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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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他贴在她耳边,答应她。

    他一承认,催生了她更多眼泪,洇湿了他心口一大片。他抬手来替她擦拭,“对不起……”他低声的回应,想过许多次,不向她对不起,不要对不起她,到了这一刻,还是不能抑制地出了口。

    她脸上无声的眼泪不断,他只好低头吻她眼角,尝尽她眼底的心酸。“怀承,我会等你的,会等你……”她想告诉他,像邝大哥的,无论何时,他们都等他归来,可想的太多,怎么也不清楚。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哭!

    “嗯。”他灯下凝神看她,其实心里知道她会等他的事,他从来都知道……

    他放下手臂,停在她手腕上,摸到她一直戴着的那只玉石榴,是他母亲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我家里,常州家里……”他垂眸,想当年常州家里的变故,想,再也没有家的事。

    “我知道!”云澜断他,这样悲恸的事,不忍心让他下去,“我旧年里去过常州一趟,那时就知道了。”她着,眼睛里是哀戚的光,只能安慰他:“以后,以后我们会有家的……”

    以后!……他点头,但其实心里不确定,以后到底是何时。

    她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拉她坐在身边的条凳上,只看着她不话。

    亭子间的灯泡因为电压不稳,暗了下来,又亮起一些。云澜才想起整理思路,问要紧的事,“外战平定,日军也在撤走,你们会更安全么?”

    怀承沉默着摇了摇头,其实和她想的相反,是到了更严峻的时候,他字斟句酌,解释一点点:“外事已平,正是整肃内事的时候。外侵可以同仇敌忾,内敌也许更会相煎急迫。”他同时交代她:“我们这样单独见面,还是太冒险,今后都不能同时出现在这里,外面的眼睛很多,他们是错杀一千不放一个的策略,我们要谨慎。医院我已经报告过,会暂停一段时间不去。眼下形势太不明朗,等看清了再做决断。”

    他把她的手拢在掌心里,语速也渐渐加快起来,“云澜,我和白露,我们不过需要这个名义进出行事方便,没有什么……”

    云澜眸光清澈,她点了点头,“我那天,在剧院看见你,不肯接她的手帕,我想,你们未必像外面传的那样。”

    他不知道她都看见过什么,听她这样起,自己心里宽了许多,“你还看见什么了?还听了什么?”

    被他问着,她想起来虞家花园里的事情,她沉默着不肯提,摇了摇头。

    “虞家出诊那天的事,你都听见了什么?”他自己主动提起。

    云澜摇头,不想知道。

    “你在想什么?”怀承追问。

    “没想什么?”

    “你想了!”他倾身凑近来,不依不饶。

    云澜盯着他衬衫上被她哭湿的一片,本是不语的,被他盯着忽然赌气,抬头来同他对视着:“我想了,该想的都想了。”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像要射穿他的身体。

    他满意地故意调开一点视线,看她身后的旧窗框,爱看她这样实话实的表情,简直想去亲她微翘的鼻尖。他伸手到她后颈,用力捏了一把。

    “哎呦!”云澜不防,叫出了声。

    “疼么?”他问。

    “疼!”她不知他何意,皱着眉头。

    不想他并不为所动,手指更用力的换了地方,又捏了一把。

    “嗯,好疼!”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听见他认真道:“我再用力一点,你要么?”

    她马上摇头,“不要。”

    “哦,你不要?”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重复她的话。

    她听着这些话,耳熟……她明白过来,“就这些么?”轮到她追问他。

    他点头,又皱眉质问她:“你不相信我?”

    “她没强迫你做别的事?她们,她特别喜欢你……”她把存在心里的疑问索性都倒出来。

    “别的事……是什么事?”他故意问她。看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不话,既心疼又心爱。不能什么都告诉她,他停了一停,自问自答:“我有办法应付她们,你放心。”他伸手把她揽在身侧,“要相信我!”

    “嗯。”她点头答应了。

    “那,”他觉得该他发问,“你和乔非寅呢?他没对你什么?”他着意低头来,贴着她前额。

    云澜马上抬头来,抬得太快,撞了他下巴一下,他向后让了让。“我和他能有什么呢?况且他不在上海。”她澄清着。

    “他现在不在,很快就会回来,他还接送你么?”他极介意的语气。

    “是你让我找他来接送的。”她心地如实地,知道他对六叔有戒心,眼看着他放下脸来,马上又补充:“他没再过那天的话,而且我请三哥帮忙去解释过了。”

    “你三哥?”他对聂叔潮从来都持保留态度,“他能明白么?”

    “也没什么难明的,我跟三哥和素钦都过,欠了六叔这样的人情,实在太重,一次还不清,好在我们还存着亲戚关系在,揉碎了掰开了慢慢还。实在不成,我祖母留了一箱贵重的金银首饰在,六叔是爱古董玩器的人,合适的时候,送他补偿吧。”她这样着,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金银首饰……”他听懂她的话,在乔非寅的事上,也是注定要亏欠他的,他换了话题,不想让她为难,“你现在倒是很有钱的样子?”他盯着她,上下量她一眼。

    “哦,”云澜脸上泛起含蓄的骄矜,“也没有很多,一点祖产而已……”

    他给逗笑了。

    她很久没见过他笑,他低头,她目光追着他表情而去。

    到钱,他想起这次来相见想的一件要紧事。“云澜,我刚刚听你毓征回来了,那茉莉也跟着回来了么?”

    “茉莉没有跟回来,邝大哥,茉莉年底结婚,以后都会留在那边了。”云澜。

    “那正好,我有件事情要托你,主要是托茉莉。”他,“有个心漏病的孩子在香港治病,我这里有不的一笔钱,借你的手转交给茉莉,是这孩子的医疗和托育费用,请她费心,多照看这孩子。”

    云澜点头,忍不住问他:“谁的孩子?”

    他低头在账桌上找纸笔,写孩子的详情,“是白露的儿子。”

    “白露的?她有孩子啊?”云澜着实吃了一惊,想起白姐每天花枝招展的娇俏模样,不敢相信她是个带着病童的含辛茹苦的单身妈妈。

    怀承来不及多言,只忙着明情况:“这里面牵扯到的关系越少越好,省得我们这里有什么问题,波及那边的孩子,所以只好托付给茉莉,她是不相干的人,最安全。”

    “嗯,好。”云澜答应下来。

    怀承此时只是由心地做着安排,不想动用到太多关系,减少暴露的可能性。并不知道,他今日做的决定,奠定了那孩子活下来的所有契机。

    夜雨一刻不停的下着,风声雨声掩盖着所有的人语声。他完这件事,迅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能太晚,太晚了也叫人生疑。

    他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最后抱一抱,低头亲她受过伤的额角,那里有短短的一道伤疤,印在他心上。“云澜,别为我担心,别让我抱歉,以后也不要来这儿。我如果能脱身,第一时间去找你。”

    云澜心头觉出无尽的伤感来,她在心里极力安慰自己,黎明前的时光总是特别难熬。她不能什么,唯有点头答应他。

    他送她下楼,丽惠在楼梯尽头等着她,把一盒糕点递到她手上。

    云澜临走,向她道:“谢谢。”

    她如常表情,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