悬在臣民头上的刀,仅将黑袍卫当做暗卫来用。
没有那把‘刀’来震慑,赵绒一死,民间冒出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
绣春别苑,秋日阳光洒满庭院,叶子落了一地金黄。
清和还是不能下地,虚弱至极,昨儿个染了风寒,闹到后半夜才安歇。
她这么弱不禁风,薛泠不敢在她没养好时缠着她捣鼓‘有意思的药’,转身沏好一杯茶塞到她手心:“赵氏父子,一个比一个窝囊。”
赵潜有多窝囊她是知道的。
赵潜若不窝囊,怎会将他自个逼疯?
然赵拥的窝囊更在赵潜之上。
茶气清香,清和低头轻嗅,笑颜绽开,话力气无多,嗓音柔柔的,绵绵的:“窝囊归窝囊,谁又能这以退为进的法子不好呢?
“死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绒,陛下委曲求全堵住沈家的嘴,且听罢,臣民不知该怎么议论沈家呢。”
她话音落下,薛泠暗暗后悔,后悔不该拿这事惹她妄动心神。
她感叹这人太聪明了也不好,太聪明,就更愿意凡事依仗那聪明——多思,多虑,哪能休息好?
“这招‘大义灭亲’,不见得是赵拥想出来的。”清和捧茶啜饮:“泠姐姐,你和我【龙门】与【道门】?”
【龙门】和【道门】?
祖祖辈辈的恩怨,三天两宿都不完。
薛泠不欲和她那一窝子叛徒,笑道:“少想那些没用的,不若我和你讲讲阿蘅时候?”
“好啊。”
比起龙门、道门,显然阿池更重要。清和兴致被她挑起来,双目流转璀璨的光。
这光就连薛泠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在她看来沈家这位姑娘便如一枚冷如寒冰的白玉,玉面乍看毫无瑕疵,近看布满细不可查的裂纹。
美玉因冰寒独树一帜,又因裂纹教人不忍亵.玩,只想捧着、供着。
但提到池蘅,玉的裂纹会神奇地自我愈合。
她在所有人面前是破碎的,唯独给池蘅的是真正完整的,无瑕的。
裂纹的存在是为了吸引光的注意,让光照进来。
光照进来了,她又是无坚不摧的。
越了解她,薛泠越止不住怜惜。
可这怜惜不是这姑娘想要的。
沈清和这样的人,兴许幼时还盼着人疼,然咬着牙忍着疼长到如今年岁,早就不需要除池蘅以外的人怜惜。
这也是沈家父女关系始终亲近不起来的根源。
她是矛盾的,是经不起风雨的,病弱的身躯又能出乎所有人意料忍下更多的风雨。
她越矛盾越理智,越聪明甚而越凄惨,她的美彰显地愈是淋漓尽致。
薛泠从这姑娘眼里看到的不仅是倔强地活着,还有好多好多,触动人心的温柔。
经历过风吹雨、酷寒霜冻的人,或许比没经历过的人更懂得怎样抓住心头挚爱。
这温柔不常见,这爱太克制汹涌,这个人才显得弥足珍贵。
薛泠十四岁入宫,清和满满算四岁,池蘅还是两岁大的娃娃,两岁的阿蘅被送入宫养在她膝下为子嗣不丰的先帝积攒子孙缘。
她不好当着清和的面阿蘅娃娃两岁时还缠着她‘吃奶’,话音一转起池蘅搂着布制猫睡觉的故事。
清和听得津津有味,看着薛泠,心底既羡慕又有点微微的发酸。
仿佛不心被橘子汁溅到了心尖,甜酸甜酸的。
“她那会找不着那只猫,愣是熬到深夜不睡,我没办法,找嬷嬷为她缝制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塞给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埋头闻了闻布猫,狗鼻子似的,发现这只和上只不同,气得没话扭头去睡。
“第二天好不容易为她翻找出来,重新把布制的猫搂进怀,她这才肯理人,笑起来能让人原谅她所有的任性。”
薛泠意有所指:“这孩子,长情。”
不仅长情,还有点没法来形容的痴。
少时池蘅见到长得漂亮的姑娘,非得看够了,赏够了,这才能恢复正常。
及至一年年长大,有了心动的姑娘,这心才定来了。
定是定了,分明再聪明不过的人,遇上戳她心坎的,骨子里带着莽,大胆又无畏,凡事都敢拿命来搏。
情之一字,教人生教人死,教人欲罢不能。
薛泠感慨两句,抬眸见清和笑意缱绻,美得和幅画一样,她笑了笑,道了句“世间痴人多。”
“泠姐姐不也是‘痴人’?”清和目色澄澈,看破不破,薛泠朝她抛了个媚眼。
沈姑娘低头慢饮一口香茶:“大师伯来了。”
姜煋?
薛泠立时坐好,身子端正,也不敢朝人抛媚眼了,更不敢什么“情痴”云云的话。
老实了没一会,竖耳倾听,见清和笑容恬淡地望着她,哪能不知上了她的当?
顿时恼羞成怒:“好啊你!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清和朝她眨眼,一脸无辜。
薛泠细细品咋了一晃,恍然大悟:“原来你心眼这么。不就是我养了她几个月?你也值得拿姜煋吓唬我?”
醋劲这么大!
茶水喝去一半,薛泠接过她递来的茶碗放回桌子,反手为她取来暖炉暖着没点热乎气的手。
清和道了声谢,捧着缠枝牡丹的暖手炉发了片时的愣。
等她缓过来,略带羞涩地弯弯唇:“枉我与阿池家住隔壁,却是她六岁时,我二人才相遇。”
“那总比蹉跎一生,遇不见来得强,更更好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薛泠道她贪心,转念又想:我她贪心,莫非我就不贪心?
她得了与姜煋相伴的时光,还想得她的心,得她的身子,得她往后漫长的岁岁年年。
两人视线相对,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都是痴人,怀着一腔痴梦。
而薛泠哪知,清和误误撞一句话,姜煋还真的来了。
姜道长一身白衣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笑声,神情复杂。
她自是希望阿泠能永远快乐下去,但这一生,局势推翻重来的那一刻,她早没了与人厮守的资格。
谢行楼手里捏着一把金剪修理花圃交错的花枝,姜煋走到她身前,欲言又止。
“大师姐想问什么?”
“四师妹。”姜煋看着那剪去的花枝,轻声道:“当年,你是怎么舍得离开她的?”
旧事重提,谢行楼笑意微滞,捏着金剪的手用力,“卡嚓”一声,枝节齐断,孤孤单单地坠在泥土地。
她喉咙一动:“大师姐,若我,我后悔离开她了呢?”
早知她嫁人后活不长久,早知她会死在自己亲手做的芙蓉糕……
她眸光黯淡。
这人生,哪来的那么多“早知道”啊。
她空有‘言灵’之能,上苍不也好多事都在瞒着她?
正如她不知谢折眉会死于她手,正如她不知阿蘅为何要杀谢折枝?
正如她看见却不知始末因由的未来碎片,她知道很多未曾发生的事,但知道了,并不能做什么。
甚至每行一步都比常人多出许许多多的顾虑束缚。
她是天意的旁观者,记录者,是观棋之人,而观棋,讲究的是不语。
“身为姜氏血脉,大师姐一定很累罢?”
“想开了,就不累了。”
责任在身,总得有人负重前行。不是她,也会有旁人,既是她,那就责无旁贷。
姜煋不再问她,只因有‘言灵’之能的行楼师妹也是有苦难言。
从前世而来的她已是战兢疲惫,常与天意交道的谢四,怎会轻松呢?
无知是福。
这句话用在谢行楼身上,再合适不过。
……
无知是福,但用在赵拥身上就惨了。
无知的新帝被领进一扇门,重伤不愈的龙润双眸紧闭躺在阵法中心。
谢四那一声‘言灵’带着言出法随的能力,一语杀人,直接从命理斩断龙润的生路。
想活下来,就得以命换命,彻底改了他的命格。
【龙门】早在龙业祖辈那会就在钻研‘夺命’的法门,也正因此,【龙门】野心勃勃,伺机反了【道门】。
经过一代代人的完善,终于有了如今的大阵。
龙润下山前往皇宫正是如此。
不过中间出了插曲,得龙业与四护法亲自出手助他。
“山主……”赵拥了个寒颤:“依朕看,朕还是请宫中御医……”
“不用了。”龙业制止他:“陛下自己就能救我儿。”
“山——”
龙业不等他多言一字,将人推进阵法中心。
红光暴涨,霎时围困赵拥,使他动弹不得。
生机抽丝般被剥夺,首先坏了的是赵拥的脸,其次是他的四肢。
无数生机化成血线汇入龙润眉心,及至赵拥身上的血肉开始脱落,那位少主的面目渐渐发生惊人的变化。
龙业神情大震:“再来!”
东西南北四位护法分守四方,不顾呕血,再度掐诀。
龙家先祖熟读《道经》,从【道门】带出来的满腹才学被后人一点点钻研、吃透,先人未做成之事,经历多少代人的锲而不舍,终有成效。
命格互换,逆天而为。
【龙门】守护的从来不是皇室,而是自己想当那真龙!
新帝倒下去,身体融为一滩血肉汇入阵法之中。
本来闭眼的龙门少主改头换面——这张脸,和死去的赵拥何其相似!
他缓缓睁开眼,感受到生机在身体里激荡,他坐起身,四位护法功成身陨,步了赵拥后尘。
“可惜了四位护法。”龙润淡淡道。
龙业面色苍白,大笑一声:“成了!”
……
‘赵拥’踏出那扇门,大监稀奇陛下为何仅着里衣,抬头窥见天颜,将疑惑咽进喉咙。
……
谢行楼讶异挑眉:“龙润死了?”
“你那一咒厉害的紧,他不死才怪。”姜煋拈指掐诀,半晌,凉声道:“龙润气数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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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看懂了叭?夺命也就是换命,死去的是赵拥,而非龙润。
不过赵氏这下子是真·气数尽了(姓赵的都死光了),龙门最开始图谋的是帝气、龙气,所以赵拥登基后药老挖空心思为他调养身体,因为没个好身体根本支撑不住阵法结束。
还有龙润教赵拥养气之法,为的就是取而代之时不被人看出破绽。
其他细节可以去品啦,后面的就不剧透了,这段剧情会快快写完,有哪里看不懂随时在评论区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