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乔穗从旅馆重新返回西餐厅之后，程芳已经结完账了。

    乔穗草草将剩下变冷的意大利面吃掉，然后从西餐厅出来。

    两个人站在公交站台前，等待回学校的公交车。

    乔穗从包里掏出钱包，问道：“芳芳，今天这顿平摊下来多少钱？我拿给你。”

    “拿什么呀，不用给了。”程芳摆摆手。

    “那不行，西餐厅吃一顿饭不便宜，我不能占你的便宜。”乔穗坚持。

    “真没多少钱，大不了这次我请你，下次你请回来不就好了。”程芳道：“我还没问你呢，刚刚你怎么饭都没吃完，就匆匆跑出去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急事。”涉及到长辈的身世，乔穗不想多。

    “有什么麻烦你可以跟我，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帮你。”

    程芳有些担心，试探着问：“是不是梁宪一家又找你麻烦了？”

    因为海城从来没有发生过校园里的持刀伤人案，所以半个月前乔穗发生的事，几乎轰动了整个海城大学圈。

    程芳自然也知道了，后来她去海城大学找乔穗，她嘴上的轻描淡写，但程芳听了之后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动刀子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乔穗摇头：“没有，他妈瘫了，他退学了，他们一家的烂摊子都收拾不干净，哪还有空找我的麻烦。而且他们一家都有闹事的前科，保卫科的人记得他们的脸，他们进不了海大。”

    “他妈瘫了？他退学了？”程芳听了很是惊讶：“不是吧，现世报来的这么快？怎么回事啊。”

    “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一个星期前，他找我求情的时候跟我的。他妈瘫了没人伺候，想求我放过梁蓉一马，我没答应，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就听同学他退学了。”乔穗摊手。

    “你没答应是正确的，这会不是大度的时候。她都动刀了，真和解了她出来之后，不定还会报复你。”

    程芳关切的问起进度：“公安那边有没有案子什么时候判决？”

    乔穗：“刚移交到检察院，还在等公诉。”

    “移交到检察院就快了，年前不定就能判。”

    程芳着，眉头皱了起来，眼底闪过一抹狐疑：“不过，海城大学可不好考，那个渣男怎么舍得退学的？”

    “可能不是退学。”乔穗猜测：“不定是被劝退的呢？他和他们一家干的事，足够学校劝退他八百次了。”

    乔穗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的猜测是有根有据的。

    原因是梁宪本身就婚内出轨闹得人尽皆知，又让唐文君未婚先孕。

    八十年代的风气可不像21世纪那么开放，这个时间点，单单这两件事，就足够毁掉一个大学生的学业了。

    之后更是又发生了他妹妹私自进入校园持刀伤人，事后他不知悔改，还把校外人员陈招娣带进校园里闹事……

    私德有亏，违反纪律，桩桩件件，学校没直接把他开除，估计都是看在唐文君他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楼的份上。

    程芳听完感叹了一声：“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活该！”

    话间，公交车已经到达站台。

    两个人一块上了车，之后在换乘站分道扬镳。

    程芳坐上回师范学校的公交车，乔穗没有回海城大学，而是坐上了反方向的车子，重新回到丽君照相馆这条街。

    她背着包，循着记忆的路线，找到那兄妹住的红星旅馆。

    之后，用学生证，在红星旅馆开了一间房。

    红星旅馆是一家涉外旅馆，房费价格不菲，门面虽然只有两间，但往后走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了不少绿植，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交织，还有各式各样的花树。

    真正的旅馆主体建筑，就掩映在绿植后面。

    这是一座五层的红砖洋房，白色的罗马柱和红砖的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植，显得年代感十足。

    洋房内部的客厅是新装修的，脚下是实木的地板，墙壁上贴着浅色的壁纸，还镶嵌着两盏黄玻璃的壁灯，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一眼望去很是装潢很是高档。

    前台接待的年轻女孩引着乔穗往里面走，边走边介绍：“旅馆免费提供餐食，时间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和晚上的七点。餐厅就在一楼最东边，客人您顺着这边走廊过去，尽头的那间屋子就是了。”

    乔穗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年轻女孩领着乔穗上到三楼，最后在307房停下。

    开门之后，她将客房的钥匙递给乔穗，道：“客人，这就是您的房间了，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去前头叫我。”

    “好的，谢谢。”

    客房面积很大，外面有一个阳台，还有单独的洗澡间，里面有个大浴缸。

    房间内部的装修是很传统的中式风格，地上铺了厚厚的灰色地毯，靠墙的一侧是床和床头柜，床头的两边分别挂了两张油画框，床头柜上有一只白瓷的花瓶，里面插了两朵用布制成的烫花，很逼真。

    墙壁的另一侧放了实木的沙发茶几，实木的沙发上套了灰色的沙发套，靠背和扶手上都铺了装饰用的蕾丝方巾，茶几上放了一个热水壶。

    乔穗将带的包随手放在茶几上，拉开白色的窗帘，走到阳台。

    这家旅馆的阳台是突出在墙体外的，圆形的阳台面积不大，外围的铁艺的扶手矮矮的，只到乔穗大腿的位置，乔穗站在上面很没有安全感。

    不过这样的阳台也有优点，比如视野开阔，隔壁和楼下，都看的清清楚楚。

    乔穗没在房间里多待，休息了一会儿，就拿着钥匙出了门。

    她没走远，就在院子里看花，偶尔踱步到前台，和前台负责登记的年轻女人闲聊几句。

    前台的年轻女人叫翠翠，比乔穗大两岁，旅馆是她表姨的姑子婆家开的，她借着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成功得到了这份工作，完成从乡下到城市的转换。

    两个人年龄相仿，再加上乔穗有意接近，聊起来十分投缘。

    过了大概半个时，她终于看到要等的人回到旅馆。

    待人走远，乔穗状似无意的跟翠翠了一句：“这两个人穿着扮好有派头哦，还带着墨镜，真时髦。”

    翠翠笑着道：“人家是从香江来的有钱人呢，当然有派头喽。”

    乔穗试探：“是做生意的吗？改革开放这两年有好多香江人都来海城做生意。”

    “不是哩，听是来寻亲的，来一星期了，天天跑进跑出的。”

    翠翠着，感叹了一声：“可惜，来的太晚了，都过去几十年了，再想找到人，难哦。”

    “确实是太晚了。”乔穗附和道：“这一家人怎么回事？怎么过了几十年才来寻亲？”

    “还能因为什么，不上心呗。”翠翠吐槽道：“真要有心，当年就回来找了，哪能等到现在。”

    在乔穗不动声色引导下，翠翠把自己知道的，都了出来。

    乔穗也从翠翠的口中得知，这两兄妹一个叫郑思源，一个叫郑琳娜。

    知道她们名字后的乔穗是懵逼的。

    怎么回事？

    这两兄妹竟然姓郑不姓姚？

    乔穗本以为，她们是妈妈同父同母亲弟弟的孩子，结果竟然不是？

    难道是外婆当年改嫁后又生了孩子？

    这两兄妹，是妈妈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的孩子？

    啊……好乱啊！

    知道名字之后，乔穗还从翠翠口中得知，这两个人是从香江来的，寻亲寻得是她们大姑姑，据是当年战争的时候被奶奶托付给了一条街后面的王瘸子家。

    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人被王家弄丢了。

    人找不见了，这两个人现在正发愁呢。

    可是愁有啥用，王瘸子都八十多了，记性早就不好了，三十年过去，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当年兵荒马乱的，连人口户籍档案都没有，人海茫茫，上哪找去。

    翠翠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跟乔穗：“其实，我们街上很多人都猜测那女孩已经没了，那个吃人的年代，年景差的连好多大人都活不下去，她当初那么的年纪，跑出去怎么活？”

    乔穗苦涩的笑了笑，没话。

    当初，妈妈也是差点饿死了的。

    只是她运气好，遇见了一个好心的老太太，所以有了今日。

    而更多的孩子，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困苦的时代。

    乔穗将所有信息汇总，之后轻而易举的就在一条街外的弄堂里找到了王瘸子家。

    他的家很简陋，只有一间平房，平时吃喝拉撒都在一间房里。

    而他的傻子儿子早就去世了。

    后来过继了一个侄子，但是侄子不孝顺，只想继承他的房子，很少管他的事。

    乔穗在他家门口路过时，头发花白的王瘸子就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他呆滞着一张脸，用浑浊发黄的眼睛望着天，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乔穗没有停留，在弄堂里转了一圈，从另一个出口返回了旅馆。

    天已经擦黑，但距离饭点还有一个多时。

    乔穗进门时和前台的翠翠了声招呼，接着便穿过树影婆娑的院子，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脱掉外套，乔穗坐在沙发上，将今天听到的事情全部写在笔记本上。

    她有些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写信寄回家去。

    可惜的是，现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没办法支撑她做出更多的判断。

    香江又太远，且没有回归，目前还隶属日不落帝国。想去的话，要办的手续很多很复杂。

    在这个连出省都需要介绍信的年代，没有正当的理由，想出国无异于痴人梦。

    连去都去不了，想要查证更是难上加难。

    乔穗很是发愁。

    笔尖在纸上画阿画，忽然她灵光一闪。

    起来，秦渊就是香江人，要不要找他帮忙调查一下？

    他还是帮派的大少爷，这件事查证起来应该不会很困难吧？

    只是，上次梁蓉的事就多亏了他救命，这次再找上门去求帮忙……怎么想都觉得难为情。

    乔穗叹了一口气。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吧。

    旅馆提供的晚饭，有三荤三素六个菜和一盆蛋花汤，菜色一般，但分量很足，餐厅里一共有四张圆桌，一张圆桌坐八个人。

    乔穗到餐厅的时候，郑思源和郑琳娜兄妹已经落座了。

    乔穗眸光微闪，拢了拢头发，在紧挨着她们的另一桌坐下，正好和郑琳娜背对着背。

    桌上的饭菜全部是用青花的陶瓷餐具盛着，卖相并不算精美，味道也是很家常的味道，不过乔穗觉得还挺好吃的。

    不过，这样的「粗茶淡饭」饭菜显然入不了郑琳娜的眼。

    乔穗背对着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能充分的感觉到她的嫌弃。

    “这炒的都是什么啊，黑乎乎的，放那么多酱油和糖，甜不甜咸不咸的，跟喂猪似的，这让人怎么吃得下去。”

    郑琳娜抱怨完菜，又问郑思源，“哥，这里好落后啊，我不想留在这儿了，我们什么时候回香江？”

    郑思源低头吃饭没搭理她。

    郑琳娜一直追问了好几遍，郑思源才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当初是你非跟着来的。”

    “我来之前也不知道这里这样子啊，还是华夏第二大城市呢，跟香江的郊区似的。”郑琳娜不满的道：“出去才走了一圈，皮鞋上面就落了一层的土，脏都脏死了。”

    郑思源皱着眉道：“姚家已经派人来了，现在回去就是竹篮水一场空。要回去你回，我不走。”

    姚家的人显然是郑琳娜的死穴，她闻言沉默了好半晌，才嘟哝了一声「阴魂不散」。

    之后她又抱怨了一大堆废话，但没再提要回香江的事了。

    姚家？

    郑思源这两兄妹不是妈妈同父同母亲弟弟的孩子，那姚家这个同姓的总该是了吧？

    乔穗在心里暗暗琢磨开来，之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哎，信息不对等啊！

    只能靠猜。

    如果能知道的多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