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 你昨晚一直在念孤的名字……
李循面色一僵。
从前只要他一生气, 沈虞便会端茶送水地来哄他,直到他消气,两人方和好如初。
她那么温柔体贴,乖巧懂事, 甚至有的时候他自己都会忘了, 其实她也是有脾气的。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她避他如避洪水猛兽, 他怎么就是改不过来这臭脾气。
“孤……不是那个意思。”
李循想两句软话将这茬揭过去,但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气生硬地道:“教中的那名崔大夫人已死,你口中的崔神医也已经过世数年,想要查清此事, 不是那么容易,孤需得调动大量的锦衣卫,查阅密档。”
顿了顿,又极严肃认真地添了一句,“总之是十分繁琐。”
沈虞就有些狐疑地看了李循一眼。
这事情很麻烦么,堂堂太子殿下要指使几个锦衣卫都指使不动?
可能是要走一些程序吧,往长安往回信件, 确实有些麻烦,她也不太懂。
他若是好好话,沈虞也不会没事找他的茬, 遂点了点头道:“如此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了这么一会儿, 她口都有些渴了, 腰也酸疼,大夏天的身上也热,总之哪里都不舒坦, 便径自躺在了身后的大迎枕上,阖上眼睛不再理他。
那意思是李循可以离开了,她要休息。
李循瞥她一眼,装作看不懂,将婢女唤进来。
“去外面买份窝丝糖,再端碗甜酪,里头加一勺玫瑰蜜,不用放凉直接送过来。”她吃药素来怕苦,又不肯认真喝药,总剩个一星半点。
沈虞抿了抿唇,又睁开眼。
这是以前她最爱吃的口味儿,夏日贪凉,几乎每日都要吃上一碗解热,甚至冬日馋嘴了也会要青竹给她做,但只要被李循看见,总会训她贪嘴,叫青竹给她将甜酪烫热了再送过来。
可是甜酪就是要在井里放冷了吃才好,冰冰凉凉的,吃一口嫩的像豆腐,热了全都化成浆水了,这还怎么吃?
她吃冷的是冷到他冻到他了还是怎么的?
提起这个沈虞就来气!
如今两人已经决定分开,他还这般逾越,着实不妥。
沈虞直接开口拒绝:“太子殿下,我不……”
李循却没容她将话完,“可是不爱吃玫瑰蜜了?孤命人换成桂花蜜?”
沈虞:“……”
沈虞怀疑他是故意的,不冷不热道:“太子殿下,你该走了,民女想休息。”
她自以为表现的铁石心肠,殊不知这份横眉冷对的无情模样只将李循看得心神荡漾。
他也不知自己如今是怎么了,竟会觉得她连冷脸的模样都格外的娇媚。
当真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李循眸色暗了暗,哑声道:“你就没想过关心关心孤么?”
他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双目灼灼炽热,沈虞委实看不出他哪里有半分不适的模样。
眉心抽了抽,沈虞忍住想瞪他的冲动,将目光扭向窗外的葱茏绿地。
“太子殿下身边幕僚太医环绕,何须我一个女子来操心。”
李循却:“你既关心我,又为何嘴硬?你昨晚烧得昏睡不醒,梦里都一直在念孤的名字。”
什么?
沈虞瞪大眼睛。
昨夜她烧得人事不省,哪里有功夫去做梦,梦里还喊着他的名字?
“不信就算了。”
李循语气淡淡,仿佛是真的不想计较一般。
这下换成沈虞自我怀疑了,不,不可能吧,她在梦中骂他倒是有几分可信……
李循见状,瞟她一眼,起身道:“你先休息,孤还有事处理。”
完淡定地起身离开。
李循离开之后,沈虞反倒睡不着了。
她将婢女唤进来,“随我来的那位姑娘呢?”
婢女问道:“可是那位英姿飒爽,生得颇为英气的阿槿姑娘?”
沈虞是,婢女笑道:“姑娘放心,阿槿姑娘在另一处院子歇息,醒了自会来见姑娘。奴婢名唤枝霜,姑娘养病期间一直都是奴婢伺候着,姑娘若有何事只管使唤奴婢便是。”
沈虞这才松了口气。
婢女又问她还有吩咐,沈虞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昨夜你守着我时,我可有过什么梦话?”
枝霜一愣,“昨夜奴婢在厢房,一直都是苏将军在照看姑娘。”
又掩唇笑了笑,“苏将军人看起来冷冷的,他刚来将军府的时候奴婢都不敢同他话,没想到待姑娘却是极好,夜里给姑娘端茶送水,喂药拭汗,着实细致。姑娘若待苏将军有意,可千万不要辜负他呀。”
“昨天夜里,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是呢。”
沈虞喝完药,躺在榻上,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承尘,心烦意乱。
当初她骗裴佑自己家住洛阳,沈逸是她无意救下后来亡故,想必裴佑不会信她,一定安排人去了洛阳查探她的身世。
这一来一回约莫需得月余,和裴佑成婚前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哪有一日她不仅没能拿到布防图,连自己和阿槿人都得折上。
如今想来,只怕是有人暗中相助,拦下了自洛阳来的信件。
还有在关键时刻救她的陈乾,又是谁的人呢?
*
赵玉现下就住在暂住将军府,听沈虞醒了,赶紧过来探望。
“姑娘身子如何?”
“已好多了。”
沈虞歪在床上,隔着一闪花鸟屏风,轻声问:“先生一路可顺利,抚州一战战况如何?”
“姑娘不知道吗?”
赵玉有些诧异,他还以为那位太子或是宋将军已经告知了沈虞,“两日前我将布防图交到太……苏将军手中,虽然只有半张布防图,但苏将军当真是天纵英才,当即决定在半个时辰后和宋将军夜渡嵩江,突袭陈州,竟不到两个时辰就拿下了陈州城,斩下了渡善教的四大天师之一的全善和尚……”
两日前,他和宋廷突袭陈州。
也就是,那日她见到李循,李循是刚刚从陈州战场上回来。
怪不得他会那般憔悴,身上还有伤。
赵玉极是佩服李循,毕竟先前的几位将军也数次强渡嵩江攻陈州都没铩羽而归,而李循刚来到江南不到一个月就拿下了陈州,虽有大半是沈虞盗走的布防图的功劳,但寻常人安能有这种杀伐果断的气魄?
一个自生在长安锦绣堆中的凤子皇孙,不顾性命地冲在战场最前线,他看了也不得不感叹。
只是如此一遭,在岭南的高纶想必会闻讯赶来,到时候只怕还有一场恶战要。
沈虞想到李循提到的那位姓崔的大夫,沉吟片刻,问道:“之前替大哥治病的崔神医,赵先生可还记得?”
“记得,他不是在三年前失足跌落悬崖身亡了吗?”
沈虞颔道:“不错,不过崔神医死的蹊跷,正是替大哥送回解药之时遇难,我总觉着此事并没那么简单,裴佑原来的相貌与大哥便有八、九分相似,他时常会易容扮作商人四处游,躲避官府的追查,当中便有易容之术的功劳。”
“崔神医曾这易容之术乃祖传,并不传于旁人,替那裴佑易容之人又恰好姓崔,我怀疑他或许与崔神医有什么关联。”
裴佑不是李衡这事自然是隐秘,易容之术更加不会告诉旁人,若非机缘巧合,只怕沈虞也不会知晓此事。
赵玉吃了一惊,过后倒想起一桩秘辛,“我记得崔神医只有个弟弟叫崔徵,不过两人关系素来不合,已不来往许多年了,难不成那人便是崔神医的兄弟?”
沈虞眉头紧皱。
看来多半是如此。
只是她心中尚一直有个疑问。
裴佑,究竟是谁?
他为何会和哥哥生得那般像,甚至——比李循还要像?
*
阿槿出门时看见宋廷在院中闲庭漫步,顿时怒火中烧,冲上去就破口大骂:“宋廷你这混蛋,我警告你,若再对我有不轨之举,我定要你性命!”
她声音有些大,四周的奴仆听了皆瞪大眼睛扭头看向她。
阿槿一愣,怎么了,她错什么了?
宋廷被她骂得脸上挂不住,大步走过来,左右看了看,咬牙愠怒:“什么不轨之举,你把话明白了!”
的好像他们两人有什么似的!
阿槿怒极反笑,“你与李循,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宋廷亦冷笑,“你若不是和沈姑娘要好,只怕太子殿下早杀你不下十次了。”
两人针尖对麦芒,都重重冷哼一声。
阿槿懒得再和宋廷废话,转身就走。
“站住,”宋廷道:“俗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劝你一句,不要耽误旁人的姻缘。”
“那我也奉劝你一句,旁人的事情你少管,咸吃萝卜淡操心。”转身走了。
阿槿过来的时候,沈虞已经睡下了。
她用手试了试沈虞的额头,发现已经没有昨日那般烫了,这才放下心来。
坐了会儿想起身去倒杯茶喝,发现门口被一个高大颀长的暗影挡住。
是李循。
他垂着眸站在门外,目光沉沉地落在榻上熟睡的沈虞身上,眉眼间尽是落寞之色。
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阿槿甚至都没听见什么动静。
阿槿想开口些什么,李循将手指落在唇间,示意她不要话。
两人一道出去。
“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片刻后,阿槿淡淡道:“你若心中对她有几分情意,便放她离开,还她自由。”
李循苦笑。
他何尝不想。
可正因为失去过,才倍加的珍惜,自从得知他还活着之后,他连夜间入睡都安心了许多。
“他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他忽然问。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李衡。
阿槿沉默片刻。
“三年前。”
“十三年前那一场巫蛊之祸,逃亡途中他的心脉受了重创,大夫他活不过二十岁。”
二十岁,一个少年人最美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他却要枯萎凋谢了。
身为静愍太子的嫡长子,皇室嫡长孙,李衡温文尔雅,斯文端正,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他虽年幼,却待每个兄弟姊妹皆一视同仁,朝臣无不赞他宽和仁厚的气度,若是静愍太子还活着,他才是如今的太子。
而李循,他的父王虽同为元后嫡出,胸襟气度却与静愍太子截然不同,皇祖母不像旁人般偏疼幼子,相反她极偏爱长子。
兴许那是她的第一个子嗣,潜邸艰难相伴,是以格外爱重,自静愍太子自尽后,皇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直到二伯孝仁太子过世后再也支撑不住,撒手人寰。
他只是一个陪衬,一个无足轻重默默无闻的皇嗣。
虽同为嫡出,卫王府却始终不得皇祖母和皇祖父的偏爱,便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手段被人瞩目。
他沉默寡言,性格并非争强好胜,现实也不允许他锋芒毕露,故而只能起早贪黑的习武温书,学着如大堂兄般待人接物,他的才学和进退有度很快也得到了明熙帝的注意。
皇祖父开始允许他自由出入宫中的弘文馆与国子监,考校功课时会特意关心他的回答,对他也多有赞许嘉奖。
可赵王世子和延平郡王平日对他多有不满,两人时常在明熙帝面前搬弄是非,有一段时间明熙帝甚至开始疏远他。
然而他无能为力,皇祖母眼中只有大伯和二伯,又不喜他的母妃许久,对卫王府自然难以付出其他的心神与目光。
这个时候,是大堂兄拉了他一把。
他将他带到自己的身边,两人同寝同住,又向明熙帝引荐夸赞。
延平郡王和赵王世子不敢指摘嫡兄,渐渐的,皇祖父越来越关注他,但凡兄长所有,卫王府俱不会少一份。
每当他遭遇刁难,大堂兄亦对他多有抚慰劝诫,使得他能很快地从挫折苦痛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是他的兄长,他的老师,更是自年幼起便敬之重之,自诩穷极一生都追逐不上的清朗日光与皎皎明月。
没有人知道他年少时有多么的自卑敏感,只除了长兄,即便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刻,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温暖了他年幼的心。
士为知己者死,他自当以性命相护。
所以当孙治污蔑东宫谋反时,他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冒着失宠甚至是杀头的危险跪在太极殿前替长兄求情。
那时他是除了二伯最能在皇祖父面前得上话的人,若是他愿意置身事外,卫王府不会受到任何的牵连,甚至没了静愍太子,再扳倒二伯一家,他的父王极有入主东宫的可能。
生在帝王之家,若没有野心,不想做太子、不想当皇帝是绝不可能。
可是他这一生,除了想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还有许多远比它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他去守护,甚至付出生命。
譬如情,譬如恩义。
但他最后终究是没有留住那一丝温暖。
若李衡于沈虞是年少的悸动与救赎,于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很喜欢他,也很……爱他,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