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竭虑
云澜从西郊回来,转道出去一趟,再回家时已经夜深。她差人请三哥来,她有要事相商。
“什么?这让我去哪里找?我既没有路子?也没有认得的人,我何时干过这样的事!”叔潮一听云澜要他帮忙的事,立刻摇着头拒绝。
“死人还不好找么?福烟铺子里多得是,三哥再要这么问,就是故意刁难我!”云澜起身来走近了两步,直直立在他面前。
叔潮惊异的抬眼望着她,这还是五妹妹么?她为了那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
“何愈存究竟是谁?你要这么去救他?”叔潮满心的疑问。
“三哥,”云澜仍旧站着,眼角泛了红,“记得我过,我要等的人么?”
叔潮望着她眼睛,不敢相信,“就是他?”
就是他啊!她急得,眼泪在眼眶了转。不能哭,还有很多要紧事要办。她提醒自己。
“云澜,这件事太冒险了,就算六叔答应伸手,也是险中万一的事。”叔潮用力抓了抓头发,后脑上揉出一个角,“弄不好,追查起来,我丢了帽子不,也许会连带进去,我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在,你叫我……”
云澜知道是强人所难,可这时候,她是作准了要强求的。“三哥,悌儿快要三岁了,你太平了这么久,忘了别人的难处。你我之间,该怎么往来,我也不好,不如请姑妈出来做个主……”
“云——澜!”叔潮垮着一张脸,长叹一声。
时间太紧,非寅那边连夜筹谋新计划,云澜赶来时,正卡在如何进死牢。
“六叔,我们换个思路吧,从死牢劫出来太难,”云澜站在地图前,凛凛的目光,抬手把重点位置画在后院里。
“这是死囚枪决的地方。”阿钟不解的盯着那处问。
非寅抬头来望着云澜的脸。
这夜刮北风,后院里彻夜不停地风声嘶吼。他们商议妥,窗外亮起蒙蒙光,混在寒风里,叫人不敢相信是黎明要来了。
非寅穿着单衬衫,推开玻璃花窗门,往阳台上迎一迎冷风,云澜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看满园的海棠花被寒风摧残满地。
“云澜,”他叫她。
她走近,恰站在他稀薄的人影里。“我从前,其实想过成家这件事,我们这样的家里,总是有许多命令要执行,家长大人太多,人人都想替你出个主意。我后来发现,只要潜心做生意,家里公账上的我赚的钱,数字越高,我不的权力就越大,最后,就没有人再敢过问我的事。”他在北风里絮絮地,又温和又寒凉。
“云澜,我们尽快订婚好么?”他转头来。
她做好了准备的,并不吃惊,平静望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点无惧的光。
“哦,我还没过,我爱你,云澜。”非寅搞乱了顺序,但神态还是镇定的,“我这样,你能听进去么?”他的是真心话。他这年纪的男人,真心话太难出口,仿佛一出口就不灵验似的,轻易不能。
他这番真心话,听在这时的云澜耳朵里,了折扣,贬了值。她不做在脸上,无声地点了点头。默默接下他这颗真心,为了那条性命,她什么都能接下。
他没来得及细想,好好的一颗真心怎么弄成了筹码。
她也没来得及细想,他没有因爱生恨,他这颗真心也着实不易。
明天!要等到明天。
她同他一起并肩站着,望着庭院里落红满径。
枪决安排在傍晚,天地昏暗的时候,人心也昏暗,背着人心,什么恶事都能做,仿佛谁也看不见谁。
云澜从昨天这个时刻起,就不能合眼,她坐在房里,听钟表滴答声。一分一秒,都从她神经上碾过。
越到那一刻,越坐不下去。她站起来,走过一圈,再坐下。
再站起来。
窗边的书桌上,摆着竹布封面的记事簿。
云澜背身站在房里,墙上的挂钟走过了那个时刻。她脚边留着一团模糊的窗框投影,影子越拉越长,渐渐消弭在明暗交接的地方。入夜,外面响起风雨声,她仍旧开着窗,满室寒苦的味道。
夜深,她没有添衣,弄不清是太冷还是太单薄,她耳朵滚热,手指冰凉,两手紧紧握着。静心听着外头动静,想走出去等,走到房门口,还是停住了,怎么也跨不出去。
“姑娘,”阿春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惯常的还没走到,就先开口喊人。
云澜胸腔里的心,前所未有地狂跳,“砰砰”的声音震痛了她耳朵。阿春推门进来时,她听不见开门声,也听不见她什么,只有眼睛,盯在阿春手上。
是一碗桂花糖粥!
他一切顺利,他已经把怀承带走了!云澜盯着这碗汤,腿里一软,几乎要摔倒,她用力扶住门框。
“门房,有人送了一份甜粥,指定给你的,叫我拿上来,喏!”阿春越过云澜,把白瓷碗搁在茶桌上。转头瞧着,“哟,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样!”
云澜视线仍旧系在那只白瓷碗上,摆了摆手,“我挺好,大概睡迟了。你去吧,我喝了汤,也要睡了。”她了了。尘埃落定,她自己像被抽走了魂灵,整个人飘在半空里。
“哦哦。”阿春疑疑惑惑地看着她,坐到茶桌边去,似乎瞟到一点,她额上的细汗,这个天气……阿春在心里感慨,眼花得越发严重了,老喽。她一声长叹,走远。
她对着那碗桂花粥,坐了一刻钟,终于觉出夜深的岑岑寒意来。
清醒地独坐着,笑了……
她剩下的时间,只在床头上靠了一靠。天亮得特别快,天亮之后,还有许多事和许多人要面对。不过,只要有那碗桂花糖粥在,她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云澜一早穿戴好,上海的深秋,霜冻严重,她一踏出家门,外面白茫茫一片,满地上像扑了粉。
她开车去西郊,得去见六叔。她的事做成了,六叔的事……
非寅的书房门开着,楼梯上迎云澜的人不是阿钟,因为昨天的行动,最后一段路上出了点事,他凌时赶回来,向六爷报告详情,陪六爷在书房里坐到天亮才走。
云澜进去时,非寅背身站在阳台门前,玻璃酒杯端在手里,听着她走进来的脚步声。
“关门!”他照常低沉的声音,今日特别低些。
云澜回身掩上了书房门。她心里清楚,他们马上要的,是一件不能告诉旁人的私事。
她一步步走近,朝着非寅的背影。
他不话,房里映着清早的青灰的光,寡淡苍凉的颜色,影射着人心。
他等着她开口,他低头盯着手里酒杯,晶莹剔透的琥珀色。
“六叔!”她站定了,如他所愿地先开口,“昨天,一切顺利么……”她其实想问,有人受伤么?
“你呢?”他断她,转过身来,目光正对在她脸上。
她被他反问着,微微停顿。接着点了点头,“还好,我这里一切顺利。”
他听了,倒是弯了弯嘴角,也依样点头,“我这里也还好,一切顺利。”只有一点插曲,拜她所赐!
“六叔,”云澜怀着内疚的心,“多谢你,我……”
“不敢当,”他眼中玩味,直直望到她眼底去,“不知道,我帮上你的忙了么?”
云澜在他目光里微微抬着头,想好了,到了这一步,就是直言不讳的时候了。“六叔,我很抱歉,没有实话。可我不能把他交给你,他得有自由,不能再受任何人控制。”
“李代桃僵的戏码是好戏码,死遁也是个好办法,你安排的很好。但过河拆桥,云澜,可不是好手段,没有人愿意这么合作,你懂么?”非寅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同她挨得这样近,近得听得到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