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松子糖
书斋,佑安一脚蹬着木凳踩到桌子上,身形一晃,家伙差点栽下去。
她惊了一跳,服侍在侧的宫人也被唬了一跳,心跳到嗓子眼,差点被公主殿下吓晕过去。
柳嬷嬷一声喊:“哎呦殿下,快下来,被夫子看到要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大事?反正阿娘和母皇不在宫里,没人陪我玩,还不准我找乐子么?”
六七月的猫儿最皮实,上蹿下跳。六七岁大的孩子也一样,没大人在,闹翻天还是轻的!
“什么叫做没人陪公主殿下玩,我们不是人么?”
话的是吴有用家的儿子。
立时有人来附和:“不错!我们都愿陪殿下玩!”
猫憎狗嫌的年纪,长荣公主带头,书斋一下炸开锅。
佑安之所以要蹬桌子,是为了够着房梁上的鸟窝——有鸟儿在那安家生了一窝雏鸟。
趁着大鸟出去觅食,幼鸟在鸟窝一个劲儿地乱叫。
明明是喊侍卫来就能解决的事,佑安偏要自己来。
她自恃武学天赋不错,有母皇教导,年纪轻功学得有模有样,只见她下盘稳稳当当地站在书桌,桌上的书卷早被她拂落,歪歪扭扭躺在地面。
时辰还早,远不到夫子进来授课的时间,离着老远就能听到里面咋咋呼呼的声音。
不少人为公主殿下气。
孩子嘛,初生牛犊不怕虎,偏生太后和上皇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柳嬷嬷和一众宫人急得嘴角气泡——若是要公主摔了,不皇后娘娘和陛下回来没法交代,太后疼爱这个孙女,这磕着碰着都是事!
佑安被同窗吹捧着,志得意满,她读书比不过萧情,可她功夫好,将门的崽子们有哪个是她对手?
母皇武功盖世,她自幼受她点拨,且不具体能耐如何,心气总归不。
同窗们也怕摔了公主殿下,纷纷跑去扶稳桌子,侍卫们眼都不敢眨,且等着见势不妙出手救人。
佑安搓搓手,刚要提气一纵,佑宁公主穿着粉红春衫被宫人手牵手带进书斋。
在佑宁的脑袋瓜里,母后母皇一走,皇姐就成了不安生的猴子。
她抬头看着房梁的鸟窝,发自心底地为皇姐感到担忧,奶声奶气道:“皇姐,你还是下来罢,多危险呀。”
“下来做甚?皇妹,你等我给你把上面的幼鸟掏下来,它肯定和你一定可爱!”
“……”
佑宁才不想像刚生下来的鸟宝宝一样可爱呢。
她脸软嫩嫩的,嘟着嘴,清澈的眸子转了转,歪头吩咐道:“你们仔细些,不可摔了我皇姐。”
侍卫恭敬应是。
皇家孩子早熟,学东西快,生来是万人宠爱货真价实的宝贝疙瘩。
正所谓三岁看到老,佑宁公主性子喜静,纵使是孩子,那也是皇城身份顶顶贵重的孩子。
不旁的,只看这精致的长相、一身的灵秀,教人见了怎不感叹不愧是帝后的亲骨肉?
佑安大笑:“皇妹,要相信皇姐嘛。母皇六岁就能翻过一堵高墙,我再怎么差劲,总不能掏个鸟窝都要摔着,那太丢人啦。”
“你不要了。”佑宁提醒她:“要专心。”
“……”
奶团子教训谁呢?
佑安腹诽两声,不和她计较。
长荣公主提气跃起,腾空轻而易举拿下鸟窝,激起一片叫好声。
佑宁羡慕地看了两眼,想想自己长大了也能这么厉害,唇角翘起。
“皇妹,给你看刚出生的鸟!”
佑安笑嘻嘻托着雏鸟放在佑宁眼前,佑宁“哇”了一声,伸出手心翼翼摸鸟宝宝的脑袋:“它好啊。”
她一脸纠结:“皇姐捉了它,万一它的娘亲回来找不到它怎么办?”
“等它娘亲回来,我再把它娘亲逮了,让它们一家团聚!”
“……”
佑宁眨眨眼:好罢。
隔着一段路听见书斋闹哄哄的,萧情步子加快。
人到书斋门口一眼见佑安被同窗有有笑簇拥着,又见地上书卷散落,她皱了皱眉。
“欸?阿情?阿情你来了!”
佑安从妹妹手里接过幼鸟,走出几步献宝似地将鸟儿递给萧情看:“阿情你看,我飞上去从房梁掏下来的,它是不是很可爱?我是不是很厉害?”
萧情默然几息,走过去弯腰为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卷——她是爱书之人,无法容忍有人糟践这书。
只是佑安是她的朋友,彼时还在兴头上,她不忍扫她兴,点点头:“很可爱,你也很厉害。”
得到她的认同,佑安喜上眉梢:“阿情!等这只鸟的娘亲回来,我把它们送给你!”
“我不需要,殿下喜欢的话自己养着便是。”
佑宁见了她就喜欢,迈着短腿走过去和她一起捡书。
萧情冲她笑了笑。
“喂!你这人真是扫兴,殿下好心好意送你鸟儿,你收了便是,我们所有人都想要,就你不要,萧情,你别不识好歹!”
话的是郑将军家的嫡长子,年七岁。
佑安刚要斥责他,转念又想听听萧情怎么——她自认待阿情没半点不好,可随着年岁渐长,她与阿情是愈发玩不到一处了。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同窗都看着,她就是不喜,先接过去再给她退回来也使得。
干干脆脆地拒了她,倒显得她热脸贴了冷屁股。
六岁的孩子,身处这个环境,已经晓得要面子了。
萧情从被养得心高气傲,等了一会不见佑安反驳,眼神微变。
她将书卷好生放回佑安书桌,刚要放下,发现佑安的桌子有被踩过的痕迹,掏出帕子一点点擦去上面的尘土。
看她连自己不在意的一张桌子都甚是爱惜,佑安心里不出什么滋味。
今天见面阿情一个笑模样都没给自己,反倒冲皇妹笑得煞是好看。
阿情有多宠阿宁她完全看在眼里,她忍不住幻想,若阿情也能像待阿宁一样待她就好了。
书卷放回去,萧情不客气地看向郑家子:“我和殿下的事,何时轮到你来三道四?我祖父都不曾我不知好歹,你算皇城脚下长的哪棵草?”
郑缚被她挤兑地面色涨红:“你敢我是草?”
“我是在提醒你不要多管闲事!”
萧情向来是牙尖嘴利的。
能送进【书斋】的哪个在家里不是千娇百宠长大的,郑缚咬牙,不过就要人。
佑安拦住他:“阿缚!不准你对阿情动粗!”
萧情气红了眼:“阿缚,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要好了?”
她问:“公主殿下也觉得我扫兴了?我不要你送的鸟儿就是扫兴了?”
“阿情……你怎么这么,我、我没那么想。”
她支支吾吾,萧情眼睛又不瞎,她早慧,看得多,凡事也比同龄人早明白,当即冷哼,目不斜视地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
人到了那,甫一坐下,木凳被锯了腿,吃不住力,萧情没防备狠狠蹲在地上。
满堂哄笑。
郑缚趴在桌子笑得眼泪都淌出来。
“阿情!”
“阿桢姐姐!”
佑安佑宁一前一后走过去,佑安腿到底比佑宁长,三两步冲过去搀扶萧情起来。
萧情眼眶发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狠狠甩开她的手,看看书斋内哄笑的同窗,再看一脸茫然被甩开手隐隐恼火的佑安,竟是笑了出来:“不劳殿下好心。”
她自己站了起来,胳膊肘擦在地上磨破皮。
这是萧情三年来首次向夫子请假。
她前脚从书斋出去,佑安愣在那半晌,心思转开,快步走到郑缚面前一脚把人踹倒:“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能欺负阿情?”
郑缚挨了从地上爬起来,很不服气:“她凭什么不把人放在眼里,不就是比我们聪明,比我们读书好,瞧不起我也就算了,她可有真心拿殿下当朋友?”
“她怎么没有?她还给我擦桌子来着!”
佑安气急道:“阿情的对,你也太爱管闲事了!本公主和谁做朋友,不和谁做朋友,轮不到你来操心!”
……
御花园,假山背后。
萧情躲在山与山的间隙偷偷哭鼻子。
她知道【书斋】里的同窗不喜欢她、故意疏远她。之前还有孙家姐姐和她玩,可今日孙汀生病在家。
同窗的排挤、佑安别别扭扭的性子,无一不让她感到难受。
后者带来的难受更甚于前者。
她朋友不多,每一个都格外珍惜,自从佑安和她讲明不喜欢被她催促着读书,她已经改了。
可她仍旧发现,越长大,她与佑安的距离越远。志趣不相投,方向不同。
她窝在不大的地方抱膝流泪,不知不觉哭花了脸。
佑宁被奶娘抱着,几乎逛遍御花园才找到躲起来流泪的阿桢姐姐。
她不懂皇姐为何不来,正如不懂为何郑家哥哥凶巴巴话时,皇姐不曾断她。
她人还太,即使聪明,也是有限的聪明。
“阿桢姐姐……”
萧情不准旁人喊她“阿桢姐姐”,但生下来便讨她喜欢的佑宁是特例。
这个无比漂亮的公主,此刻眨着圆圆的眼睛,手伸出为她抹去眼角的泪:“阿桢姐姐,给你松子糖吃。”
佑宁喜欢吃甜,尤喜欢松子糖。
怕她坏了牙,皇后娘娘只允许她每七日吃一颗。
四颗松子糖,是她攒了一个月的存货,就这么狠心不舍痛痛快快交上来。
萧情自认不再是团子,如今却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奶团子来哄,她止了抽泣,剥开糖纸往嘴里喂了一颗。
佑宁看得馋得慌,忍着没话。
“真甜。”萧情哭着笑出来。
佑宁不明白为何有人嘴里含着甜甜的松子糖还能哭出来,她郁闷地想:肯定是吃的松子糖不够多罢。
可她只有四颗,全都交上去了。再没有余下的了。
想了想,她手搭在萧情脑袋,轻摸她的发顶,一本正经道:“阿桢姐姐,摸摸头就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