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天意如此
周扶之子当街勾.引沈姑娘被陛下一脚踹断肋骨丢进天牢,‘惊驾’的罪名压下来,周扶脑袋眩晕,顾不得多想换好朝服入宫面圣。
结果被内侍挡在宫门外。
宋大监低声道:“陛下这会子正气着,侯爷与其在这碰钉子拱火,不如想想,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是让他去求沈家女的意思了。
周扶面色颓然,失魂落魄出宫,适逢天街下起雨,湿他威风凛然的朝服。
池蘅在御书房内品读《帝鉴》,得知周扶去了靖国公府,冷哼一声,不再多问。
宋大监守在身侧专心伺候。
熏炉里飘出徐徐的香雾,他暗暗琢磨,这场君臣间的博弈也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陛下不是优柔寡断的陛下,她的耐性和魄力比群臣想像的还强。
天下安定,民心所向,为人臣子想太太平平,合该安分守己为君分忧,为民解忧,这才是陛下喜欢的。
管陛下宠幸男子还是宠幸女子呢?
立后的事不见上皇急,不见太后急,两位王爷更是作壁上观,皆是臣子在那和陛下过不去。
倘陛下执意迈过这道坎,谁能拦?
奉昌侯顶天是个侯爷,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点,久居深宫的宋大监自认比侯爷看得明白。
周扶来到靖国公府门外,仰天看着那道金字牌匾——陛下亲笔所书,龙飞凤舞,气势逼人。
陛下对沈家的偏宠半点没藏着掖着,对那沈家女的偏爱更是大咧咧不惧人看。
周扶咽下一口恶气,反覆劝自己当是为了关在天牢的儿子。
他的儿子他了解,色欲熏心,撞到陛下手上那是活该,可到底是他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周扶强起精神来。
门子瞅他一身被雨水湿的官服,提前遣人通报。
奉昌侯登门拜访,沈延恩恼他教子无方,懒得做那表面功夫,请了清和出来,他自个挥袖走开。
对于沈延恩不给面子这件事,周扶却是松了口气。
要他当着沈延恩的面和一个女子服软,比杀了他还让人难以忍受。
“沈姑娘。”
“周侯爷。”
周扶闻声抬头。
饶是并非初见,还是被这女子的容貌气质惊艳到。
他委实不明白,好好的姑娘,二十好几的人了,乖乖嫁人不行么,偏要勾着陛下立她为后,实在是可恶!
清和玉手轻拨茶盖,滚滚的茶雾从茶碗冒出来,周扶大马金刀坐下:“沈姑娘,明人不暗话,你知本侯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嗯,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周扶被她温温柔柔的态度弄得一噎,不自在道:“若你肯不追究念儿罪过,陛下火气消了,自会网开一面。
“我周家再怎么也是跟着上皇天下的功臣,陛下刚继位就想对我周家下手,出去难免落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沈姑娘不会想看到那一天罢?”
“你不是来求我放过周大公子的。”
“笑话!你有何能耐令本侯相求?”
周扶沉下脸来:“陛下乃天下人的陛下,万民都盼着盛世早一日来临,你倒好,以色侍君,妖媚惑人,害得陛下与臣子离心。
“莫你是女子,就是男子也不该霸占着君王不放,何况还是个女子,陛下迎你为后,你能为陛下做甚?可能生下一儿半女?”
清和淡然一笑:“我自然无法为陛下生儿育女。”
“所以,陛下乃女帝,后宫应是男人的天下!你趁早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勿要与我周家为敌,女子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沈姑娘,你得知分寸!”
多少年了都没有人有胆子劈头盖脸在沈清和面前训教她要知分寸,怪新鲜的。
她眸色寒凉:“侯爷句句都瞧不起女子,究竟有没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周扶不愿被她抓住话柄:“陛下乃天降真龙,真龙只一位,天下的女子怎能与陛下相比?”
“倒是好辞。周大公子行为有碍观瞻,恼他的是陛下,又非我,侯爷换个人去求罢。”
“你!你是存心见死不救了?”
清和茶碗‘匡当’一声搁在桌面,柔声讥讽:“侯爷好不要脸。送客!”
柳琴柳瑟迈过门槛,异口同声:“侯爷,请。”
周扶后悔言语冲动惹恼她,稳稳当当坐在座位不动弹,气氛僵持,他挥挥手,有意将进门的琴瑟二人斥退。
柳琴柳瑟瞧着自家姐脸色,瞪了那自高自大的男人一眼,退守至门外,竖耳倾听。
“沈姑娘。”周扶态度软下来:“沈姑娘总该体贴一下为人父亲的心肠罢。”
“侯爷笑了,我是一女子,怎能体贴为父的心肠呢?”
奉昌侯领教了她的厉害,笑道:“罢了罢了,本侯不再执着。
“实不相瞒,被关进天牢那个不争气的,是本侯最宠爱的嫡长子,沈姑娘所图无非后位,若你真能保我儿毫发无伤,救他出来,本侯不再挡你前路,你道如何?”
清和早先还有意与周扶和解,此刻见识过奉昌侯为人,她改了主意:“挡我前路,凭你也配?”
从靖国公府灰头土脸出来,奉昌侯气得直骂娘。
回到家见到堂前正襟危坐的次子,气不一处来:“你回来做甚?”
周二公子是府里的妾所生,痴迷文学,头脑灵活,为人正派,最仰慕的是当今,此刻面对生父怒火,他躬身朝父亲行礼:“孩儿见过爹爹。”
周扶很瞧不上这个二儿子,素来嫌弃他文弱。
他耐性有限,周玄深呼一口气:“孩儿有几句话想对爹。”
奉昌侯为长子奔波,又受了女子的气,疲惫扶额,也没了训斥次子的心:“你罢。”
“枪出头鸟,杀鸡给猴看,这道理,爹是不懂吗?”
他上来就是忤逆之言,周扶气得端起茶杯砸在他额头:“谁准你这样与为父话?反了你!”
鲜血从额头淌下来,周玄早料到会是此结局,他凄然笑开:“不是儿反,是爹爹要反。”
“住口!”
“爹爹的心陛下岂能不知?陛下将大哥关进地牢,管他什么由头,是‘惊驾’也好,‘犯上’也罢,总归没瞧上大哥,更无让咱们周家插手后宫的算。
“陛下天人之表,真龙降世,在她治下哪容得咱们放肆?为图盛世,上皇都颐养天年为真龙让位,周家凭什么以为能凌驾在陛下之上?
“满朝文武,数咱家跳得欢,陛下没要了大哥的命,是顾念爹爹于国有功……”
周扶怒不可遏跳起来:“你大哥如今还在牢里吃苦受罪,听听你的是什么话?还没如何胳膊肘先往外拐,她敢对功臣下手,除非想招来骂名!”
“她为何不敢?她才是陛下!她是女子又如何?上苍降下来的正是一位不拘一格的女帝!爹,为了大哥一己之念,您连全家上下的前程性命都不顾了吗?”
周玄俯伏跪地抱他大腿:“爹,您三思啊!”
周扶有心踹开他,到底不忍下重手,须臾扼腕:“行了,知道了……”
蛇七寸,周念便是周扶的七寸,嫡长子一场牢狱之灾,削去奉昌侯不可一世的气焰。
周大公子从牢里出来,面黄肌瘦再不敢和爹爹提“要做陛下后君”一事。
八月下旬,女帝废去周大公子袭爵资格,改扶持周二公子。
周扶整日忙着忧心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没时间再往陛下眼前添堵。
有周家这前车之鉴,朝臣不敢再催逼陛下充盈后宫。
池蘅四两拨千斤稍使手段惹得奉昌侯每日焦头烂额,周扶早朝见了她是何感想无人晓得,只是周二公子当日那番话到底进了他的心。
生杀大权在帝王之手,认清这现实,他彻底收敛轻视之意,真正将池蘅当做君主敬畏,凡事不敢擅专,尽心尽力,务求保住一家子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勋荣耀。
知他臣服,池蘅颁下赏赐,君臣言和。
朝堂之争自此暂时消停。
大臣不再闹着恳求陛下广选秀郎,池蘅搬回寝宫。
金秋十月,女帝开恩科,设文武举,容许女子参与科考。
消息传出文坛轰动,为证明考场是男人的阵地,天下文人蜂拥而来。
清和隔三差五前往帝师府为萧少夫人调养身子,容令在家刚写好一首诗,写的正是恩科一开男男女女入京赴考的盛况。
“妹妹来得好是时候,快帮我看看,这诗写得如何?”
她将诗文推过去。
两位当世的才女聚在一块儿有不完的话题,吟诗作对大展才情后,容令拉着她的手起世家后院那些趣事。
“奉昌侯为周大公子择了一新妇,是陈家三姐,陈三姐自幼舞枪弄棒,洞房花烛也不知周念怎么惹了她,被一脚踹下床。
“两口子起来反而是新娘子更彪悍。”
容令幸灾乐祸:“周家以武起家,奉昌侯即便心疼儿子也只能骂一句‘不成器的东西’,那陈三姐怪好玩的,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清和无可无不可。
到了饭点,容令拽着好姐妹不让走,她有事要问,只是羞人的话未来得及问出口,丫鬟将饭菜端上来。
本是她素日最爱吃的几道菜,然见了荤腥她胃里止不住犯呕。
清和不慌不忙捉了她的腕子,片刻眉眼弯弯:“容姐姐,你有喜了。”
报讯的下人冲出门去,两刻钟后,萧公子骑马一路狂奔归府,对着他们萧家的恩人行了个大礼。
晚一步赶回的帝师大人见状急忙朝人群中的沈姑娘看去,清和温温婉婉朝他颔首。
一瞬间,萧崇至脑海唯有四字盘旋——天意如此。
当晚帝师枯坐书房一宿没睡,翌日,信守承诺,上本奏请陛下立沈家女为后!
有他顶在前面,更有将门全力支持。
十月初六,早朝,女帝意气风发,信手一扬,一丈八尺长的万民请愿书铺在金銮殿:“朕立沈清和为后,万民答应,尔等应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