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小秘密
孙逐月头重脚轻地出了靖国公府,适逢外面下起大雨。
雨珠无情地从苍穹砸下来,一众姐妹顾不上多言,晕着脑袋坐上回府的马车。
竟是如此?
竟是如此!
孙逐月倒吸一口凉气。
‘开国皇后’四字在她心坎绕了两圈,她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跳动:“沈姐姐果然是办大事的人啊……”
这么大的事也没藏着掖着,见她们第一面就得清清楚楚,孙逐月为这份信任和重托感到心潮激荡。
“得早点回去和大哥商量商量。”
沈姐姐以实相告,绝非是着让她们冲锋陷阵扶她上位的算。
义结金兰的那一群人里,混得最好的也就正六品官,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才是令沈姐姐坦诚的重要原因。
孙逐月蓦地想到那个装满妙计的锦囊,豁然顿悟——这又是孙家荣获帝宠的大好机会。
只要抓住这次的机会,何愁陛下不能宠信孙家?
新朝初立,多得是臣子想在陛下这立规矩。
可转过来想,陛下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骨子里就带着上位者的霸道果决,哪会稀罕朝臣立下的那些规矩?
规矩是强者定下的。
主弱臣强,主强臣从,这是君臣之间的博弈。
孙家起初就站在陛下这,之后也该继续站在陛下这。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唯有被拔除遗弃的份儿。
孙逐月低喃一声:“沈姐姐真够义气。”
提前和她们透露风声,是‘相求’,其实是上赶着将功劳递到她们眼前——单看各家有没有胆气去拿。
胆气她们是有的。
不过沈姐姐那样的人竟真对陛下动了心。
回想当日大开城门迎陛下进城的情景,孙逐月叹服:陛下的胆识气魄,早非女子二字能概括。
马车骨碌碌朝着孙家方向行驶,雨天天色暗沉,到了家门口见到前来迎接的管家,她问:“我大哥呢?”
……
一众姐妹离开靖国公府,清和返回书房捧卷研读许久。
房间两扇花窗关得严严实实,熏炉里徐徐飘出好闻的香,柳琴不放心道:“姐不再做些什么了么?”
清和笑着翻页:“不做什么,动作宜不宜大,慢慢来。”
她得一脸云淡风轻,柳琴柳瑟却没法做到她这份淡然——外人不知,她们是知的,姐是正儿八经有名有实的‘池少夫人’,凭什么陛下是女子,外面那些人就敢不认账?
“姐就不觉得委屈吗?三书六聘,八抬大轿,礼法人情上姐都是皇后的不二人选,最顺理成章的事还要费心筹谋……”
“有什么好委屈的?”清和放下书卷:“不公,是世道的常态。不公就不公,难道咱们还得费尽口舌挨个去?
“哪来的那么多闲心?世道不公,那就让有资格发话的人去,去纠正。该是我的跑不了,我想要的,谁也夺不去。”
柳琴笑道:“陛下的心在姐这,谁又能夺得去呢?”
她拿话来趣,清和笑了笑,怎一个俏丽端庄?
左右诗文再也看不进去,她端起香茶慢饮两口,闻了闻清淡的茶气,脑海浮现的是池蘅抱她在腿上的画面。
“去【剪云院】看看。”
外面下着雨,柳琴柳瑟忙着准备出行的物什。
【剪云院】与【绣春院】毗邻,柳琴撑着一把七十二骨节的大伞,没教雨滴污了自家姐一根头发丝。
空气弥漫湿润的泥土味,清和步履优雅地走在雨幕,不自觉又开始想念她的阿池。
阿池曾是‘沈微’时就住在【剪云院】,她不能贸贸然入宫,唯有旧地重游缓解相思。
因着这是当今陛下住过的地方,踏进门一切都保留原样。
“你们先出去罢。”
“是,姐。”
柳琴柳瑟折身出门,留下清和一人在房间睹物思人。
看来看去,她抬腿走向内室。
失去记忆的‘沈微’外表温和,内里极具领地意识,像猫,看起来乖巧无害,亮起锋利的爪子人们才能看到她的凶悍。
寝居之地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情,她不准下人随意进出她的卧房,是以此地还保留着昔日充满生活气息的样子。
床前帷帐卷起,被褥叠得齐整,就连桌前的茶杯都规规矩矩倒扣。
清和唇边笑意扩大,似是透过眼前的种种,看到一个初来乍到万事随心又对万事有着警惕心的孩子。
‘沈微’是阿池内心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好奇、贪鲜、直白、纯粹,笑时灿烂明媚,不笑时乖巧纯真,怀着对心上人的满腔爱意,清和着手为她收拾房间。
这几日她想睡在【剪云院】,被褥搁置多时,总要换新。
她顾自忙碌着,不想假手于人。
无意翻到软枕下的袖珍木匣,神情一怔,纤长的睫毛眨动,几乎一眼认出木匣右下角【情深似海】店铺的标识。
犹豫片时,屈指开其中一个木匣。
待那价值几百两的‘轻雪膏’映入眼底,她不可思议地呆坐在那,看了又看,顷刻间面.红耳赤。
木匣的盖子被她飞快盖上,清和直起身,在房间慌乱踱步——阿池哪来的这东西?
她咬着唇,好久没尝到的羞耻击中那颗女儿心。
‘轻雪膏’的配方出自她手,做什么用的除了泠姐姐没人比她更清楚。
清和庆幸这会没人来,她揉揉发烫的耳垂,顿时升起一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窘迫狼狈。
然她到底不是一般女子,最初的慌乱羞赧过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来想去,歇了继续收拾的算。
木匣被她原地放回。
想也知道阿池失去记忆,‘初’来盛京,定是被【情深似海】的店员或是掌事忽悠了好一通。
少年人贪鲜好色,对凡事都抱着一种蓬勃的好奇心,这无可厚非。
清和平心静气后这才展开那幅春.宫卷,看了两三眼她心放回去,假装没来过,移步出了【剪云院】。
误误撞发现心上人曾经的‘秘密’,她叹了又叹。
柳琴柳瑟走在身边不知她为何叹息,又哪知这是有情人之间看破不破的温柔体贴?
半个时辰后,【情深似海】的掌事收到背后神秘大东家派人传来的一道口信,一脸惊讶:“什么?不再售卖‘轻雪膏’?”
女掌事不明白,本身‘轻雪膏’上头每月供应不多,这倒好,直接不卖了,粗略一算她都为流失的白花花的银子感到肉疼。
“不卖了,东家以后都不卖了。”
前来传信的人动了动嘴唇:“还有,东家以后不要出门揽客,咱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又不是扯人来逛窑.子,别把好孩子教坏了。”
“东家原话这么的?”
那人一时语塞,想了想,道:“反正话是这个意思。”
女掌事应了下来,多嘴问道:“东家为何不让卖了?”轻雪膏招她惹她了?
“管这么多做甚!东家的意思都是一层层传达下来的,你问我,我去问谁?”
“好好好,我不问了。”
掌事摇摇头,末了将店里存货交给来人,另附一张货单,方便东家检收。
此时的女帝陛下尚且不知她藏在【剪云院】的‘东西’被发现。
御书房内,君臣对峙足足两刻钟。
也不知陛下和帝师怎么的,萧师走出御书房时脸色铁青,宋大监正惴惴不安着,听见里面喊人,急忙躬身近前伺候。
上好的香茶被递到手边,池蘅垂眸轻吹一口茶气,低声道:“伴伴,你也觉得很荒唐吗?”
宋大监名伴伴,这会已经吓白了脸。
然帝王问话他不敢不答,更不敢如往常装作嘴笨涨红脸傻呆呆愣在那,一颗心快速沉下来,他道:“帝师会想明白的,只是陛下……此事、此事切勿操之过急啊。”
“朕不急。”
女帝陛下一扫颓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朕初登位,哪能寒了一众功臣的心?”
可朝臣若想在立后这件事上仗着功劳压她、试探她,注定要折戟而归。
她事先告知帝师,是敬重帝师德行,也是提前通气——她不无把握的仗。
之后的日子她果真不急不忙,按时上朝,按时处理政务,按时前往【兰亭轩】听帝师讲解帝王之道。
每隔几日都会有赏赐流进帝师府,可萧崇至见了她还是总爱拧着眉,活像她欠了他几箱金子。
“恩师还在生朕的气啊。”
池蘅白皙修长的指剥好荔枝喂到清和嘴边,清和想到她在【剪云院】藏的好宝贝,无奈嗔看她,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新鲜的荔枝肉少了块儿,池蘅接着她吃的地儿咬了两嘴:“怪甜的。”
看对方细嚼慢咽吃下去,她又将余下没动过的半块果肉喂过去。
“吃啊,姐姐。”
声音飘入耳,清和心跳漏掉一拍,恍恍惚惚记起这人在床帏时的荤话。
抬眸果然见她的阿池笑得不怀好意。
她眉梢悬嗔,池蘅嬉皮笑脸,美滋滋的:“姐姐,快点,我看着你吃。”
荔枝喂进嘴里,清和红着脸口咀嚼。
女帝陛下一手支颐笑得和偷腥的猫没甚区别:“吃就吃,婉婉,你怎么还偷偷咬我手指?”
她话实在太欠揍,沈姑娘正欲吐出果核和她好好道道,池蘅灵活凑过去,掌心摊开:“吐这儿,我给你接着。”
好好的人,上完早朝不知发得哪门子疯。
清和不肯脏了她的手,歪头果核吐到专盛果皮的白瓷碟。
唇齿泛着清甜,她一指点在陛下眉心,笑容宠溺:“正经点。”
池蘅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姐姐主动来找我,我开心还不行?”
“你是开心了。”清和拿湿帕子为她擦拭沾了荔枝汁水的手:“帝师一把年纪,可经不起你胡闹。”
“姐姐言重了。名满天下的萧师,不至于这点事都能惊得他六神无主。
“我字是他所赐,皇位能坐稳也少不了他为我斡旋。
“文坛巨擘,见多识广,我敬他为师才肯直言相告。恩师为我尽心竭力,我怎好瞒他,让他从外人口中得知我心有所属。”
她满嘴道理,清和不与她辩驳:“那他生你气了,你欲如何?”
池蘅叹口气,煞有介事道:“哄他啊。朕之真心、诚心、用心,帝师总会看到的。我若待姐姐无信无情,日后久居深宫,又该如何去爱看不见的百姓?”
“你呀。”
“我怎么?”
清和抱着她的脑袋,池蘅顺势埋在她两胸之间贪婪地呼吸一口香气:“我巴不得早点接姐姐入宫将凤印交给你,世人不认你是我的妻,我哪能不认?
“婉婉,你再等一等,等我哄好恩师,多得是人捧你上那个高位,咱们永远在一起,共治天下。”
她一张嘴哄得人比尝了蜜还甜,池蘅离开那软绵绵的温柔乡,对上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她柔情难耐:“婉婉,今夜朕歇在你那。”
清和似笑非笑看她,终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