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至此 原女主出现了。
“她真的这样?”闻澄枫从堆积满桌的奏折中抬起头, 凤眸隐隐闪烁。
黑衣暗卫跪在案前,低头回禀:“是。”
正是昨日匆匆行过虞清梧寝殿窗下之人。
闻澄枫嘴角上扬,登时搁了笔, 唤道:“汪全,替朕更衣,摆驾瑶光殿。”
他原以为虞清梧每每拒绝疏离, 是因着对他无情无意, 所以自那日伤后就一直不曾去瑶光殿, 生怕最恐惧的事实被赤`裸裸揭开。可而今他终于知晓, 姐姐是喜欢他的,只不过有诸多顾虑罢了,这便好办。
林溪薇端着参汤走到永泰宫门前时,恰巧撞上闻澄枫一身便服,大步流星迈出高高门槛。
她屈膝行礼:“参见陛下。”
闻澄枫脚步微顿, 瞥了眼漆盘中的汤盅,淡声道:“今日朕要出门, 这汤用不上,你自行处理了吧。”
林溪薇面色含笑依旧:“臣女遵旨。”
她望着闻澄枫背影消失在幽深宫廊, 把汤盅交给身后侍女拿着, 自己则伸了个懒腰:“走吧,我们也出宫。”
侍女狐疑:“郡主不去太妃宫中了么?”
“你这丫头, 怎这般耿直。”林溪薇言语趣间已经转身朝宫门方向走,“父王让我以陪伴太妃为由进宫, 这不过是借口。他心里真正想的,是希望我能讨得陛下欢心。”
“但这两天我也算瞧出来了,陛下心里明显藏着人,那我何必干棒鸳鸯的事儿, 巴巴往上凑多掉价。而送汤什么的,就当是父王安排给我的例行公事,无论陛下喝不喝,我把这桩任务完成就行。”
何况,她本也不喜欢陛下。奈何父命难违,不得不天天来永泰宫走个过场而已。
至于她喜欢的人嘛……
林溪薇蓦地想起了什么,脚步不自觉加快。
年节尚未过去,颢京城中红火喜气融融。虽许多店肆因掌柜回家过年而闭门关张,但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杂耍表演则比平时多出数倍。
闻澄枫带着虞清梧出了宫,两人没走几步就已见到了踩高跷、叠罗汉,以及凶险万分的高空走绳索。
虞清梧每看一场杂技,就往杂耍班子收赏钱的瓷碗里放一块碎银,而后才离开,继续往前走看其他。
如此走了半条街,原本鼓囊的荷包此时只剩下几枚铜钱叮当响,闻澄枫笑道:“你这也太大方了。”
虞清梧将最后几文铜板也赏给口技的艺人,末了道:“我从前在西南时,茶肆对面也曾来过杂耍班子。有时生意寡淡,两个女孩演了一整天也买不起一碗茶吃。因为见过太多生活艰辛的,才会想到能帮便帮一些。”
闻澄枫眼底神色一顿,虞清梧虽出生为南越最高贵的长公主,但她本心真真很善良,连对路边最平凡的杂耍艺人都会伸出援手,所以那晚服毒自尽的死士必定与她没有关联,是闻澄枫自己因过分心慌而多疑了。
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如今反复无常的脾气。
可这样一来,红莲印记就变得无法解释。
“怎么了?”虞清梧察觉到他情绪变化。
“没事儿。”闻澄枫连忙敛睫藏好失神,笑着拉过虞清梧的衣袂,两人快步走到前头人群最拥挤的一处。
眼前地面摆了许多玩意儿,一排排由近到远分别是草履编织品、木制品、瓷器、银饰,最后距离人群最远的则是玉石,俨然按照价值贵重程度区分。
再看守摊的郎身边放着数多木环,他高声吆喝:“十文五环,十文套五环咧!”
虞清梧登时了然,原来是套圈儿。
她从前在西南镇见过,规则大概是花了钱的玩客往前投掷木环,只要木环套中了相应物什,并且连中三环,那么东西便归给玩客。
“姐姐,我们试试吧?”闻澄枫在旁边道。
着,直接让随行侍从给摊主付了十文钱。
他把五个木环全部交给虞清梧:“喜欢哪个便丢哪个,要是没丢中我就再买五环,定让姐姐满载而归。”
虞清梧站到摊主在地上画的白线后,她目光随意扫过。其实贩能摆出来的东西都不是什么上品,宫中尚食局随意拿只贵人吃饭的碗,都比距离他们最远的那块瑕疵玉石值钱。
但既是出来玩儿的,本就图个乐子,她视线最终定格在第二远位置的一只达摩银蛋。
虞清梧手指捻环,神情专注认真,腕部调整好角度后向前抛掷。
木环卡在达摩胖乎的腰身,不偏不倚正中!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登时响起鼓掌声。
闻澄枫近距离凝望着她侧脸的目光痴迷,只见虞清梧没有停顿,随即又抛出第二环。
不巧北边儿突然刮来一阵风,将抛掷半空的木环吹得偏离了原先轨迹,最终惊险套在了达摩头上,角度有些歪斜,但好歹也算是中了。
四周鼓掌声更盛:“厉害啊,这姑娘有点本事!”
虞清梧对这些称赞声充耳不闻,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她深知这第二环虽然进了,但卡的位置却十分不好,导致第三环再想要套中,格外困难。
毕竟摊主在街边设这种套圈取物是要赚钱的,不可能让谁都套中亏了本。稍微懂点门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木环的口径和地上东西的大差不多相同,抛掷者除非控制力道让木环在东西正上方落下,否则很难套中。
就算运气恁好,像虞清梧刚才那样斜着套中了,可由于木环堵在东西顶部,加大了整体物什的体积。接下来一环如同圈套大物,也几乎不可能中。
虞清梧聚精会神抛出第三环。
木圈与达摩脑袋轻擦过,掉在了地上。
随之第四环,与第二环的木圈发生碰撞,果然又差之毫厘,没进。
周围的拍手声变成吸气声,不少看客摇头感慨:“我就不可能投进三环,这不,又被摊主赚去十文钱咯。”
虞清梧眯着眼睛,不断调整手腕抛掷角度。
她倒不是真稀罕那一个达摩,而是觉得已经套中两环了,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拿到,如果失手显得略微可惜。
后头付了钱来玩的人开始不耐烦催促,市井之语粗鄙不堪入耳,但虞清梧依旧没找到手感。
她终是收了手,把木环递到闻澄枫面前:“你帮我丢吧。”
闻澄枫眸光微荡漾,眉梢扬起笑了:“定不辱姐姐使命。”
虞清梧嗯哼一声,往旁边退开半步把位置让给他。自己是三脚猫功夫,而闻澄枫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百步穿杨真本事,她相信他能够力挽狂澜的。
闻澄枫姿态随意,众人还没看清他手腕是怎么动的,木环已经触到了银制达摩发出清脆声响,以一种极古怪刁钻的角度将歪斜卡住达摩脑袋的第二环推下去,第三环也就套中了。
摊主咬牙好一阵心疼,又碍于周围看客太多,不得已把银达摩给了两人。
东西虽不贵重,却也是好不容易套来的。闻澄枫当然想着给虞清梧,可身边人却摇头推开了他的手:“你拿着吧,达摩寓意辟邪除病,本来就是给你选的。”
闻澄枫愣怔,这才明白为何她方才没选相对最值价的玉石,而是要了这么个看起来丑不拉几的达摩蛋。
突然觉得手里的丑东西养眼了。
且细看之下,这物什外观竟有些许相像当初闻澄枫在南越时送给虞清梧的铃铛。
他掌心将银制器物握得更紧,生出温度。
之后又在街上游玩许久,接近午时,闻澄枫心想素来爱吃的姐姐该是饿了,遂走进一家饭馆子。他道:“我事先听过,那家客栈的厨子是从临安招来的,应该合你口味。”
虞清梧听他这样,也确实有些怀念菜肴撒糖的甜口菜系,点了点头。
店伙计见两人锦缎华服,一身遮不住的富贵气派,当即迎上前:“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闻澄枫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菜牌子,依照深刻在印象中虞清梧喜欢吃的食物,道:“赛蟹羹、松鼠鳜鱼、清炖鸡孚、蟹粉狮子头,再来几道清口菜。”
又补充:“葱姜蒜洋葱通通不要放。”
他都记得。
“好咧!”伙计一甩手中抹布,将木桌擦干净,请二人座下后便去后厨帮忙。
这家客栈二楼是住店歇脚的客房,用饭桌椅仅摆在一楼大堂,抬头向外瞧便是街上熙攘来往的行人。
闻澄枫倒了一碗荞麦茶推到虞清梧面前,仔细量她面容神色,见她眉目舒展心情似乎不错,缓缓开口:“姐姐,我近几日认真想了想。你若不喜欢待在深宫高墙内,那便不待。”
“方才一路走来我特意瞧过,这颢京城中,酒肆茶楼、客栈画舫,乃至典当行胭脂铺,各种店肆林立,不论姐姐想做什么我都能盘下那片地送给你。”他着倏尔抿唇,“就算是想开秦楼楚馆勾栏院,我也没有意见。”
恰好店伙计上了菜,虞清梧用开水涮过碗筷后,边吃边听闻澄枫的后话。
“盘了商铺之后,我再去离宫门最近的南浦巷寻一座宅子买下,姐姐就住在那里,也方便我每日宫门下钥后,去你那儿睡上一个好觉。”
闻澄枫听过暗卫禀报之后瞬间通透了。
他要留虞清梧在身边,从前狭隘地把眼光局限在瑶光殿,可事实上,他是这天下之主,魏宫内每一座宫殿是他的,颢京城内任何一方地也都是他的。既然虞清梧喜欢在宫外做个店铺掌柜,那又有何不可。
无非他将有她在的地方当做家,至于上早朝批奏折,不过犹如农人耕地、匠人务工罢了。
虞清梧面色如常,低头喝着碗中赛蟹羹,内心却充满困惑。
分明月前还执着要她做皇后,当长公主,留在瑶光殿别乱跑的人,怎么突然出来这番话。字里行间的意思无不在于,让她出宫做她喜欢的任何事都可以,住处也从宫内搬到宫外。
态度转变之大,不可能毫无契机。
虞清梧心思极细,最终将重点落在闻澄枫开口那句“近几日”。
近几日,他身旁比往常多了个人。
闻槿妍特意跑到她面前提及的那位清河郡主,林溪薇。
所以是原女主出现的缘故,而瑶光殿属于天子寝宫,她该给正主腾地儿了?
早料到会有这般结果,可没想到既定剧情来得这样快。虞清梧咽下嘴里羹汤,明显没有上一口鲜香了。
她深吸气准备开口些什么。
突然,边上空位坐来一个人。
“好巧啊,大人也在这里吃饭?”话是对闻澄枫的,少女柔美嗓音如黄鹂悦耳婉转,“正好你们是两个人,我这边也是两个人,大人不介意拼个桌吧?”
虞清梧不知她是谁,但有外人在此,她那些狐疑只能晚些再问,继续专心吃饭。
对面闻澄枫漠然回应少女:“介意。”
“这客栈大堂有不少空桌,没必要拼桌。”
少女双手交叠半趴在桌面,左顾右盼之后,微噘着嘴声埋怨:“别这么绝情嘛,好歹大人您也喝了我好几日的参汤,拼个桌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虞清梧夹菜的手陡然微顿。
……参汤。
这几日天天去永泰宫给闻澄枫送参汤的人只有一个。
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曹操,曹操到。眼前这位,便是同闻澄枫伉俪情深的原书女主了。
虞清梧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
少女身穿天蓝色齐胸襦裙,外披月白色斗篷,没有过多珠钗首饰点缀,单是往那儿一坐就自有番高门贵女的清华气质。却又与循规蹈矩的刻板闺秀不同,林溪薇圆脸桃腮,流转眉目含笑倩兮,粉唇翕动叫人觉得轻灵率真。
这般温婉可人的女子怎能不惹人心动,兼之她藩王嫡女的身份亦是皇后不二人选。
虞清梧淡淡搁下筷子,她道:“我吃好了,先回宫去了。”
语罢,谁也没看地顾自站起身离去。
桌上菜肴统共也没动几筷子,闻澄枫不知她怎就突然不吃了,但能明显感觉出她情绪不似方才玩套圈时高涨,皱起眉头下意识追出去是本能。
孰料衣袖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林溪薇铆足了劲儿拽他:“大人先别走。”
“松手。”闻澄枫低沉声音满含不悦,碍于清河王那个长辈的三分薄面才没有甩开身后人,目光则牢牢追随着虞清梧快步离开的背影。
林溪薇从来就不是个乖乖遵命的性格,她有求于闻澄枫,自然不肯松手,道:“大人您先听我把话完,实不相瞒,我今日出门是背着我爹约了情郎幽会的。但这偌大颢京人多眼杂,免不得容易被哪个熟人瞧见,要是去我爹那里揭发我,那可就完了。”
“大人您胸襟宽广,算是女子求您,替我挡挡好不好?他们只要看见有您在,就绝对不会怀疑我是在和别人约会,也绝对不会有人到我爹跟前嚼舌头。”
“松手。”闻澄枫对她的巴巴哀求无动于衷,眼见虞清梧身影消失在攒动人海中,他只觉林溪薇此人烦得紧,带了火气的嗓音冰冷如刀,“同样的话朕不会第三遍。”
连朕都出口了,便是圣旨口谕。
笑话,要他给林溪薇和情郎幽会做挡箭牌,可他和姐姐出宫也是来幽会的,怎没人帮他得偿所愿呢。
闻澄枫心烦意乱,再懒得顾及清河王的面子了,挥袖便要甩开林溪薇。
不料,却是林溪薇先他一步收了五指松开手,换了女子婉转声线在背后响起:“方才走掉的那位姑娘,是大人的心上人吧?我知道她什么突然生气。”
闻澄枫脚步骤然一顿。
林溪薇眼睛毒,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续道:“依我看呐,她是吃味儿了。”
“见到我和大人您亲近,她心里不舒坦,用眼不见为净来掩盖拈酸吃醋的事实。”
“我去和姐姐解释。”闻澄枫低声自语。
话音飘入林溪薇耳畔,她轻轻一笑:“解释固然有用,却无法让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比想象中还要更在乎大人。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她静一静,兴许能帮她彻底看破自己的心意也未可知呀。”
闻澄枫眉峰皱起,总觉得她的有哪里不大对,可偏生又找不出漏洞和错处,脚步不禁放缓。
于此同时,一名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迈着比军队士兵更刚直的步伐走进客栈,林溪薇灵动眼眸瞬间亮了几分,踮起脚尖朝他挥手:“冯伍,这儿!”
想来这就是林溪薇口中的情郎了。
举止神态仿佛谁家养的暗卫。
对古怪事物的极度敏感驱使闻澄枫看向此人,只一眼,瞳孔骤缩。
他转身回到饭桌旁坐下,敛眉沉吟。
这人后颈处有九瓣红莲印记。
和虞清梧相同的九瓣红莲,也和岁除夜晚护城河畔刺客相同的九瓣红莲。
客栈外的大街上,虞清梧脚下步子逐渐由快变慢,走到之后她甚至停下来回头遥望。
拥挤人潮中并没有她想寻的那抹身影。
虞清梧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她在期待些什么呢?闻澄枫抛下林溪薇来追她么?
简直异想天开。
林溪薇是闻澄枫的命中注定,对彼此有爱慕情愫的男女在一起,只巴不得一日如三秋,哪还能想得到她。
如此看来,方才闻澄枫让她在宫外经营店铺,在宫外建宅子住,果然算是个征兆。因为林溪薇出现了,闻澄枫会爱上她,而对自己的情意逐渐消散。
在乎没了,执念淡了,自然愿意开牢笼。
再无所谓她去哪儿。
何况分明是她自己主动走的,矫情个什么劲儿。
脚步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