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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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存心跳漏了半拍,他努力维持着呼吸频率。转头来和白露画了油彩的眼睛对视着,越发觉得,她真像个神婆,神经质又带着点无所不知的魅惑。

    “我的对不对?准不准?”她露出一点得逞的表情,“是老相识了吧?看她被非寅牵着手,你心里怎么样?。”她着,一只手摸到他心口上去,测他的心跳数。

    “启秀中学薛新尧,中三班,十三岁,寄托在学校姓姜的老师家里。”愈存回过身来,贴着白露耳朵,“上月十一号,发了高热,姜老师电话你去看望……”

    “何愈存!”她脸上马上变了色,断喝着叫他名字,露出阴狠气。

    “薛白露,”愈存马上占了上峰,他上前一步,对着白露侧脸:“新尧十三岁……他是你弟弟么?究竟是不是呢?还是……?”他没往下,白露听到这里,眼睛里全是恐惧的光,她倒退了一步,靠在黄牛皮的沙发背上,险些一趔趄。

    他们脸对着脸,对峙着。

    白露忽然伸手从沙发靠背里摸出一把乌黑的手枪,她还没抬起枪口,愈存已经近身来,冰冷的袖珍手枪抵在她腰间。

    “姓何的,你敢出去一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白露手停在沙发靠背上不敢动,但咬牙切齿。

    “白露,我们都把嘴管好,就相安无事,能活一日就活一日,你能快活一日就快活一日,我绝不多言一句。你看呢!”愈存低声的,不容异议的声音。

    白露在心里迅速转了一圈,点头:“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到死也最好不要。”

    “可以!”愈存盯着白露的眼睛,缓缓收了枪,白露也跟着放下来手臂,他临转身的一刻,回手把沙发靠背里的手枪一把截走了。“还是让我换个地方吧。”他头也没回。

    “你!”白露在身后瞪着他,咬碎了牙。

    入了夜,卧房里熄了大灯,留着一点昏暗的光线。白露和阿听在里面,在床上,也可能不在,在别处亦可。

    愈存的书房也在这间卧室里,本来是一组套间,隔着一扇门而已。

    书房亮着灯,白露知道愈存在看他那几本该死的书,当然,也许没看,也许在画那双眼睛……她一想到这儿,就在心里升起一点快意的感觉,比趴在身上的阿听一遍遍的撞击,更有快感。她于是故意地弄出更大的声响来。娇声的命令阿听:“你下来,让我来,姐让你尝尝什么叫赛神仙……”

    他们在里面地动山摇不断,愈存起身关了灯,他躺在沙发上,只想着一件事,要活着,活下去。

    他临睡前的习惯,把最近接到的阿听带回来的任务在脑子里转一圈。总觉得有些奇怪,近来大行动很少,接洽的都是些不高不低的人物,似乎上面的风向有什么变化,但又没有明,他没理出头绪来。

    隔天,在庄教授的办公室里,云澜在向教授请教一个病例,她有许多拿不准的地方。庄教授腆着肚子极细致地讲解,还伸手找自己抽屉里,几年前留下的病人记录。愈存走进来时,垂眸瞟了他们一眼。

    云澜其实不是临床遇到的病例,是在伯特利上课时,有个较大的女孩子拿来问她的,她虽有标准答案,但总觉得不能敷衍学生,还是拿回来问一问老教授。等教授一出门,她还在整理笔记,听见对面愈存起身的动静。

    她没抬头,直到眼前被他的人影遮住了半边。他递了一册笔记过来,上面有一段话,用红色标记出来,他伸手在上面指了指:“这里,这个方案和教授讲的不一样,治愈速度更快。”他简短明。

    云澜倾身去看,是用墨水笔写的整齐的诊疗笔记,字体有点儿楷意思。她看着那些字,有点发怔,她从前常看他做的笔记,不是这样的字体……

    他看不到她眼睛里的失望,但忽然想起什么,俯身拿她手边的自来水笔在笔记上加了几个字,是处方里的一种新药,“现在可以用这个。”他补充道。

    他用左手写字!云澜盯着他写完,惊诧的在心里这样想。

    她忽然抬头来望着他,他同她对视着,没有话。

    庄教授从外面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边在嘴里嘟囔着:“实验室要进一批新机器了,太好了!云澜,”他想,走,咱们去隔壁看看秘书处拿到的清单,都有什么型号的;一低头,看见愈存那本笔记簿,上面写着的案例。他马上摇头:“哎呀,愈存啊,你这个方案,是见效快,但是费用太高,没有几个普通人禁得住这样昂贵的治疗费用的,除非……哼!”庄教授鼻子眼儿里哼哼着,朝愈存摇摇头。他是指,除非是那些达官显贵,钱多得没处花;他实在不懂,像愈存这样的大好青年,怎么就趋炎附势到这种程度,真是世道不昌、人心不古。

    愈存淡淡看了看庄教授的脸,没什么,转身坐回了自己位置。

    庄教授见愈存走了,脸上立刻露出孩子了胜仗的表情,挪着步子来催云澜,还着意放低了声音,意思是不让愈存听见,他不带愈存这样拜高踩低的人去。“云澜,来,咱们去看看新购置进来的实验仪器。”

    “哦。”云澜放下笔记,起身跟着庄教授出了门。

    愈存没有抬头,听着她们走出去的声音。

    等再回来时,云澜身边跟着的不是胖大的庄教授,换了挺拔的乔非寅。

    “我还没到下班的时刻,你或者去别处坐坐吧。”云澜对跟进来的非寅。

    这话,非寅听着耳熟,“上次咱们就是提早走的,可见不用等下班。”他理直气壮的着。转到庄教授桌位里面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云澜旁边。

    云澜只好改了口,“我这里还有一点文书的工作没做完,你要是有要紧事,且先去忙吧。”

    “我没有要紧事,我是富贵闲人啊。”非寅坦荡地回应,拿桌面上一只墨水瓶,伸头瞄了瞄。

    云澜只好不理他。

    大概过了一刻钟,云澜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的课取消了,伯特利早上了电话来,通知她难童处今晚接受政府检查,所以停课一次。她转头向非寅低声道:“六叔,我今晚不用去上课,那边课程停一次,你不用送我去了。”

    “哦。”非寅也跟着她的声调,低声点点头,没有别的表示。

    云澜只好补充:“那你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既不去,你就不用等我下班了。”

    “哦。”非寅仍旧一本正经的低声点着头,像是没听懂云澜话里的意思,也没动弹。

    云澜张着大眼睛望着他,停了一分钟,他终于撑不住,自己低头掩饰着笑了。故意换了不悦的语气:“云澜,你这样也太实际了,我在这白等了半日,你一不用车,就要赶我走,这是实把我当车夫了!”

    “……”云澜语塞。

    他完,自作主张的伸手把云澜面前的书页纸笔收收拢,风卷残叶般推到一边,“走吧,等会儿你们衙门的管事回来了,趁着他没到,咱们先溜。”

    “不行,我这几页材料要交给庄教授看的。”

    “你真是死心眼儿,也许庄老夫子也已经溜了呢!”

    “.…..”

    愈存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始终没抬头。这时忽然开口,“聂医生,不如我帮你看一看,等庄教授回来,替你转交给他。”

    “也好,”非寅点头做了主,把云澜手里的几页材料接过来,送到愈存桌面上,“那就劳烦何医生了。”他同时向他客套:“云澜常被庄夫子拘在这里帮忙,往后还请何医生多关照她!”

    愈存也客气地起身,他点头笑了笑,垂眸时目光和云澜飞快地相交了一刻。然后他沉默下来,仍旧低着头听他们出门走远的声音。

    她的脚步声,总在他耳中回想。

    非寅拉着云澜早退,要不咱们去国泰电影院看电影吧,看完了电影,去江边吹吹晚风,那边江舫上有表演。云澜听了摇头,“我不去了,我难得休息一晚,想回去看看素钦的囡,你的侄外孙女。”

    把非寅得直垂头,“你真是,哪里找你这么会煞风景的人。”他无奈地叹气。

    “六叔,听你有许多女朋友,认真数数,两只手都不够用的,”云澜凑过来真诚的请教他:“那你怎么忙得过来?你们真这么有空么?”

    非寅听着,眼瞳都扩大了一圈,如果不是抓着方向盘,他定要动手了。他用力吸了吸气,“是素欣姐妹俩嚼的舌根儿吧,你等等!”他顺手把车窗开,透透气。

    “等什么?”云澜凑过来盯着他的侧脸。

    “等我想一想,编排点儿造谣这姐妹俩儿的话,”他眉心上气压低下来,认真道:“她俩不是乔家亲生的,你觉得怎么样?外头娘生的;或者,她们实际上母女俩,素欣是素钦的私生女,是不是更惊悚?”

    “啊?”云澜愕然,“你胡什么呢?”

    “哼!是我胡么?是谁先胡的!”非寅气咻咻地,“我哪有那么多女朋友,造这种谣做什么!”

    “哦,好吧,算是我乱的,你别往心里去,没有就没有罢。”云澜瞧他眼神都发起狠来了,赶紧缓和:“我也是不信的,觉得不大可能……”

    “是吧,还是你有辨别力,”非寅点着头,“千万别听她们胡,我的朋友是不少,女的也不少,但女朋友可是没有的……”他这样着,悄悄瞥了云澜一眼,看她垂眸的表情,没什么异样,心里有点儿失落。

    云澜边听边点头认可,等他完,也表态:“嗯,我自然相信六叔自己的。”

    非寅心里略有安慰。

    他开着车,拐上马斯南路,路上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林林道旁。

    “六叔,怎么走这条路,不是更远了?”云澜看到熟悉的红墙楼。

    “你起那爱造谣的姐妹俩,我想起素钦惯常爱吃这家的蛋糕,咱们顺便买一点给她。”非寅抬头望着路边招牌,一家家辨认着。

    “是堵上她的嘴,叫她以后不准多言的意思么?”云澜转头来。

    “呃,也是!”非寅半真半假地点头。

    这家红圣诞树的西饼店,云澜刻意的许久没来光顾。这时跟在六叔身后跨进去,她下意思的张望了一眼窗边的座位,果然,老板娘坐在那边黄昏的斜照里看书,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她和云澜对视着,眼神中的警觉不言而喻,她缓缓站起了身。

    “六叔,素钦爱吃那种,蛋糕,你多买一点,我顺便带给我姑母。”云澜马上转头,向玻璃柜台里面指着,给非寅看,转移着注意力。

    “你做顺水人情,叫我付钱。”非寅倾身去看,不满道。

    “你们做商人的嘛,不就有的是钱!”

    非寅转头睇她一眼,有意道:“那可不一样,我们的钱,只给女朋友买,旁的人可是很手紧的。”

    “那你应当也没多少钱 ,那么多女朋友,开销很大吧?”

    “哎,我才澄清了,并没有女朋友……”

    “知道知道了,没有十好几个,”云澜也伸头,专心看里面新出的蛋糕口味,了了道:“也就七个八个,不够一双手数的!”

    “聂云澜!”

    “六叔,生气使人老,你不怕么?”

    “我不怕,我又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