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羞于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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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妇人挡在她们前面,池蘅讶异:“你是?”

    蓝梦梦下意识整敛衣着,满怀期待地看着二人。

    池蘅放下清和,两人相视一顾,电光火石年少的记忆一齐翻涌出来,异口同声:“你是……蓝大姐?”

    蓝家堡蓝大姐,昔年与其义兄蓝霄在破庙避雨,偶然与池沈二人相识。

    来到鸾城之前池蘅猜测可能会遇见故人,不成想遇到的第一位是她,看对方挽着妇人髻,应是嫁人了。

    “果真是你们?!”蓝梦梦欣喜若狂。

    还以为看错了,走上前来也做好不被相认的准备,惊喜来得太快,反应了一会猛然惊觉两人身份贵重,急忙敛衣屈身。

    未等她跪拜下去,一股温和连绵的内力托着她起身,蓝梦梦一惊,发现身体抗拒不得,池蘅笑看她:“繁文缛节,便免了罢。”

    蓝梦梦看看当今女帝陛下,再看看刚从陛下脊背下来的皇后娘娘,登时了然——帝后微服而出,不愿闹得人尽皆知。

    是了,若非她闲来无事四下张望,若非她记得那把锋利无比的唐刀,谁敢想本该长居深宫的帝后会与民同游,来到桃花缤纷的【桃山】?

    察觉到这点,她面色微囧——她贸贸然走过来,可是扰了两人偷偷跑出来玩的雅兴?

    再去看帝后脸上各自戴着的人.皮面具,蓝梦梦心底“啊”了一声:果真是冒昧了。

    帝后不想被人识破身份,偏她强凑过来,蓝大姐面露无措,看出她的窘迫,清和远山眉轻弯:“他乡遇故知,不请我们喝杯酒么?”

    “喝酒?”

    蓝梦梦大喜:“好,喝酒!”

    蓝家作为鸾城首富,蓝家堡又在江湖上极具威望地位,能尽一尽地主之谊她求之不得。

    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来的还是此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朋友,蓝梦梦开开心心吩咐下人准备酒水招待贵客。

    一行人来到【桃山】内的‘酒花凉亭’。

    酒是桃花酿、梨花酿、桂花酿、梅花酿,花是满山随风招摇的春桃,凉亭三面帘子垂下来,只留朝南的一面方便诸人吹风赏景。

    侍婢退避三舍,蓝梦梦亲自为两人沏茶倒水。

    她这人自来熟,又有昔年情分兜底,问道:“陛下和娘娘怎么想着来这玩了?”

    池蘅出来一趟本想暂时放下为帝的缠累,摆摆手,语气苦恼,颇为平易近人:“别再喊陛下娘娘了。

    “咱们年少相识,当初都不讲究那些尊卑,如今在外遇着了,劳什子的称谓没来由把人的关系弄远了。

    “听着累人。这儿没你的陛下和娘娘,有的只是池三和沈姑娘。”

    蓝梦梦被她一语逗笑,除了重逢那一笑是发自肺腑的愉悦自在,之后她笑了不少,可要起来,当下这个笑才算得上惬意轻松。

    “那我真就当你们是‘池三’和‘沈姑娘’啦,别回头想起来,再治民一下‘大不敬’。”

    她还有胆子调侃,想来是找回天不怕地不怕的真性情。

    池蘅为帝多年见过的人不少,有的在她面前唯唯诺诺,有的在她面前持守臣子礼,生恐犯上不敬。

    百人百面,能见到蓝梦梦不再拘谨,她噙在眼睛的笑真挚两分:“你好好和我们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这好。”蓝大姐又问:“那怎么就想出来了呢?”

    她一介民,顶多家里富贵,在江湖名号响亮些。

    皇宫大内对她而言那是极其了不得的巍峨圣地,不明白有人去了那怎么还想着往外跑。

    清和柔声道:“深宫住久了,人闷得厉害,我与阿池都不是沉闷的性子,趁着还年轻在外走走,看看昔日游览过的风光。”

    蓝梦梦轻“哦”一声,眼睛一亮:“你们都玩过什么地方了?不是我,鸾城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四山八桥十二楼,这是明面上的,还有好多外来人不晓得的。”

    她这人爱玩,想玩的话,问她准没错。

    池蘅端起酒碗慢饮一口:“你的‘四山八桥十二楼’我们还没逛完,不如现在和我们讲讲,鸾城不为外乡人知道的‘妙处’都在哪?”

    三人久别重逢,在凉亭里有有笑,仿佛有不完的话。

    吃喝玩乐的话题告一段落,清和沉吟道:“你这是嫁人了?嫁的哪门哪姓?”

    蓝梦梦脸一垮,眼神划过一抹轻蔑:“不过一无耻纨绔罢了。”

    她不想这门亲事爹爹看走了眼,可提到她那夫婿时的阴沉脸色,想也知道这婚事她并不满意。

    “好在你们来了。”蓝梦梦低头长叹:“这日子我早就受够了,素日没个知心的,掏心掏肺的话出去没准还得惹麻烦。”

    她眉眼看起来的确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沉寂,池蘅不解:“在鸾城,还有你们蓝家堡搞不定的人?”

    一个夫婿罢了,实在没法过日子,休了便是。

    如今大佑朝婚姻法一次次地修补完善,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男男女女不被婚姻辖制?

    想不通蓝梦梦这样骄傲任性的人为何还会屈从于‘以夫为纲’的管束。

    蓝梦梦痛痛快快仰头喝了一口酒,酒碗放下,眼圈泛红:“我眼中的‘无耻纨绔’,是鸾城有名的‘泽玉公子’,人人都道我好福分,岂不知那人道貌岸然,装得好一个大尾巴狼。

    “我他是畜生,谁肯信?恐怕都得扭过头来指责我不惜福。

    “他对爹爹有救命之恩,周家也屡次相助蓝家堡,爹爹年前从堡主位置退下来将位子交给大哥,我若在这个节骨眼闹着退婚,人言可畏,不会向着蓝家。”

    再多的话她羞于启齿,咽回肚子。

    周家这几年迅速在鸾城崛起,这婚事对两家都有好处。

    周器与她有过约定,生个孩子便可和离,她不肯,一直拖到现在。

    嫁进周家后被日夜看管,如无必要不得迈出房门一步,这事听起来荒诞,她堂堂蓝家堡堡主的掌上明珠,怎就能如此憋屈?

    可事实真就如此,女子嫁了人,娘家再强也不能时时盯着、看着,所有人都被周器蒙在鼓里,当他是‘泽玉公子’。

    先入为主的印象深深刻在人们心中,即便夫妻二人有了摩擦,人们也会首先指责她不守妇道,整日胡作非为令自家夫君为难。

    起初她向大哥求助,大哥当她是刚嫁了人不适应,周器是爹爹精挑细选的好男人、好女婿。

    她气得大哭一顿,反而被大哥苦口婆心教,要她早日为周家生一儿半女。

    大哥如此,爹爹也被周器蒙了心。

    倒是想激怒周器要周器她一顿,可那畜生油盐不进,只管好生养着她,养得白白嫩嫩,倘她不愿,根本不动她一根手指。

    她求助无门,人微力薄,渐渐歇了寻求外援的心。

    只想着哪日真烦了这压抑的日子,直接往周器吃饭的碗里投.毒,拉着他一了百了。

    不得不,对大哥,对爹爹,她是失望的。

    往事不堪回首,此次还是她趁周器出门,着为夫君祈福的名义才从府里出来。

    便是现在,侍婢们在外给足她‘当家主母’的面子不敢偷听她与旧友的谈话,可等周器回来,指不定要怎么盘问。

    池沈两人来鸾城几日也听过‘泽玉公子’的美名,那是一个大人孩都交口称赞的人。

    蓝梦梦家世显赫尚且婚后过得不如意,清和直觉最重要的部分她并未吐露,转念一想,兴许到了嘴边又被咽回的话对昔日骄傲的大姐而言是分外难堪的。

    “和你们一,我心里痛快不少。”

    话的功夫,婢子又怯声催促。

    蓝梦梦耷拉着眉,一场偶遇,到了日落黄昏,她也没敢往家里带人。

    到底这几年求助无门的经历仍是消磨不少她性子里的张扬自信。

    周家那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以前她恨不得拉着所有人都来看看,如今嘛,何必呀,在旧友面前难堪,罢了。

    左右活着也没多少滋味。

    她看了眼天边金灿灿的霞光,只觉今日也没算白过——大抵是上苍看她日子过得实在枯燥乏味,在最后的光阴满足她年少光鲜的梦。

    爹娘为她起名梦梦,她这一生看着也的确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幼年丧母,少时花团锦簇,无忧无虑当着爹爹和大哥的掌心宝,及至嫁人,大起大落,除了心里难受些、憋闷些、无聊些,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

    “姐姐,你看着如何?”

    蓝梦梦身影远去,池蘅低声问道。

    清和摇头,面露担忧:“有些人笑着,心里却在哭,她嘴上着‘痛快不少’,我看她这样子别是憋出病来还不晓得。”

    “是啊,虽是家事,可她知你我的身份,仍不肯多一字。堡主与我有半师之谊,蓝梦梦好歹算是咱们朋友,朋友有难,岂能束手旁观?”

    池蘅轻嗤:“我倒是好奇那‘泽玉公子’是怎生厉害的人物了。”

    ……

    离开【桃山】,蓝梦梦做做样子为出门在外的周器求了一块‘福牌’,牌子是桃木刻的,她看也没看扔进袖袋。

    身边的老嬷嬷低声问道:“夫人,方才那两人是谁?怎不知夫人还有其他朋友呢?这若是被公子知——”

    她阴阳怪气的话没完,蓝梦梦骤然恼怒:“这也是你个疯婆子能问的!?”

    她好久没发这么大的火,老嬷嬷委实被她吓了一跳,想到公子吩咐的“若她发火就先让着点”的吩咐,不服气地低下头:“奴知错。”

    又过一会,老嬷嬷提醒道:“公子再有两天就从外面回来了。”

    蓝梦梦身子轻颤,咬唇,轻蔑地哼了一声。

    侍候在侧的婢子们面面相觑,皆在心底骂了声“身在福中不知福”。

    公子那样好的男人,夫人犹不知珍惜,真是作孽!

    也不知究竟是谁在作孽?

    蓝梦梦想着身边年轻的侍婢或多或少都已经上过周器的榻,眸心掠过一点暗沉。

    周家上下合起伙来造一位人人称颂的‘泽玉公子’,所有人都是帮凶!

    见过池沈二人的亲密无间、浓情蜜意,蓝梦梦愈发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烦躁地不行,又过两日,算准周器回来的时间,她在房里磨好袖刀,备好毒,药。

    “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大呼叫的是周府一等婢子,名为湖月,半个月前与周器在屋子里闹得欢,完事跑过来在她面前炫耀,被她当着周器的面.肿了脸。

    勉强有几分姿色的人被成猪头,膈应地周器吃不下饭,赌气之下离开鸾城远游,对外只做生意。

    周器一回来阖府充满欢声笑语。

    推开那扇门,阳光照进来,微微刺眼,蓝梦梦坐在窗前回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好一位锦衣长衫的俊公子。

    若非这长相她当初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也是因着对父兄的信任,适逢周器救了爹爹,她心存感激,这才点头嫁进周家。

    未曾想啊。

    想到她那两个一心护主却被府里婢子联手害死的陪嫁丫鬟,蓝梦梦心里激起十成的狠意。

    尤其人死了,还被周器扣上‘爬.床’的污名。

    也是那一次她回到蓝家堡和爹爹提到此事,爹爹听信周器一面之词,那二人罪有应得。

    真是可笑!

    可笑死了。

    爹爹英明大半辈子,老了老了人糊涂了,被个竖子欺哄——周器,好个他爹的救命恩人啊!

    蓝梦梦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半月不见,周器心中对自家夫人的气早就不知散到哪去。

    女人那么多,招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缺女人,他缺的是能助他周家更进一步的强援。

    所以他拚死救了蓝堡主,成功迎娶蓝大姐为妻,与蓝霄做了手足兄弟。

    蓝梦梦生得娇俏,他曾动过只要她一个的心思,可这女人太不识趣,一个孩子而已,成婚几年愣是不肯与他同房。

    周器磨磨牙:“夫人……”

    听他话,蓝梦梦呕得慌,起身一拳在他左脸,继而挥拳砸在右脸。

    人不想活了,胆子会出奇地大——管他蓝家堡声名会不会被拖累呢!

    蓝梦梦一脚踹在周器腹,一声不吭出手,直接把人懵了。

    蓝大姐有功夫底子,虽功夫不如周器,可周器多年来将她当‘灵位’供着,以前挨多次都不会还手,这次更不会。

    “公子!”

    “夫人又在公子了!”

    周器鼻青脸肿地被下人抢救出来,蓝梦梦还没够。

    周器气得直不起腰,想一句“疯女人”,顾及蓝家堡势大,终是咽回去。

    他动不了蓝梦梦,可要起折磨她……

    折磨一个人的内心远比摧残肉.身更能泄愤。

    他咽下喉咙上涌的腥甜,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他就不信,这样乏味的日子,任性嚣张的大姐还能忍多久?

    她一味忍着,却没人信她的话……周器淡笑着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渍。

    蓝梦梦已经想好死之前拉着姓周的畜生垫背,想到终于能得到解脱,她唇角扬起笑。

    一阵鸡飞狗跳,周器脸上的伤还没裹好,门子在外面报:“公子,外面有两位自称是夫人的朋友,前来拜访夫人!”

    蓝梦梦指尖微颤,不可思议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