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爱而生妒
得民心者的天下,同理,得民心者得后位。
佑朝初定,百姓还记得沈家女以【红尘楼】楼主的名义无偿支持前方将士的义举,一辆辆辎重运往边关,为平定狄戎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
她们同样记得,护国大将军‘死讯’传开后,沈家女身披嫁衣义无反顾地嫁入池家,前者占了大义,后者占了真情。
遑论池少夫人平患救人,带领红尘楼一次次解救黎民于水火,未曾真正经历过死亡缓慢的阴霾,无法切实懂得被解救后的感动涕零。
时间过去的还没有太久,百姓还记得。
记得曾有那样一个人不舍昼夜,风雨无阻地奔走在行善路上。
曾经的付出得到了回报,而这回报字字清晰地印在一尺八丈长的帛书。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的人不会写字,写出来的名字比稚子都不如,有的字看起来便是出自饱学之士,清隽洒脱。
不同的字化作不同的人并肩站在一起,怀着一样的目标,相同的感激,欲推沈清和登上母仪天下的后位。
这是很多朝臣没有想到的。
他们没有想到,陛下会用这样直白的法子让他们看清时势。
孙逐日双手持着笏板,率先从队列里迈出来,池蘅的视线放在他身上,更多人的视线放在他身上。
他深呼一口气,神情坚定:“沈家女为国为民,仁心仁德,她不为后,谁有资格为陛下安稳后宫?臣与万民之心同,恳请陛下顺应民意,早日立后!”
吴有用适时附和:“恳请陛下早日立后!”
靖国公无悲无喜地坐在轮椅,听着将门诸人一个个出声附议,他看向身穿紫金袍的萧帝师,萧崇至振衣而出,金殿霎时静谧下来。
文臣忐忑望着他们的前辈、恩师,萧崇至头颅高昂,眸光与上位的女帝陛下相撞,便听他掷地有声道:“臣恳请陛下,册立沈家女为后!”
冥冥中似有钟声响起,朝臣面面相觑,不断有人出来顺应民意君心,连最德高望重的萧师都愿尊沈家女为后,余下的那些人没能耐力挽狂澜,捏着鼻子认了。
早朝结束,走出金殿,迎着十月的冷风,他们恍恍惚惚意识到陛下登基后为何急着立后。
因为人心易变。
不趁热铁赶在军民还记着沈家女功德前弄来万民书,过个一年半载,黄花菜都要凉了。
他们这位陛下……
奉昌侯心生感慨:论魄力,确实折煞了一众男儿。
有同僚凑过来寻周扶:“侯爷,您看,陛下真要立一女子为后了?”
周扶前不久开始蓄须,手抚不长的胡子叹道:“立就立罢,后宫不可无主,为人臣子,哪能和陛下拧着来?”
自他被上皇当头棒喝,又被陛下惩大诫后,愈发懂了为人臣子之道。
他本不笨,只是先前糊涂,不肯屈服。
如今同陛下服了软,“女子不堪大任”的犯上之语更不敢言。
为周家日后的功勋荣耀,一朝夹起尾巴做人,陛下倒也体恤他,事已至此,君臣间的矛盾解除,他没道理再做那出头鸟。
“新后将立,唉,你也管住你的嘴巴,心祸从口出。”
他提醒一句,挥挥袖子头也不回。
同僚被他一句话得莫名其妙,虽仍是不服气,可没了肯做出头鸟的‘傻子’,谁敢和满朝文武莽着干?
立后的事经过几日掰扯,帝后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十九。
婚期定了,礼部一干人等忙得脚不沾地。
帝师府。
清和陪在萧少夫人身边,姐妹二人笑笑。
容令得偿所愿肚子里怀了孩子,这孩子不拘是男是女她都爱得不得了,更因孕妇敏感的心肠,整日缠着清和要她作陪。
这份缠人劲儿,不当今陛下如何想,萧公子看了牙都要酸倒了。
然而本着‘孕妇最大’的念头,萧公子也只能在陛下面前尽好话,省得孩子生下来自家娘子被吃干醋的陛下‘秋后算账’。
十一月,盛京城降下第一场飞雪,薄薄一层,空气夹杂微薄的冷意,不似往年冻人,这时节多得是在外面玩雪的孩童。
屋子里甚是暖和,容令一针一线缝制孩穿的袜子,不时向清和请教如何走针更细密不扎人。
“盼着盼着,没想到真来了,我这心……怪不安稳的。”
容令学着身边人的样子穿针引线,完自己笑了起来:“我是真没想过这孩子来得这般巧。”
她与夫君都做好此次不中便领养孩子的算,没敢想孩子来就来了。
窗外雪花簌簌,清和闻言莞尔:“你是头一回当娘,紧张。”
“对!可不是紧张?”若非紧张,她也不会缠着人不放。
容令眉眼弯弯:“多亏你体贴。没你在这,我这心指不定怎么扑腾呢。”
“这算不得什么。”清和细心缝制手上的寝衣,容令瞅她两眼,赞叹造物神奇,她这即将为后的闺中密友,性子真是讨喜。
袜子做好一只她拿给清和看,得到一声夸奖,容令欣喜更甚,她朋友很多,可算得上的闺中密友却不多,本着关心密友的心意,她忽然道:“十年前,我曾与姜神医有过一面之缘。”
清和抬起头,不声不响地瞧她。
容令很快道:“我婚后不孕几经周转求到她面前,她为我诊脉,后拿出一串磨圆润的石子占卜测算,测算完毕,道我机缘未至。
“她是得道高人,能寻到她头上还是我容家先辈积攒下的福泽。想来她昔年所指的‘机缘’,正是你了。”
提到他年旧事,她容色认真:“清和,你知道姜家吗?”
清和笑了笑:“自姜道长战场借雷霆灭杀龙业,世人还有不知姜家的?”
“姜家先祖本就为女子,娶的却也是女子,姜家服用秘药世代生女,传至姜道长这一代不知过去几千年……”容令轻抚微微隆起的肚皮:“若你与陛下有机会得到那药,你……你会如何?”
“秘药。”清和一阵失神。
大师伯乃姜家后人,秘药一确有其事,普天下阿池贵为一国之君是最有希望得到那药……
看她若有所思,容令趁势推动一把:“此事若能行,你我指腹为婚结成亲家岂不皆大欢喜?”
眼前闪过一号的阿池眨着眼睛冲她笑的画面,清和笑意柔和,怎料画面倏地翻转,是阿池抱着孩子悉心哄劝的情景。
她眸色一沉,心也跟着一沉。
登时觉得生孩子是半点趣味都无。
她嫉妒一切能夺取那人温柔的。
这点不足为道的女儿家心思她藏得深,饶是自认了解她的容令都未能看出分毫。
“如何?咱们做亲家,想想就很激动。”重要的是陛下后继有人,朝臣也不至于对中宫存在诸多非议。
清和摇摇头:“此事,以后再罢。”
容令心一凉,仔仔细细看了几眼,竟没看出对方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自找台阶下:“也是,姜神医闲云野鹤,现下还不知去哪游山玩水了呢。”
人都找不到,更别只在传中出现、无人见识过的秘药。
寝衣最后一针收好,清和听着她的话愣怔半晌。
旁人不知大师伯行踪,她却知道。
天下易主,泠姐姐死缠烂带着大师伯云游,每隔半月写信予她。
她不仅知道大师伯在哪,更晓得那女女生子的秘药确凿存在,姜家以此传承千年,保不齐大师伯手中已有炼制好的秘药了——心猛地咯登一下,刹那生出满满的抗拒和惶恐。
“清、清和,你——”
针尖刺入指腹,凝出细的血珠,容令急着为她擦拭流血的手指。
回过神来只见血渍弄脏雪白的寝衣,几日的成果毁于一旦,清和远山眉蹙起,提前一步将受伤的手指藏好,心下慌乱,温声请辞。
怀着一腔好意到头来事情反而弄得糟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容令隐隐生出内疚。
她盼望肚子里的孩儿盼了整整十年,是以根本无法感知好友的心结。
在容令心中,一个女人,为心爱之人孕育骨血,这是何等尽善尽美之事?她天生喜爱孩子,难以想像世间还有不喜之人。
看清和的样子,她应是不喜孩子罢?
她后悔自己一厢情愿惹得人徒生愁索,坐在圆木凳看着窗外顾自发呆。
萧公子回家见到发妻一脸愁容,急忙取出藏在身后的糖果子:“令令,可是哪里不舒服?”
容令回头看他,被喂着吃了颗糖果,囫囵着把之前的事出来,萧公子面色古怪,同样不理解:“沈姑娘不喜孩子,这可怎生是好?陛下无嗣,以后这皇位……”
夫妻二人立时噤声,三言两语改了话题。
长街落雪,雪花一层层覆盖在砖瓦树梢,清和舍了马车心事重重地选择步行,柳琴柳瑟走在她身侧,一头雾水。
冬天连动物都蜷缩着猫冬,风雪天却阻挡不了稚子玩雪嬉闹的热情,一声声笑闹入耳,清和没来由地起了烦躁。
靖国公府,管家急忙迎出来:“大姐,陛下来了。”
清和眸底郁色消退,唇角微扬。
池蘅处理完政务好不容易摆脱那些烦人的朝臣,白龙鱼服出门,身边只带了尽忠职守的宋大监。
眼瞅那道妙曼的身影闯入眼帘,她容光焕发,眉梢喜气洋洋,那声“姐姐”尚未喊出口,想到婉婉多日流连萧家陪着那位萧少夫人,醋劲上涌,强按下那份见到来人的欢喜,负手立在梅树下。
冷风吹起金织银绣的锦袍,她眉眼不动,清和不做停留地投进她怀抱,指尖揪着她衣襟:“怎的这时来了?”
柳琴柳瑟领着下人悄声退去,池蘅原想再醋上一醋,奈何美人投怀送抱诱.惑之大,她双臂柔柔环紧,嗅着鼻尖冷香:“我再不来,你可还记得是谁的人?我再不来,姐姐怕是要忘了我……”
她一副可怜兮兮待人垂怜的模样,清和按捺不住亲她侧颈:“胡,谁能越过你去?”
她外穿红狐大氅,内裹秀气素净的缠花白袄,束着不盈一握的细腰,身段玲珑,仅仅这样抱着,池蘅就能感受到起伏的玉雪山峦。
霎时心神摇曳,她哼了哼,冷不防折腰手臂绕过美人膝弯,清和低呼一声玉臂牢牢缠着她脖颈,嗔道:“阿池,别闹!”
她不还好,一,池蘅满肚子被冷落的委屈溢出来,磨磨牙,抱着人大步往屋里走。
内室温暖如春,床帐随风而动,她看了眼舒适柔软的雕花大床,眉峰上挑,清和顿感不妙,方要逃脱,被人按在梨花木椅。
瞧着那又细又长的玉腿着颤敞开万千柔媚花色,池蘅陡然软和眉眼,嗓音缠绵乖巧:“好婉婉,好姐姐,你且看看,我这舌头是怎么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