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清醒(双更) 哪怕再舍不得,也必须要……
闻澄枫当然不觉得虞清梧会想杀他, 也不可能以为曾经的南越长公主会给人卖命,当什么细作。
这是最基本的了解和信任。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陆彦那句神经大条的“这群人必然是一伙儿”并非毫无依据, 甚至值得细细推敲,为何如此罕见的印记会同时出现在虞清梧和那批死士刺客身上。
闻澄枫想起他幼时刚被册封为太子那会儿,父皇对他过一桩密辛。
在北魏皇室之中, 有一批至死效忠于历任君王的死士。他们如鬼魅之影般神出鬼没, 永不见光明, 在暗地里为君王做一切无法摆出台面的腌臜事。
无论是投毒暗杀, 亦或是栽赃嫁祸,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死士便是一把执行任务的无情刀。唯有前任君王临终授命,死士才会认继位君王为新主。
奈何先帝驾崩时,闻澄枫远在千里之外攻临安, 导致他至今没有寻到这批死士的下落。
而据陆彦所这些刺客是自幼习武,且兵器材质上佳, 不排除是皇家豢养死士的可能性。
既然北魏皇室有这么一批死士存在,南越皇室未必没有。照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 闻澄枫心底生出一种很荒诞的猜测, 昨晚那些刺客有可能是越帝留给虞清梧的南越死士。
每个人身上都有的九瓣红莲印记形同暗号。
虞清梧没有杀他的动机,却有派出死士的理由。
闻澄枫还没真的被爱意蒙蔽双眼, 他能清晰感受到,虞清梧这些时日虽待他极好, 却独独缺了亲近,到底是与往昔有所不同的。且她亲手摆入瑶光殿的陈设甚少,显然没有将魏宫当做长期停留之处。
她总片刻考虑都无便拒绝他,就差把迟早要走四个字写在脸上。
所以闻澄枫昨晚才会那般怕, 怕她对着焰火许的愿是离开魏宫。
可闻澄枫绝不会放手,虞清梧自然也知晓,那么为达目的,就只能用上非常手段。犹如当日临安城中,他们在街边遇刺,贩卖面具的货郎以刺杀做幌子,真实目的在于劫走闻澄枫。相反,昨晚的死士很可能意图逼退自己,劫走虞清梧。
寒风阵阵,闻澄枫头疼症犯了。
前两年在军营中夜夜睡不好觉,一闭上眼就开始做梦。梦里一会儿是朝他笑的虞清梧,一会儿是躺在棺木里的死人;一会儿是肤色红润的虞清梧,一会儿又是浑身僵硬冰冷的尸体。
反反复复,拉扯着脑中紧绷的丝弦。他总觉得那两年多的时间里,自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
积年累月的梦魇,到底损伤了神经,落下头疼的毛病。如今只要思虑深些,就易复发病症。
御医叮嘱过,这种时候休息浅眠是最好的缓解法子。闻澄枫何尝不知,可每逢遇上和虞清梧有关的事,他便如同被磁铁吸引着的铁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回到永泰宫,他从柜中找出暂缓头疼的药,一连服下三倍于平常的量,坐在御桌边继续苦思冥想。
又觉得,其实他方才的猜测有明显不合理的漏洞,假若那些死士真是虞清梧找来助她离开的,那么后来他让虞清梧先走,刺客有自己顶着,虞清梧完全没有理由留下来。
还有那些人毅然决然服毒赴死的举止。
虽这是死士任务失败必须要做的自我了断,可规矩是人定的,虞清梧就是只没长牙的绵羊,怜悯心重得很,她不可能让手底下的人平白送死。
所以猜想不成立,刺客和虞清梧无关。
这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此一来,他就委实没办法解释九瓣红莲印记的相同……猜测又是有可能的……不,并不合逻辑……其实也并非没可能……
闻澄枫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双重矛盾之中,犹如深陷迷宫寻不到出口,他十指紧紧抓着头皮,头疼欲裂。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怀疑虞清梧,他只是太害怕了。怕虞清梧想离开,怕她用尽办法一定会离开,把好不容易才重遇光明的他再度丢入无边梦魇,日日夜夜受尽相思之苦。
那两年间,他每一天都仿佛活在深渊地狱中,得不到救赎,就不知疲倦地拼杀。他眼里只有遥远的临安城,城中有座奢华散发光芒万丈的宫殿,榻上坐着一个人会对他微笑。
直到站在瑶华宫的废墟上,闻澄枫的希望破灭,世界崩塌。所有人都他疯魔了,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放在心里的人永远不在了,所以他又坠回了最黑暗最冰冷的深渊。
闻澄枫不想回忆起那些梦魇,更不想回到那段日子。他害怕,他更恐惧。只要虞清梧有一丝丝离开的意图,就足以让他惊慌,所以适才已经走到瑶光殿门口,却又转身离去。
生怕听见虞清梧承认什么残酷事实,倒不如他先落荒而逃。
纵然他身为坐拥天下江山的九五帝王,可在虞清梧面前也不过只是猫狗罢了,无法忍受被主人抛弃。
头越来越疼了,三倍剂量的药也抵不过他的不安。闻澄枫整个人从龙椅跌倒,御桌上铺就的绸缎被手肘牵连扯落,奏折与茶盏纷纷落地。
殿外职守的太监汪全听见动静,连忙跑进来扶他:“陛下可是又犯了头疼症?奴才这就去请御医。”
“朕没事。”闻澄枫嗓音低哑得不像话。
他无比清楚,自己痛的是脑袋,可病的却是心,御医治不好。
汪全是从前闻澄枫还没被废黜之前,就在东宫伺候过他的老人,多少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性好强,不愿被旁人瞧见狼狈模样,唯独在有一个人面前不同,于是道:“那奴才去请虞姑娘过来。”
音落——
“回来!”闻澄枫厉声呵斥,“不许去!”
“谁都不许去!”
不能让虞清梧知道她病了。
虽然这是个卖惨扮可怜的绝好机会,虞清梧外冷内热,心软最吃他这套。但闻澄枫深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丑陋不堪,他忍不住地害怕,要是被虞清梧知道自己早已疯入膏肓,会不会嫌弃他,越发想离开他。
*
瑶光殿内。
虞清梧左手支额,右手执笔动作停顿在半空。
“黄芪三钱、忍冬藤四钱、连翘一钱,唔……还有什么来着?”她秀眉微蹙,喃喃自语,抬眼恰见琴月端茶进屋,出声唤道,“琴月,你还记得先前在西南时,我们曾遇到过一位游医么?”
琴月放下手里红漆盘道:“自然记得,当时姑娘给客人上茶时不慎摔了茶盏,手指被瓷片割伤,那位神医瞧见便给了姑娘一张药方子。后来我按照方子去药铺抓药,姑娘涂抹之后,伤疤立马就消失了。”
“对对对!”虞清梧连连点头,“你到点子上了,就是那张药方。”
“你过来瞧瞧我如今写的,和当初那张药方比,还相差了什么药材?”
琴月应声站去她身边,低头将目光落在桌面宣纸上,细细回忆后:“似乎还有三七粉与冰片各两钱……”
虞清梧闻言一拍脑袋,唰唰落笔将她所的添加,而后待墨迹自然风干,把写了诸多草药名称与配比的宣纸交给琴月:“你且拿着这张药方子去太医署,抓了药碾磨成药粉后,交给永泰宫的汪全公公。”
琴月捻着突然被塞来手中的东西微愣,支吾问道:“既是要给陛下的东西,姑娘为何不亲自送去?”
虞清梧微笑看她:“你何时也有这么多为什么了,去送便是。”
琴月知道这是她不想才会有的表现,自己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得将药方叠好揣入袖中,出门办差。
而琴月离开后,虞清梧从书桌后走到窗边,目光透过雕窗上黏贴的大红剪纸望向屋檐皑皑白雪,嘴角笑意逐渐隐去,低声重复了一遍琴月方才所问。
——为何不亲自送去。
大概是怕自己拒绝不了闻澄枫要她帮忙擦药的请求,怕自己指尖触碰他满身疤痕心疼不已,怕自己迎上他暗藏疯狂爱意的眼眸会做出错误选择。
她至今记得原书剧情,闻澄枫注定的原配皇后,在他登基后第一年的年节期间出现。
算时日,也就是这几天里了。
虞清梧长长叹出一口气……
突然,眼睛被温热掌心蒙住。
“猜猜我是谁?”偏沉的女子嗓音自身后传来。
虞清梧没有停顿迟疑,几乎是瞬间轻笑着拆穿她幼稚的恶作剧:“靖福公主,别闹。”
“真没劲儿。”闻槿妍松开手,嘟嘴埋怨,“一下子就被清梧你猜出来了,也不知道给本公主留点面子。”
虞清梧转过身,边给她倒热茶边煞有其事地道:“下次一定。”
闻槿妍被她逗乐,绢帕掩唇咯咯笑了起来,好半晌才止住肩膀上下抽搐,喝茶润过嗓子后道:“也就清梧你心态好,都这种时候了还能玩笑话寻我开心。”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虞清梧坐姿慵懒,掌心撑着下巴,“公主难得进宫一趟,我自然不能怠慢了。”
她语罢,闻槿妍忽而“咦——”了一声,扭头狐疑看她:“你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么?”
“什么事?”虞清梧眨眼,问得漫不经心。
她在北魏的日子已经清闲到了无聊的地步,闻澄枫不放心她独自出宫,在宫内又没有其他认识的人,遂也从来无人登门造访,更枉论告知她瑶光殿之外的事儿。
见她是真的迷茫不似伪装,闻槿妍语速倏尔快了:“你当我今日为何进宫?”
“清梧,你可知前朝那些大臣和世家公侯最近总聚在一块儿,他们私下里已经开始商量起皇兄的皇后人选了!甚至还有更过分的,那位清河王,直接以陪伴太妃为由把女儿送进了宫里,天天往皇兄跟前儿凑。”
“我方才来的路上还瞧见她,端着一盅参汤走去了前殿。那一脸谄媚模样,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诶?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虞清梧在她愤懑不平的眼神注视下,淡淡轻笑:“你继续。”
其实她能有什么反应,清河王此人名号虞清梧是知晓的。
北魏开国太`祖曾将清河地界分封给共同天下的生死挚交,并下令清河王爵位世代承袭,永不撤藩。
但她之所以对清河王三字印象深刻,与此人乃北魏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异姓藩王这响亮名声无关,而是原书中提及清河王的起因,是男主闻澄枫在宫宴上对清河王嫡女林溪薇一见倾心,而后二人两情相悦,喜结连理。
所以此时闻槿妍口中到的清河王之女,正是将来陪伴闻澄枫一生的正统皇后。
而虞清梧的反应,不过是感慨一句:该来的剧情总会到来的。
身旁,闻槿妍抓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边吃边喋喋不休:“清梧,你听我给你分析啊。”
“依我来看呢,皇兄心里装着的人定然是你,这一点准没跑儿,可奈何现在有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虞清梧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听着。
“清河以东是高句丽,那边如今的皇帝野心不,时不时出兵犯我大魏边境,这么些年始终是清河王挡着才没让对方占到便宜。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四个多月前父皇驾崩,高句丽的王立马前去清河,携了诸多金银宝物拜访。这手笔,摆明了是想拉拢清河王,撺掇清河王篡皇兄的皇位呢!”
“而高句丽士兵擅远程弓箭,清河王多骑兵擅近战,这一近一远要真联起手来,可不好对付。皇兄和朝臣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为了避免战乱发生,再好的办法就是迎娶清河王爱女为皇后,以此来牢牢抓住清河王的忠心。那么只要清河王不反,任他高句丽再有野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闻槿妍着换了个方向坐,面朝虞清梧,凑她近了些:“我这样讲,清梧你能明白我意思吧?”
虞清梧点头:“嗯,明白。”
闻槿妍啧道:“明白你还不着急?”
“我为何要着急?”虞清梧依旧保持着温吞语速,“你方才也了,他只需迎娶清河郡主为后,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守大魏太平安定,这不挺好么。”
何况清河郡主还是闻澄枫命中注定的真爱,如此爱情`事业双丰收的美事,世间难求。
她着急掺和个什么劲儿。
“我呸!好什么好呀!”闻槿妍急急把口中糕点咽下,猛灌了一口水,“你知不知道,倘若皇兄真娶了清河王的嫡女,意味着什么?”
“皇后乃天子正妻,就算皇兄之后再要给你册封,也顶多是个贵妃。妾室无论如何都越不过正妻去,上头有个人时时分你宠爱也就罢了,你还得处处向她低头行礼,不觉得委屈么?”
虞清梧想自己坚决不可能介入旁人真挚感情,所以这些妻妾之争和位份之别于她而言压根不存在。
但她眼眸瞥过闻槿妍火急火燎的焦急神情,心中倏尔生出一丝疑惑。
她和闻槿妍从始至终只见过两面,上回雪中给她撑伞一次,今日是第二次。按理,两人的关系只能算相识,而与相知相熟相去甚远。
可闻槿妍今儿一席话,乃至她进屋时蒙眼嬉笑的种种举动,都仿佛闺中密友般亲昵。好听点是为她着想,难听些却实在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在里头。
这叫虞清梧不由得想起闻澄枫上次同她过的话:当年断梁谷之战的逃兵家中,搜出了靖福公主的印信。
看来对闻槿妍,她务必得留个心眼。
虞清梧端起茶盏,幽幽吹开漂浮表面的茶末,芽色清茶倒映着桃花目眸光锐利。
她细细琢磨闻槿妍方才每一句话,总算发现了些许端倪。
虞清梧早在南越宫中就听少傅大人提及过许多次,北魏不似南越民风开放。在这边,女子只读女诫女训,而不学四书五经,因此女子为官议政仅在越地盛行,而在魏地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如今身处颢京,所见所闻皆是深刻印证了这一点,但闻槿妍刚刚起……
高句丽国君前往清河,拉拢清河王。
还将两人会面时间记得清楚。
以及朝中大臣私下会面的交谈内容。
这些可不是仅仅通过听,就能知晓的。
而能够解释这些的,只可能是闻槿妍在朝堂上有眼线。
可她一个公主,甚至是受魏国礼制约束注定无法干政的公主,在朝堂埋眼线做什么?
彼时虞清梧身为南越长公主,前朝后宫无不有传言越帝欲立皇太女。纵然那般形势之下,她也没有把手伸到朝堂上。原因很简单,因为虞清梧没有图谋。
而闻槿妍偏偏这样做了。
明她有所图。
这样也就能够解释得通,正是由于闻澄枫对自己的心思被闻槿妍察觉到,这位靖福公主才会与她套起近乎,与她做手帕交。
虞清梧浅浅抿了口茶水,她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倘若对方可能对闻澄枫不利,那么她就必须要弄清楚事态。
眼下便是时机,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闻槿妍的真实目的,遂在闻槿妍一通“为她着想”的言辞后徐徐仄起秀眉:“唔——”
“好像是挺委屈的。”她故作沉吟,末了,敛睫叹气恍如伤神模样问道,“那你,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还不简单么。”闻槿妍深深望着她,“在这件事上,她林溪薇能依仗的不过是她那个藩王爹的滔天权势,可你不一样。清梧你依仗的,是皇兄对你独一份的爱啊。”
“就拿今儿个送汤的事来,林溪薇的汤落在皇兄眼里跟奏折劄子无异,但如果亲手煲汤的人换成你,皇兄定然开心得合不拢嘴,将那汤喝得一滴不剩。总之只要你肯争,皇后之位哪还有林溪薇的事儿。”
虞清梧眼睛微亮,瞧着像是被闻槿妍动了。其实内心却在想,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怂恿她去争,将林溪薇排挤出局,这样一来,闻澄枫与清河王联姻无果。
不谈感情,只看局势。这事儿的起因在于清河王送女儿入宫,便明那位异性王有与皇家结亲的心思。
在靖福公主眼里,虞清梧若前去搅局,闻澄枫就极有可能不选林溪薇,这便得罪了清河王。再有高句丽国君不断利诱,清河王若反,天下动荡。
受其害的是黎民百姓和闻澄枫,再加个背负叛乱骂名的清河王,受其利的则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闻槿妍想做背后渔翁。
虞清梧了然一笑,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儿跟她玩聊斋呢。她假意装作很受用地样子点头:“公主得有理,我这就去厨房熬汤做糕点。”
闻槿妍当她是听取了意见,也勾唇微笑,又闲话了三两句女儿家之间的叮嘱,便以不扰她为由告辞离去。
门扉开启,灌入呼啸冷风吹得虞清梧墨发飞扬,去永泰宫送好药回来的琴月见状连忙将门关严实。
她走进屋中,问道:“姑娘要去厨房吗?我去安排食材。”
虞清梧懒洋洋掀眸看她:“听见了?”
“嗯。”琴月点头,“我回来得早,就在门外候着,听到了一些。”
虞清梧从桌面站起身,转而走到里间的贵妃榻放松倚躺。她在后腰垫了个软垫子,又扯过珊瑚毯盖在大腿,侧身了个哈欠才道:“我不去厨房,你也不必忙活。”
她既看穿了闻槿妍的意图,就万没有跳进陷阱的道理。
闻澄枫得娶林溪薇,这是稳定时局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于理,这事儿虞清梧坚决不能搅和。
至于情……
既然正牌女主已然出现,闻澄枫应当很快便会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看清存念感激与真正爱慕的不同。届时,也就不会再这样偏执地拘着她了。
可明明她理智分析出了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为何心里却像是缺了一块。冷静下来后,无端的失落漫上心头。
不一会儿,琴月送来厨房热腾腾出锅的糖蒸酥酪。
虞清梧喜甜食,每日下午憩后都会用上一碗点心,早已成了习惯。今儿个虽靖福公主突然造访,虞清梧不曾午休,但这糖蒸酥酪却是不能少的。
她用汤匙舀起一勺,孰料刚尝到味儿,就皱了眉,把调羹丢回碗中。
“今日厨房是换人了么?这酥酪怎一丝甜味都没?”
琴月闻言端起银碗轻轻闻了闻,浓郁奶味裹挟着蜂蜜甜香扑鼻而来,单是闻着就知加了足足的蜂蜜和砂糖。
“厨房不曾换人,点心也是和之前同样食谱做的。”她低声道,“是姑娘心里苦,所以才觉得糖不甜。”
虞清梧愣怔。
琴月瞧着她扬不起笑意的嘴角和眼眸,明知有些话她不爱听,这晌也忍不住了:“姑娘分明是喜欢陛下的,为何偏要折磨自己,屡次三番回绝陛下、伤害陛下?”
“我倒以为,其实靖福公主方才所言,话糙理不糙。只要姑娘愿意,陛下定会将您捧在心尖上宠。”
“可我不愿意。”虞清梧得毫不迟疑。
她语声发沉,音落的同时将雕花窗推开一条缝隙,任由寒风拂面,直把耽于温暖的脑子吹到冷静清醒才续道:
“倘若现在是三年前,是半年前,是南越繁荣昌盛的任何一日,兴许我会认真考虑他的求娶。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南越不复,我不再是尊贵长公主,没有强大的母族作为靠山后盾,假如我答应了他,那么我能在他的后宫之中有一席之地,全凭他如今对我尚且有些喜欢。”
“可如果有一天他变心了呢?我该如何?”
“我便只是他空有位份的妃嫔,困在这深宫高墙之中,依附着他心底丁点可怜的旧情生存,甚至需要看他三宫六院中新欢旧爱的眼色生存。深宫中最不缺的,就是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戏码。那时的我成了一件死物,和他手边一块镇纸、一副画卷无异,喜时捧在手心,厌时弃之如敝屐。”
“我自认做了这么些年的长公主,虽不是真的飞扬跋扈,却也高高在上,学不会卑躬屈膝和三叩九拜的姿势。更学不来以色侍人,费尽心机讨好的把戏。甚至我的脾气与温婉贤淑沾不着边,我没有信心能得他一世欢喜。”
虞清梧感觉有些冷了,又将轩窗关上。
“在西南镇的那段日子,做个茶肆掌柜,虽士农工商,我的地位注定为人所瞧不上,可至少,我真真切切掌握着自己日后每一天的生活,而不是依存在他的一份感情、他的一个眼神之下,由他决定了我的后半生。”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虞清梧眼眸清澈,“人心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帝王心,更甚。”
“我输不起,所以我绝不赌。”
哪怕再舍不得,也必须要舍得。
何况,这还是没把正牌女主林溪薇考虑进去的情况。
琴月一时无言,她早知换了个魂的长公主与众不同,胸襟与格局非寻常人能够比拟。句句在理的话,她无从反驳,只能干巴巴开口:“这碗糖蒸酥酪凉了,我去倒掉。”
“不必了。”虞清梧淡声。
被寒风吹过许久的金属冷意刺痛了手指,一阵寒凉钻入皮肤,她恍然未觉。
动作机械地将酥酪送入口中,同样早已冰凉,顺沿着喉咙食不知味地吞咽,转瞬凉透肺腑。
铜炉内通红炭火噗呲一声炸出火星,窗外匆匆行过一个黑衣暗卫,他步履轻盈,恍如踏雪无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