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祭春(双更)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偏执……
上巳三月三, 正是桃粉芳菲尽的暮春时节。
依照南越先祖留下的规矩,每年这个时候,中宫皇后需要带着后宫妃嫔及亲王内室, 还有品阶较高的命妇前去缙云山上的行宫赏花祭春。
这本是为妇人特设的宴聚,但随着年复一年,逐渐有人动起了旁的心思。一些命妇将家中未出阁闺女带来赏花宴, 让温婉姑娘家在皇后王妃或者国公夫人们面前露个脸, 以期攀上门好亲事。
众人对这种行为心照不宣, 持默许态度。毕竟谁家都有姑娘待字闺中的时候, 也人人都慕权势,想嫁高门。
但不论如何,赏花始终是女子之间的事。
直到本朝……
越帝昏庸,他对所有与朝政奏折有关的正事都没兴趣,唯独对吃喝玩乐兴致浓厚。而赏花宴既能帮他逃避上早朝, 又有美酒美食,这个老昏君愣是违背祖制, 在三月初给朝臣放了十日休沐长假,仪仗随后妃同往行宫。
既然皇帝领头破规矩, 那其他人自然也不再严守。
除却将欲婚配的姑娘, 诸多世家公子也纷纷跟随前往。以至于老祖宗本意在于妇人赏花的祭春宴,硬生生成了才子佳人求偶的大型相亲会。
虞清梧不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 也不想跟一群不认识的男人尬聊,她是极不愿去缙云山的。
奈何贵妃态度坚决, 出发行宫的那日一早便派来两名年长有威望的姑姑,盯着虞清梧梳妆扮,摆出一副她要是不肯走着坐上马车,就算抬也要给她抬上去的架势。
虞清梧便这般, 被逼无奈地去了缙云山。
等到达行宫,已是傍晚时分,马车停在各位贵人居住的宫殿前。
虞清梧脚踩轿凳,刚走下马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宫女惊叫。
她狐疑走过去询问:“怎么了?”
“回殿下的话。”宫女受到惊吓的嗓音微微发颤,“奴婢方才看见,这辆马车内,好像有人。”
虞清梧抬眼,她身侧这辆马车是装自己出行用品和衣物首饰的。运货所用马车,里头不应该有人。
她一把掀开车帘。
借着夕阳余晖,她看见这辆马车体积偏,一件件木箱包袱垒了半车高,几乎将车厢占满不留多余缝隙。可便是在这样拥挤空间中,一双眼睛藏在车壁边缘角落,朝她眨了眨。
熟悉的眉目和眼神,瞧得虞清梧蓦然发愣。
……是闻澄枫的那双凤眸。
“你怎么来了?”
这次赏花祭春,虞清梧自己都是被便宜母亲赶鸭子上架,强行拽来的。在她心里,这注定会是一场不愉快的宴聚,也就没算喊上闻澄枫。
少年半张脸隐在木箱后的阴影中,抿唇动作无人看见。
贵妃欲在缙云行宫祭春宴上给长公主择选驸马的消息,宫中早已不胫而走,他听闻后,忍不住想跟来看看。
……当然也不仅仅是单纯只看,发自内心地,他无法忍受长公主和旁人订下婚约,这是他的秘密。
而压住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闻澄枫再开口却只是平淡道:“宫里太闷。”
虞清梧好笑:“跟这些箱子包裹挤一车,就不闷了?”
闻澄枫盯着她摇头:“不闷。”
虞清梧见他神情无辜且认真,嘴角弧度登时咧得更开。
但戏谑归戏谑,虞清梧早把出宫令牌给了他,便是不限制少年行踪的意思。如今闻澄枫跟来缙云行宫,不论是出于联络手下密谋暗网的计划,还是因为某些其他原因,她自然都不会有意见。
旋即令几名太监把马车内货物搬进殿内,而后对坐在车厢地上的少年道:“下来吧。”
闻澄枫弓着背走到车门边,没有借用轿凳,纵身一跃跳到了地面。
扬起的灰尘迎面扑了虞清梧一脸,概是少年缩在木箱夹缝中,沾染上的脏灰,包括衣裳鞋面和额头鼻尖皆没有幸免,一块块突兀的灰色格外显眼,宛如捡了一圈破烂回家的穷苦孩儿。
虞清梧手指抵在鼻下,咳嗽好两声后,勉强缓过气儿:“后殿有汤池,你且去洗洗。”
闻澄枫也知道自己身上现在是个什么光景,连忙低头跑去后殿。而当他沐浴完,再回到前殿,却发现所有可住人的房间都已经满了。
行宫不比皇宫大内,宫殿奢华富贵依旧,但每座宫殿的面积到底因地方受限而无法与后宫比拟。
且虞清梧出行仪仗又是琴月学着原主铺张性子替她准备的,伺候在侧的宫娥内侍本就偏多,再加上贵妃派来看管她防止她逃跑的姑姑占去两间,闻澄枫便实在找不到地儿住了。
他开始琢磨要不在屋顶凑合两晚,或者想要环境舒服些就索性待在温热水汽弥漫的汤池后殿。
在里面躺一个晚上,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自从那日在留南越和回北魏之间不断纠结,最终做出更倾向于前者的决定后,就开始进一步盘算,自己要怎么样,才能长久待在长公主身边。
肯定不能让长公主嫌他麻烦。
那就意味着尽量不给长公主添麻烦。
而他擅自跟来缙云行宫,已经算给长公主生事端了。不能再因为睡觉这种事,扰到长公主。况且身在军营的日子里,连风餐露宿都是家常便饭,这会儿只是不躺长榻不盖棉被而已,完全不算什么。
闻澄枫背靠更衣屏风后蹲坐下,双手穿膝而过环抱住自己,闭上眼睛安心休息。
而此时此刻的虞清梧在寝殿看了许久话本后,连两个哈欠。
她自从穿来古代后,就习惯在睡前沐浴。何时犯困,何时洗漱,绝不破这条定律,为的就是保持最慵懒松散的状态更容易进入睡眠状态。
今日虽舟车劳顿,但她由于在车上瞌睡的时间足够久,到了夜晚反而清醒。看话本直看至如今亥时过半,行宫灯火皆熄灭才生出困倦,唤了值夜的琴月与棋秋伺候她去汤池沐浴。
甫一走进后殿,虞清梧被温暖空气包裹,便褪下外袍。她来到屏风后,准备继续抽解腰带,鞋尖却忽而踢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低头去看。
不禁秀眉皱起。
少年与今日马车内同样的姿势蜷缩在屏风后,呼吸平稳,眉目安静。脸颊被水汽熏得红润,似已经睡着许久。
虞清梧在他面前蹲下,轻推了推少年肩膀。
“怎么睡在这儿?”
闻澄枫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在对上长公主精致容颜的刹那,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不由反思自己,身处汤池,水雾氤氲,红纱朦胧,近两个月来,他每逢深夜便总会做类似的梦,尽是对长公主的肖想和痴迷,自己怎能如此龌龊且偏执。
想要敲额穴,却忽而听见了棋秋的声音。
“回殿下的话,奴婢正想和殿下呢。这行宫的宫殿比咱们瑶华宫狭仄太多,大伙儿勉强挤一挤便将屋子都住满了,一时间也就忘记留空房间给闻公子……”
虞清梧瞬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再望向闻澄枫此般睡姿,还有什么不懂的。
无奈叹息,眼底又不免染上几分心软:“没地儿睡,为什么不来告诉本宫?”
少年抿着唇,沉默无言,原来不是做梦。
“嗯?”虞清梧挑眉反问,“怕麻烦我?”
闻澄枫依旧没回答,反倒是纤长眼睫颤了颤,虞清梧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没忍住揉了揉少年被浓浓水汽弄潮湿的发顶,道:“早就同你讲过的,你想要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
“无论任何事,我都不会嫌你麻烦。”
闻澄枫感受着她柔软掌心覆在自己头发,酥酥痒痒的触感竟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当然记得虞清梧过的每一句话,可能够待在长公主身边,于他而言,已经是莫大满足了。他深知自己对长公主的着迷是一厢情愿,所以在尽量学着知足,鲜少提出其他鸡毛蒜皮的要求。
可现在长公主又,永远不会嫌他麻烦。
恍若给了他放肆的资本。
如流星猝然砸在闻澄枫头顶,叫他瞬间心花怒放,期待冲破隐忍脱口而出:“那我今晚会有地方睡吗?”
“当然有。”虞清梧笑笑拉他站起来,“主殿旁的偏殿是空着的,你就住那儿。而且你错了,不止是今晚,在行宫的这几日,都有地方睡。”
闻澄枫眼睫颤动:“偏殿那是……”
不同于给低等宫人住的耳房,或者高品级宫人住的普通屋子,宫殿不论正偏旁,都是主子才有资格住的地方。
虞清梧知道他要什么,立刻出言断:“你本也不是下人,何必在乎那些个讲究。”
“等回去瑶华宫,你和陆彦同样可以搬来偏殿住。怎么都是喊过我姐姐的人,在南越哪里不能算主儿。”
是夜,闻澄枫躺在偏殿床榻上,双目睁开凝视锦绣团簇的床帐,质地上乘的熏香飘入鼻腔,他久久未眠,耳畔始终回想着汤池中长公主的话。
似乎总是这样,每当他以为在南越的日子应该就是如此了,长公主便会突然给他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让少年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如雷似鼓,仿佛即将跳出胸膛。
在名为爱慕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要是在往常,他定然压制不住满心欢喜,激动地无法入睡。可这晌,闻澄枫寤寐难眠的缘由,却是因为想到在他心目中犹如神明的长公主,过了今日,就会被赐婚,拥有名义上的准驸马。
可能是南越世家中任何一位公子,却独独与他无关。
他只要一想到,笑靥如花的女子穿戴凤冠霞帔,与另外的男子双臂环扣饮合卺酒,他就嫉妒得发疯,烦躁得抓狂,十指紧紧攥成拳头,在掌心抠出或深或浅的血印子。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偏执和自私。
善于隐忍,不代表什么都能够忍。
*
三月伊始,山花烂漫。
高门贵女起了个大早约在行宫园林中赏花品茶,吟诗作画,再与手帕交畅聊京中八卦。而同为女子的后妃与命妇则性格比之姑娘沉稳许多,凑了一桌又一桌叶子牌,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诸多世家公子,也不知是否提前收到过越帝的旨意,反倒比女子拘束许多。擅文者于竹林间曲水流觞,精武者在旷野上投壶射箭,所有人齐聚此二处,像是等着谁专门过去瞧他们一般。
这人自然是渔阳长公主。
虞清梧今梳妆时特意让书瑶出门先去探一番,听闻贵妃作为赏花宴的主持者,似乎并不准备出席,还狠狠松出一口气,以为自己能暂且逃过择选驸马的命运。
却没曾想,贵妃派来的两位姑姑委实尽责,竟真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愣是将她领到了竹林深处。但凡虞清梧中途有表现出明显地抗拒,二人便板着脸搬出越帝和贵妃来压她。
如此一来,虞清梧就算不想接触到那些个世家公子都难。
她此时身后是茂林修竹,遥望不远处有一条人工开凿的蜿蜒溪涧,翩翩公子便坐在水渠两侧的一张张案几后。
曲水流觞的玩法,虞清梧曾在书上读到过,的是文人墨客诗酒唱酬之雅事。
将酒杯置于溪流上游,任其漂浮在淙淙泉水,沿着曲折水渠顺流而下。
若是酒杯停在某张案几前,坐于其后的人便需拾起杯盏,让侍从向杯中斟酒。同时他还要即兴赋诗,才思敏捷者能在杯盏装满酒酿之前吟完诗篇的,饮一杯。吟不完诗篇的,则另需罚酒三觥。
虞清梧来得晚,诸位公子早已开始了游戏。
似乎正在以桃花为主旨作诗赋。
恰好酒杯停在一位蓝衣公子面前,侍从当即手执酒杯,拎起酒壶,开始缓慢斟酒。蓝衣公子也摇头晃脑,出口成章。虞清梧站在林间隐约听见两句,不禁点头认可,是个文采斐然的。
可突然,不知是谁先看见了她,从案后起身遥遥朝着虞清梧揖身行礼。
竹林间的欢声笑语倏尔安静,化作整齐划一的:“参见公主殿下——”
虞清梧便不得不走下山坡,端出在人前的倨傲高贵气势:“免礼。”
“本宫不过正巧路过此处,诸位公子不必拘谨,也不必顾忌本宫,继续方才未尽的游戏便是。”
众人齐声应“是”,而后重新落座。
侍从往酒杯中继续添酒,吟诗吟到一半的蓝衣公子也复又开口。但大概是被虞清梧的出现倏忽断,他作诗的思路断了,不似原先信口拈来皆是绝句,这晌变得磕磕巴巴,半天才蹦出“暗香疏影……”四个字。
再也作不下去了。
“满了满了!这杯中酒满了!”坐在他斜对面的公子见有晶莹酒液流出杯壁,不由得大喊,“没想到啊,有生之年竟也能见到沈兄罚酒,难得啊,难得!”
其余公子纷纷跟着起哄:“起来,还真是从没见过沈兄被罚酒,众伙儿瞧这算不算马失前蹄?”
“算!自然能算!”
被唤作沈兄的蓝衣公子愿赌服输,他接过侍从手中酒杯,双手高抬向众人示意后,仰头饮下,一连三杯。
虞清梧自觉看了个没趣,在他喝酒时离开。
闻澄枫今日把自己扮成太监模样,始终跟在虞清梧身侧侍奉。自长公主来到竹林间,他每隔几秒钟就忍不住悄悄去窥探她的神情,不难发现长公主目光在那位蓝衣公子身上停留格外久。
虽然他并没有在长公主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底看出倾慕之意,可嫉妒心作祟,惹得他抓心挠肝,依旧生出担忧。
这晌走得远了,立即开口:“长公主觉得刚才那些公子怎么样?”
虞清梧懒声道:“不怎么样。”
“那位蓝衣的公子呢?”闻澄枫侧头,视线心量着她追问,“也不怎么样吗?”
“他?”虞清梧嗤笑一声。
真当她还是原主那个蠢货,瞧不出来么。那位穿景泰蓝色锦袍的公子教养极好,举止端庄又风度堂正。且从他最初作诗那两句和周围同伴的吹捧言辞也能知晓,此人算得上才高八斗之辈。
这般人物,就算因为自己突然出现断了灵感,也不可能连暗香疏影是借代梅花这种常识都弄混淆。
故意在她面前犯低级错误,无非摆明了希望虞清梧别瞧上他,不愿尚恶名在外的跋扈公主。
这郎无情妾没意的,有甚么意思。
虞清梧便也是因为这个,才索然无味地离去。如若她继续待在水渠旁观看,只会让那个世家公子个个儿绷着拙劣演技,全部假装成胸无点墨的草包。这种扫人兴致的事情,她才不干。
她不信闻澄枫没意识到这点,遂:“你觉得他怎么样,我便同样认为。”
少年登时眼眸闪烁:“不怎么样!”迫不及待倾吐回答的嗓音明显高昂些许,“我觉得他一点都不怎么样!”
金乌暖阳悬在头顶,穿透竹林绿荫的熠熠光芒洒在闻澄枫侧脸,嘴角忽然勾起的笑意抿都抿不住,俨然有雀跃呼之欲出。他又强调补充:“他们全都不怎么样!”
虞清梧被他接连重复三遍的夸张反应逗笑,应道:“嗯,你得对。”
“瞧那些个不怎么样的,不若回宫歇着。”
熟不知,从竹林抄近路回她的住处,需得经过一片辽旷野地。虞清梧头回来缙云行宫,也并无人告知她此事,是以直到她远远看见有身着窄袖劲装的公子三五成群,便不免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得,又是另一堆任她采撷的。
而其中尤属一道熟人身影最为夺目耀眼,只见裴延之站在日头之下,挺拔身姿将羽箭搭弦,弯弓满月,旁侧凉亭中早已围了不少女子执帕掩唇,脸颊红晕。
虞清梧果断掉头换了个方向走,没必要产生瓜葛的人,还是别照面为好。不料一时间走得太急,没注意到前头有群男子正在投壶博弈。
一支箭矢直直朝虞清梧面门掷来,跟在她身后半步的闻澄枫眼尖敏锐,比她先反应到。情急之间,下意识伸出手揽住虞清梧腰肢,强劲臂力将轻盈少女抱起,脚底腾空。
虞清梧只感觉瞬间的天旋地转之后,自己已经站在了旁边另一处。
而她原来所站地方,则落了支箭矢。
如果刚才闻澄枫没能及时拉开她,兴许自己便会被这只飞窜的钢箭擦伤。
突遭飞来横祸,虞清梧自然知道对方不是有意为之,概是因为技艺不佳所制。因此她也并不气恼,只是难免有几分无奈,这投壶水准该是有多差劲,才会丢到远处走来的人身上。
再看距离自己约有五步远的铜壶,内里空空如也,倒是周围地上掉了数不清的箭矢。
这投壶技,委实糟糕的可以。
就不知是真的学艺不精,还是同曲水流觞的蓝衣沈公子相同,晓得她会前来,故意做戏给她看的。
而很快,就有一名公子从对面跑来捡箭,见到虞清梧立刻脚步顿住,原地行礼。
没立刻叫他起身,而是稍稍量了两眼。
单瞧身量和相貌,估摸这位郎君的年岁比闻澄枫还要更稚嫩些。她霎时由衷佩服贵妃,为了她的婚约,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也不想想看,这屁孩,他……能行嘛。
没有闻澄枫精湛的武功,也不可能有比闻澄枫线条更完美的身材,愣头愣脑瞧着明显不太行的样子,她才不要。
此念头一出,虞清梧蓦地愣住。
她脑子里为什么突然冒出那日给闻澄枫上药时看到过的少年肌肉,青涩尚未生得成熟,薄薄覆在手臂和背脊,却蕴着日后定能蓄势待发的力量,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后来指腹轻轻划过,恰到好处的结实不会觉得硌手,甚至能感受到肌理下血管隐隐搏动,血液潺潺流淌……
乃至这晌,腰窝处有暖流穿透衣裳,灼热了存存皮肤。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啊……
虞清梧耳根微红瞥了眼闻澄枫还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心想定是自己前些时日忽来身子,紊乱了少女怀春心思。
连忙心虚地拍了拍那双手,示意少年松开。而后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走上前两步,蹲身将箭矢捡起,当着公子的面抬臂轻松一掷。
“铛——”一声清脆洪亮的铮鸣声穿透空气,引得公子旋身转头看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铜壶,如今内里竖着箭尾的白色羽毛。虞清梧方才那一掷,不偏不倚,正中壶孔。
公子眼底惊诧藏都藏不住,他们平日里玩投壶只当个乐子,人与铜壶的距离左不过二矢半之远。可适才,长公主站的位置,和铜壶相隔足足有四矢。
虞清梧完全无视他投来的仰慕视线,依旧保持着顾自淡漠离开。
可浑不在意的,只她一人。
当闻澄枫迎上那名拾箭公子的眼神,五指握拳,忍不住心生妒火。没有谁比他更懂得望向爱慕女子的眼神是哪般,这人……这人分明……
“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虞清梧清澈嗓音忽而传来,让少年蓦地一愣。
闻澄枫眨眨眼睛,连忙收敛眸中汹涌情绪。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虞清梧轻笑道:“后槽牙都磨出声音了,你觉得明显不明显?”
闻澄枫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把心声出了口。
不禁懊恼,他近来好像越来越做不到隐忍。
“我就是有些气不过。”闻澄枫情绪被看穿只能承认一部分,但恼怒的原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白的。他避重就轻道:“如果今日我没跟着长公主出门,那会儿,长公主就该被伤到了。”
“不会。”虞清梧回答得轻松且断定。
她笑:“好歹你也教了我月余武功,该对自己和对我有些信心。况且你刚刚也看见了,就凭他们投壶的那点力气和准头,连我的一半都不如,又凭什么伤我。”
闻澄枫听见她这话,前一秒暗如深渊的眸光瞬间亮了。
长公主的意思是……
那些人远远不如她,而她的武功又是自己教的,因此几近等于那些人不如自己,包括那名公子也不如他。
闻澄枫认定自己思考的逻辑闭环完全正确,虽然明知长公主单纯特指武功,可他忍不住发散到其他方面。被公子眼神惹出的心头火,瞬间荡然无存。
他想,他在长公主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霸占得走。
这个认知极大程度上安抚了闻澄枫躁动整晚的心跳,乃至回宫殿用午膳时,他的嘴角都始终挂着一抹弧度。
直到午后时分,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前来传话,请长公主殿下晚些时候前去高台观看角力。
彼时虞清梧正倚在软榻上,抱着最近明显圆润发福的大白晒太阳。
她懒洋洋掀开眼皮,沉吟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角力是古时候对摔跤的叫法。
而后桃花目染上几分冷意,不耐看向掌事姑姑:“本宫身子乏了,烦请公公回去禀报父皇。本宫对角力实在提不起兴趣,这种凭力量徒手相拼却又无甚美感的运动,本宫便不去看了。”
掌事姑姑双手揣袖,吃了闭门羹依旧笑容可掬:“陛下和贵妃娘娘便猜到殿下会这般答复,是以贵妃娘娘了,长公主殿下不喜角力这无妨,临时换作蹴鞠也是可以的。”
“倘若殿下依旧没兴致,其实完全不必认真观看,只需过去坐坐即可。毕竟,这驸马到底是为殿下选的。”
虞清梧顿时插话:“这蹴鞠又和本宫选驸马有甚么关系?”
“奴婢实不敢隐瞒殿下,祭春赏花宴仅此一日,明日便该回京。依照贵妃娘娘的意思,殿下在今日之内无论如何也得定下驸马人选,否则,她就只能以母亲的眼光,帮殿下选定永平伯家的嫡子裴大人了。”
“且娘娘早已询问过永平伯的意思,府里头是极愿意的。殿下届时嫁过去,也定然不会受委屈。”
她越,虞清梧眉头皱得越紧。到后来,两撇描了螺黛的秀眉明显挤出川字纹,沟壑几乎能拧死好几只苍蝇。
虞清梧委实气极,就连当初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穿书成为炮灰,相比之下,都没现在这么无语。
自从一个多月前起,贵妃就催着她择选驸马,比赶去投胎的鬼还要焦急,半口气儿都不让她喘。到头来,甚至准备问都不问她的意见,直接敲定人选,再择选良辰吉日就把她嫁出去。
当她虞清梧是什么?甩就甩,麻袋吗?
好歹穿书经历再惨淡,日后命运依旧掌握在自己手中,事在人为。可包办婚姻这种糟粕思想,却是活生生剥夺掉她后半生的幸福和自由。
恕她实在无法接受。
虞清梧眼睛微眯,刚刚这太监什么了来着?永平伯府和裴延之都极其愿意?
呵,裴延之跟她有过两次接触,虞清梧明显看得出那人对她没心思,只怕看中的是她权势地位吧。
既如此,且等着瞧,她非要把裴延之的愿意变成不愿意,吹掉这桩婚约。
“喵呜——”怀里大白忽然仰脖子叫唤,四只肉嘟嘟爪子并用,从虞清梧臂弯间溜走,身形敏捷跃出窗户。
白影迅速窜到拐角,跳进了另外一人的怀抱。
本欲前来送糕点却意外听见殿内对话的少年眼睫低垂,眸底尽是阴霾,连抚摸大白猫的手劲都不由自主加重。
裴延之……又是裴延之……
上次就不该故意凑去他手底下受伤,重击把人残废才最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