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平安他长牙呢，吃不得这个。”田氏话细声细气的，立场却坚定。

    立在一边的丫鬟有些着恼, 只觉得田氏不知好歹，现下轻叱道：“夫人莫不是瞧不上楚家，您怎的次次拒绝我家姐呢！”

    “采薇, 不得无礼。”唐心出言制止，眼中浮现些许无奈之色。“既如此, 那便早些歇息吧。”完, 她端起放至温热的血燕窝, 口尝起来。

    没想到田氏这时发话了：“大姐, 您前些日子问我, 关于姑苏的双面绣手法。奴家听到了。只是这是别人的祖传手艺……”

    “采薇，你们先退下吧。”

    等到众婢子退下后，唐心才悠闲地放下血燕盏，端正坐姿, 撩起眼皮看向妇人, 好像现在才真正认识她一样。她的确有问题请教田氏, 可从未提过什么双面绣。

    田氏低着头, 敛眉垂眼, 仿佛依旧是那个寡言文静的妇人, 出来的话却全然相反。“您是个做大事的人。此事非同寻常, 异常古怪。自您找到我, 我便没想独善其身。您所托之事, 我有答案。”

    到这里，田氏的感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上前行了一个大礼, “只求您护好平安。”

    唐心见她的这么严重，一时有些犹豫，“你且将话清楚……”

    这次田氏却斩钉截铁，不容她阻拦半分。“您给我看过的那个络子，用料很普通，外表看着也并无独特处，当时我也觉得无甚头绪。直到有次平安和庄头的子玩闹，两个人都把裤子摔破了。”

    “我替他们整理时，想着替那子缝补一下，才发现他衣服上的针结，与我们略有不同。后来我私下去请教他的娘亲，才知道这是她家乡的织女特有的手法。”

    “那结手法，可是与络子的手法相似？”唐心自然地接话。她倒没想到，自己这次找田氏果真没错。

    “是的，”田氏有些赞赏地看了眼她，继续：“我与庄头一家关系不错，庄头娘子出身济州的桑榆县，与花夷相隔万里。沈家的下人里，出自此处的人并不多。”

    唐心听到这，眉头微皱。济州……似乎有些耳熟。见她的神情，田氏略作停顿，由她思索一会。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少女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诧地抬头，凝眉望向妇人，脸色有些不大好。

    是她大意了，竟然疏漏了这么个人！

    *

    年关过后，二月初二，花朝节。

    今日是花夷立国来的第一个大日子，各部官员早领命要大办，准备了祭花神、扑蝶会、祝神庙会各种活动。这日满城娇妍，美人如云，繁华似锦，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要这次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祝神庙会。因为这次竟然请到了如是观。起此派，瘟疫肆虐时，他们没有出手，远不如普慈寺慈悲。

    可但凡请到如是观，没有什么摆不平的怪事。平日里他们低调，但凡有人下山行走，城中人都会恭敬地唤一声“道长”。

    这次祝神在青骢街设的祭坛举行。早在天还未亮时，便有早早来等待的百姓。

    此时就在祭坛的不远处，站着一对看着不俗的主仆。这二人穿的都是上好的绸缎，作公子扮的少年风骨铮铮，带着怪诞的狐狸面具。

    他身后的厮面容清秀，瞧着很讨喜。厮也不拘谨，两人许是出来的早，未吃早饭。他将油纸包着的包子举到少年面前，笑嘻嘻的，“大……少爷，尝尝不。皮薄馅多，还热乎着呢。”

    少年无语了片刻，摆了摆手，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吃就行。”

    唐心有些郁闷，她倒是想吃，但这面具只有个呼气的孔。她总不可能为了口吃的，取特意戴上的面具吧……

    二哥手下的这个七，果然是个没眼力劲的，难怪重要任务都不派给他。

    有个在他们旁边的男子，许是被这肉包子的气味吸引了，主动凑上来和七搭话。“哎兄弟，你们也赶早来庙会呀！”

    “是呀。毕竟灵微真人可不是随便能见到的。”七是个健谈的。唐心抱着双臂，饶有意思地看着二人。

    那人附和道：“灵微真人可是全真教之首，要她的道行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

    完这句，他又凑近了点，有点贼兮兮地，“不过啊，我可不单单是为这个来的。你听那个没？”

    饶是八卦如七，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有些懵懂，“你哪个啊？”

    “就是那个啊！”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拍了拍大腿。

    “我怎么知道那个是哪个……”

    唐心适时地插入他们的对话，她特意压了嗓子：“这位兄台的，可是赵家姐？”

    男子舒展眉头，摸了摸没几根毛的下巴，满意地点头：“哎嘿，还是公子您懂行。”

    他一边着，一边下流地挑了挑眉，开始滔滔不绝：“这赵大姐可真是人美心善，灵微真人可是她请来的呢……”

    唐心面具下的表情有些讽刺，即使灵微是被赵素素请来的，以她对真人的了解，这两人也不可能看对眼。

    这女人还是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她表面上还是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那天田氏了络子的事后，她按照得到的线索，很快查到了端倪。

    前世沈齐良称王之后，名扬天下的除了他的黑云骑，还有后宅里忠心耿耿的奴婢。文棋、书画、抱琴和沈夫人身边的砚青，被人称为“四淑”。

    在沈家一统天下后，这四人被写入《女诫》，成为后世女子学习的楷模。唐心与文棋最为熟悉，知道她正是出身桑榆县。

    当时田氏得知文棋因病去世后，便不敢再往下查。这可是与沈家少爷一同长大的，就算再怎么失宠，也断不可能就这么没了。这也是她缄默的原因。

    可她知道一旦唐心找上她，就算她什么都没，也已经卷入了这件事。她不，都不重要了。

    既然如此，那她还不如做好万全算。而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田氏认定唐心是可以托付的人。

    唐心查到文棋是死于去年二月，别人可能不清楚。她却记得，那天刚好是花满月被找到的前一天。

    如今沈家已败落，她让七去了残留的库房，找到了出自沈青珂院子的衣物。

    尽管不知哪些是出自文棋之手，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件有着相同结手法的。

    这些后续她都没告诉田氏，只是安排人保护她。虽没有找到别的更有力的证据。

    这些对于唐心来足矣。自从她想明白这一系列的事后，之后赵素素的各种动作，可以尽在她掌控之中。

    至于今天，唐心的眼神微黯，她还真的只是为了看看灵微。她去了如是观两次，按理，他们给了她贵宾的待遇，便是愿意结识的意思。

    偏偏她递了多次牌子，真人都是闭门不见。她轻叹一声，暗道这个前世的便宜师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犟。

    那头男子到兴头上，从七手里拿过肉包子，也有滋有味地啃起来。此时祭坛边已站满了人，台上有侍女走动，看样子庙会快要开始了。

    花朝节是为了纪念百花的生日，迎接春天。按照花夷的习俗，这日若能请到花神，这一年必然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因此历来人们都很重视。

    赵素素在沈家倒后，能想到请灵微真人，也算是做了件有脑子的事。这几年也多亏了秦朗，唐心一直暗中关注着赵逸。

    他那边势头很不错，已经有了称王的实力。原本唐心并不想和赵家过早接触，可现下沈齐良还是反了。

    无法改变的宿命已然开始。饶是她再厌烦那家人，也不得不准备面对。

    台上的女子扮作十二花神，着各色霓裳，束着高耸的云髻。一时间衣袂飘飘，仙乐渺渺，笙歌脉脉，夹杂着漫天飘落的花瓣，香风混杂着暖融融的气息，熏的人如坠云雾。

    七和那个男子早已停下谈话，呆呆地看着台上轻摆腰肢的“神女”，皆是目露痴迷。

    唐心不喜欢这些花香，觉得熏的人很不舒服，于是下意识地扯着七，后退几步远离了站台。

    突然间被人用力拉扯，七脸带愠色回头，“哎哟”了一声，“哪个王八犊子扯我？”

    入目是一张惨白的狐狸脸，混着红色的斑驳花纹，看着有些惊悚，“你看我是谁？”

    这声音虽然好听，其中蕴含的威压却不容觑。七被吓得一个哆嗦，脑子稍微清明了些。

    这七虽不着调，却是个心智坚韧之人，怎会有如此反应？唐心的右眼皮扑扑乱跳，心中掠过不详的预感。

    她再眼一看，这里的人都死死盯着祭台，有些人的眼珠已经渗出血丝。“十二花神舞”已经跳了好一会，竟还没到请神仪式，早该出场的灵微真人也不见踪影。

    一开始欢快的配乐逐渐急促起来，唐心拧了眉头，更用力地扯住七，转身便准备走。

    “砰！”台上猛地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人群中响起惊叫。一个神女不知怎么，竟从高高的台子上狠狠摔落，如同断线的风筝，径直砸下来。

    七这时找回了往日的机灵，肃着脸，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公子，我们速速离开。”

    唐心当然知道此地凶险。她没看那边的惨状，而是看向帘子，那里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道不明的酸涩，沉声道：“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