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各有牵挂
凤仪宫内的宫人忽然忙碌起来。
佑安守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婢,好不容易瞅见阿娘身边的熟面孔,仰头问道:“柳姨,阿娘这是要做什么?”
柳瑟弯下腰来笑道:“娘娘好心,要为新儿医治跛腿。”
“医治跛腿?”佑安精神一震:“治好跛腿,柳姐姐就和我们一样了?”
“是啊,娘娘圣手仁心,医术高明,她出手,新儿肯定能迎来新生。”
一起和柳新玩了几日,佑安对这个姐姐很有好感,为她感到高兴的同时也起了担忧:“那会不会很疼?”
孩子问题多,柳瑟看着她从团子长到六岁,耐心十足,温柔笑笑:“有些疼是新儿必须要承受的,苦尽,才能甘来,所受过的苦是值得的。”
她看了眼天色:“公主不去书斋吗?”
经她提醒,佑安“啊”了一声,一拍脑门:“柳姨,帮我和阿娘问安,我先去书斋了!”
看着她一溜烟跑远,柳瑟笑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眼里流露羡慕。
想她和阿琴六岁时陪自家姐一同关在高墙大院,【绣春院】景色虽好,然而一眼望不到外面,太过寂寞、枯燥、乏味。
姐幼年过得不自在,没想到长大了,能把两个孩子教得这样好。
孩子占有欲强烈些无可厚非,重要的是大人要好好引导。
几日前帝后一番开导,不仅长荣公主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变,她们的公主也有了满满的孩子气。
聪明的孩子固然讨人喜欢,可太聪明了,未免要吞咽好多委屈。
和自家姐似的,幼年早慧,懂得太多,满身的聪明劲儿全都化作刀子往自己心上戳。
好在今时的佑宁殿下不是昔日的姐,她比姐幸运太多,生来是被爱包裹的。
佑安,佑宁,两位公主都很幸运。
“皇妹!”
佑安气喘吁吁地跑进书斋。
坐在位子已经开始温书的佑宁抬起头来:“皇姐,你太慢了。”
“不是我慢。”佑安声道:“阿娘要为新儿姐姐治腿了,等治好了,她会和我们一样健康!”
她摩拳擦掌:“比起在这读书,我好想去看看新儿姐姐是怎么恢复健康的。”
佑宁不像佑安爱赖床,她起床早,往凤仪宫给母后请安更早。
柳新姐姐的事母后没瞒着她,此刻听皇姐谈起也心眼为那位柳姐姐感到开心。
只是……
她掀开一页书,精神瞧着竟有些萎靡。
佑安一心沉浸在新儿姐姐腿就要治好的兴奋,没察觉皇妹低落的情绪,歪头朝四围看去,一拍大腿:“我有哪儿不对劲,阿情呢?她那么好读书的人,怎么比本公主来得还晚?”
她总算问起阿桢姐姐,佑宁一脸苦闷:“阿桢姐姐生病了,向夫子请了假。”
“病了?!”佑安急切追问:“怎么病了?昨儿个不是看着还好好的?病得严不严重?太医可去帝师府了?”
她一连串问了好多,佑宁不急不忙回道:“其实昨儿个已经有点端倪了,只是阿桢姐姐忍着,回家夜里入睡受了凉,起嗓子哑了,还发了高热。章女医人在那。”
得知萧情病了,两姐妹在课上频繁走神。
佑安这颗心一半喜一半忧,既心痒痒地想去凤仪宫看着阿娘为新儿姐姐医治跛腿,又想去萧家探望生病的阿情。
她一心几用,总之不在夫子讲述的内容上。
和她比起来,佑宁还好。
佑宁公主天生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粉雕玉琢,比最精致的瓷娃娃还漂亮。
可想而知这张脸若稍微张开,一旦蹙眉,眉梢添了愁,会惹得多少人为她茶不思饭不想。
她安安稳稳坐在位子,不像佑安屁股底下仿若藏着针,夫子的她都能跟上,问到问题也能答出一个三四五六。
加之在书斋内年纪最,夫子不忍对这般稚嫩的奶团子过于严苛,唯恐伤了她的慧根,揠苗助长。
是以看出她比往日稍显分心,也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对长荣公主就不同了。
长荣公主乃中宫嫡长,她的功课、在书斋的表现,娘娘每日都要过问,显然对这长女寄予厚望,夫子一声清咳:“大公主,你来回答这问题。”
他喊了两声没人应,佑宁同佑安坐在一处:“皇姐,皇姐?”
佑安一脸懵地站起来,夫子捧著书本虎着脸看她,她一个哆嗦,低头,心底一喜。
有个生来聪明反应灵敏的皇妹真是好啊。
靠着团子皇妹帮忙作弊度过夫子那一关,余下的时间,不止佑安,连佑宁都不敢仗着聪明走神。
孺子可教。
夫子感慨两声,继续传道授业解惑。
散学,佑安抱着皇妹拔腿往外冲,引得随行相护的宫人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两位公主摔了。
凤仪宫内,柳新一张脸惶然又期待地看着皇后娘娘。
清和摸她头:“不要忍着,疼就喊出来。”
“娘娘,新儿的腿真能治好吗?”
“当然。”
清和与琴瑟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柳琴的女儿,她也当做半个女儿来疼。
她看人极准。
许是幼年遭受的不公太多,出于自保,柳新这孩子总喜欢讨好旁人,这份细心的讨好落在她眼里,她不觉反感,反生出淡淡的怜惜。
守在身侧的柳琴温声道:“新儿,要相信皇后娘娘,她能治好,一定能好。别忍着,疼就喊出来,以后都不用再忍着。”
柳新茫然无措地揪着袖口——以后,以后真的可能不用再忍着吗?
疼就哭,开心就笑?
恍惚之间她仿佛再次看到爹娘拿着柴火棍凶狠地瞪她,大骂不准哭,赔钱货!
她身子瑟缩,脸白了又白。
“没事的。”清和安抚地露出浅笑:“有你阿娘在,没人能伤害你。”
柳琴坚定地陪着她。
“阿娘……”柳新深呼一口气:“阿娘,娘娘,新儿准备好了。”
她本想再疼都忍着的,可阿娘和娘娘都温柔笃定地告诉她,没必要,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她是柳新,疼得话喊出来不会再挨,还会换来阿娘的疼惜。
她也是有人爱的了。
不仅如此,她的跛腿还能恢复如初。
腿是被爹娘失手断的,断了没钱医治,拖到八岁。
柳新眼里含泪:“谢谢娘娘。”
贫贱之女,何德何能劳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为她亲自治疗?
她看了眼美若天仙的娘娘,看了看身边围着的女医们,最后看看一脸关怀的阿娘和姨姨,乖乖躺倒在床。
陈年旧伤难愈,长歪了的骨头想正回来,其中艰辛苦痛不言而喻。
刚进凤仪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流入耳,佑安放下怀里抱着的皇妹:“是新儿姐姐的声音?”
比起有母后照顾的新儿姐姐,佑宁更想赶去帝师府看望生病的阿桢姐姐。
她拉扯皇姐衣袖,明心意,佑安杵在那一顿犯难。
“我自然想去看望阿情,可新儿姐姐哭得好厉害啊……”
她无意中听嘴碎的宫人谈起过,新儿姐姐身世可怜,也是被爹娘遗弃的。
这份相似的遭遇使她对柳新有了莫名的爱护和同情。
她比柳新姐姐幸运太多,虽是爹娘不要的孩子,可她遇见了更好的阿娘和母皇,还有软糯糯的皇妹阿宁。
她早早没了家又早早有了家,可一个完整的家、一个爱她的阿娘,新儿姐姐等了八年。
八岁,个头窜得还没她高,可见受了好多苦。
她同情柳新,又像是同情怜悯以前的自己,听着柳新没完没了的哭喊声,她原是想跟着皇妹走的,可就是迈不开步。
比起阿情来,新儿姐姐更需要她罢。
比起她来,阿情更喜欢和阿宁悄悄话罢?
“我不去了,你先去。”
她做下决断。
佑宁惊讶地睁圆眼:“皇姐?”
“你快去罢。”
她看了眼佑宁,抬腿往哭声最大的方向走去。
……
萧情病得不算重。
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服过章女医开的药,她恹恹地躺在床榻,脸苍白,心疼坏了在外游玩归来的萧家夫妇。
容令坐在床沿读书给女儿听,萧旗木调好蜜水喂到女儿嘴边。
不知何时萧情爱上蜜水的柔润清甜。
甜滋滋的味道充满口腔,她眼睛微弯:“真好喝。”
萧旗木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以后病了不能强撑,读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身子败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话从回家他不知了多少遍,萧情也不觉烦,每次都乖乖应下。
她没烦,容令听得都烦了:“好了,阿桢心里有数。”
萧旗木心疼女儿,又惹不起孩子她娘,在家地位排行最末,闻言干脆闭嘴,接着投喂女儿蜜水。
“公子,夫人,姐,公主来了。”
萧情笑意倏地在眸子弥漫,咽下嘴里的蜜水:“快请进来!”
……
自被母后母皇开导一番,佑宁公主想通了不再因皇姐的喜好委屈自己的喜好。
她喜欢阿桢姐姐就大大方方地喜欢,想来帝师府,就三天两头寻了由头登门。
孩子要有孩子的样子,母后母皇都希望她慢慢地长大。
皇姐心结解开又有与她玩得更投缘的新儿姐姐作伴,不再一味霸占着阿桢姐姐,她们之间相处地更愉快。
只是这次阿桢姐姐病了,皇姐竟先想着新姐姐,佑宁嘟着嘴。
皇姐真是‘喜新忘旧’。
帝后对两位公主宠爱有加,不限制她们出门,左右出门也是来萧家,不去其他地方。
公主乘车出门,侍卫宫婢跟了满满百人,排场可谓大。
宋怜身为公主乳娘,寸步不离。
一入帝师府,佑宁熟门熟路往阿桢姐姐房间走。
帘子掀开,坐靠在床榻的萧情脸上包着白布,只露出一双仿若浸过水的水灵灵的眼睛。
“阿桢姐姐!”
萧家夫妇朝公主行礼。
佑宁依着母后的教导,甜糯糯地问候萧家长辈,她笑起来与陛下幼时颇有几分神似,像个太阳似的,温暖人心。
容令、萧旗木为孩子留下单独话的空间,离开时讶异地看了眼公主,疑惑为何闹得最欢的长荣公主没来。
换了以前,长荣公主不吃不喝也得往萧家跑。
这次来的竟只佑宁殿下一人,实在是奇怪。
孩子的友谊啊。
容令摇摇头。
看到她一人,萧情脸上并未露出失望之色。
她欣喜阿宁能来,又懊恼自己生了病——怕过了病气予殿下,没法子露出脸来。
“阿桢姐姐如何了?”
“吃了药,好多了。”
她话还是有气无力,佑宁睁着大眼睛瞧她,发自真心道:“阿桢姐姐一定要爱护身体啊。否则生了病,受苦的是自己,阿宁也会担心。”
她生来早慧,话和大人一般。
早就不是第一次要奶团子替自己担心,萧情接受良好,想伸手捏捏她软嫩嫩的脸,瞻前顾后。
阿宁还,万一真被她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佑宁等着她来捏自己的脸,为此出门前特意洗得干干净净,可阿桢姐姐手抬起来又落下去,她睫毛轻眨,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佑安怎么没来?”
“皇姐啊,皇姐去安慰新儿姐姐了。”
她将母后要为柳新治腿的事告之萧情,萧情也为柳新感到庆幸:“好在有皇后姨姨……”
她转而道:“佑安热心肠,她去看望新姐姐,也省得我们为新姐姐担忧了。”
“可是皇姐没来,阿桢姐姐不会感到失望吗?”她歪着头,一脸疑惑。
若是她生病了皇姐跑去关心旁人,理解归理解,她还是会失望。
母皇,交朋友要有远近亲疏,不能对哪个都好。一样好,就都不好。
她在意皇姐,若皇姐不够在意她,她会难过。
她在意阿桢姐姐,可在皇姐心里生了病的阿桢姐姐没有刚来的新儿姐姐重要,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在意的阿桢姐姐感到失落。
萧情笑了笑:“她不来有她的道理,她不来,阿宁来了,我也很满足啦。”
佑宁被她夸得红了脸。
走出帝师府,思忖好久,她问宋怜:“乳娘,今天我的脸看起来不可爱吗?”
宋怜被她问得一头雾水,瞅着公主吹弹可破的脸:“殿下何出此言?殿下容光焕发,肤白玉嫩,非常可爱。”
佑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须臾又问:“那为何阿桢姐姐没摸我的脸呢?”
“……”
公主天真无邪地望着她。
宋怜认真道:“萧姑娘病了,生病了就要注意与殿下之间的距离,否则两个人都病了,殿下就没法子来探望萧姑娘了。”
这辞成功服了佑宁。
“这样的话,那我以后都不要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