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反杀 “把她放了,朕什么都给你。”……
“闻槿妍, 你放开她!”
怒发冲冠,直呼其名。
在闻澄枫身上,纵然处于寡不敌众劣势时也能淡然端着的游刃有余, 这个瞬间悉数不见。
他出门前,分明将一切都安排交代妥帖的,虞清梧怎么可能会被挟持抓成人质。
怎么可能呢……
但哪怕他再不愿意相信, 隔着沉沉夜幕抬眸遥望, 十步之外, 被暗卫拿刀架着的人, 无论雍容气质,还是倾城容貌,皆是他深刻脑海中的模样,做不得假。
甚至虞清梧还朝他摇头轻轻笑了,用无声唇语安慰他:我没事。
闻澄枫瞬间眉宇皱出三条深痕, 想叫她心些,不要多动。那刀面是直接贴在脖颈皮肤上的, 万一擦到,定会划出伤痕, 渗出鲜血。
惊慌与害怕迫使他又重复:“你放开她!”
“放人, 自然可以。”闻槿妍煞有其事地点头,续道, “但我以为,我已经把条件得很清楚了。用两样死物换一个活生生的人, 皇兄,你不亏。”
看似,是要他在天下江山与心上美人之间,青史留名与相携白首之间, 二选其一。
于闻澄枫而言,再富饶的千里河山也比不上虞清梧的一颦一笑令他心驰神往,所以闻槿妍的话没错,这般交易,他委实不亏,是大赚。
可他还不是什么昏聩庸碌的傻子,知道自己如今万人簇拥,权势富贵尽在股掌中,都是帝王之位给他带来的。
倘若真依照闻槿妍所的选择了,那他便犹如庶民废人。自己的命以及虞清梧的命,依旧被闻槿妍捏在手里。
一山不容二虎,自古皇室兄弟相残就没有容忍威胁存在的先例,闻槿妍必定会找时机再置他们于死地。彼时,他还拿什么保护好姐姐。
过久的沉默僵持让闻槿妍生出些许不耐,他催促道:“皇兄,还是快些做决定吧。”
“否则夜冷霜寒,保不准我手下的人手抖。这刀和剑可都是削铁如泥的好宝贝,倘若不慎失误在你这位好姐姐的冰肌玉骨上划两刀,留下的伤口究竟有多深,性命能否保得住,那可就不好了。”
他朝暗卫斜睨去一个眼神,下属当即心领神会,架在虞清梧仿佛白天鹅般纤长细嫩脖颈的大刀微微侧动。
原本只是刀面与皮肤相抵,如今则成了利刃正对着埋藏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真就印证了闻槿妍所,稍有不慎手抖划过一刀,便性命难保。
虞清梧感觉暗卫侧动长刀时,似乎意外割断了她几缕垂落颈侧的发丝,头皮被拉扯有些微疼,不由双肩颤动。
细颤抖被闻澄枫如鹰犀利的眸子捕捉到,下意识将其理解成她在害怕,又本能地伸出手揽她入怀。可当手臂抬至半空,指尖温度被夜风吹凉,才猛然清醒两人相隔甚远,他的动作实乃徒劳。
眼神坚定道:“姐姐,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虞清梧深吸气:“有你在,我不怕。”
站在闻澄枫侧后方的清河王瞥见陛下在听见这句随风飘来的柔声细语后,愤然神色顿时散开不少,眉宇间蕴着天人交战的迟疑纠结感也淡了。他心头骤然一跳,总觉得这种神情很熟悉,和林溪薇同他争吵非要与公主府那个暗卫来往时的感觉有些相像。
似动了真情。
可身为帝王将相最忌的,便是因情误事。
隐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清河王连忙开口:“陛下,臣请放箭,诛杀乱臣贼子。”
闻澄枫鸦羽般的眼睫低垂着,遮住漆黑眼瞳的神采,也给眼下蒙了一抹深灰阴影,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清河王于是再接再厉,继续谏言:“陛下,那不过一个女子而已。您是九五至尊,这苍生万民都是您的,想要什么好模样的美人儿没有,就算您想找个相貌差不多的也非难事,臣请放……”
“放你娘的狗屁!”闻澄枫厉声断清河王的请奏,“全都给朕闭嘴!”
他本就已经被闻槿妍激怒,现在又叫他听见这番,既轻视虞清梧当做物件且又诋毁他满腔情意的话,悻然情绪彻底释放。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极度躁怒之下,真的会迸出粗鄙之言。
清河王立马被他吼得皱眉缄默,后方诸多士兵也逐渐心生疑虑。他们这些已经拉开的箭,到底该放?还是松?
而下一秒,众人就见陛下迅速从箭筒中抽了三支箭,再度弯弓满月。
倘若由清河王手下这群弓兵集体万箭齐发,虽能最快歼灭敌手,让闻槿妍再无嚣张资本,但虞清梧也断然躲不过箭雨,被箭矢戳得如筛子般千疮百孔而丧命。闻澄枫不可能接受这种事发生,所以这箭,得由他自己来射。
与上回故意放闻槿妍一马,只是由羽箭擦破他衣裳不同,这回搭在弦上的三支箭,需得箭无虚发,分别同时射中两名暗卫和闻槿妍的心脏,一击毙命,绝不能让虞清梧有丝毫受伤的可能性。
闻槿妍早料到闻澄枫会是这么个应对态度,毕竟哪有人轻易便肯放弃无上权力的。
他并不慌乱,趁闻澄枫拉弓瞄准的间隙,两步走到虞清梧身后,接过其中一名暗卫手里的刀,换作自己拿握,噙着笑意的视线越过虞清梧头顶朝闻澄枫望去:“皇兄大可以放箭试试看。”
“早听闻皇兄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今日你我兄弟正好比一比,到底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闻澄枫根据他的方位,挪动箭头。
而闻槿妍嘴上着闻澄枫箭无虚发,实际脸上却没有半分俱色,他微低了头靠近虞清梧耳侧,薄唇与女子娇柔耳垂只相隔薄薄一层空气,在昏暗夜色中,远处的人瞧来像是贴在了一起。
见状……
“你别碰她!”闻澄枫顿时因愤怒浑身发颤,手臂肌肉的抖动让他再难以瞄准目标,咬着后槽牙大吼。
闻槿妍置若罔闻,半边嘴角微勾,笑得有恃无恐。
他太知道闻澄枫对虞清梧的感情深厚了,故意用恰好能叫所有人都听见的语气道:“清梧,你且瞧瞧那支对准咱们的箭,瞧瞧你爱上的人实则是多么凉薄、自私。在他心里,皇位可比你重要多了。”
“你你究竟喜欢他什么?那张脸吗?”闻槿妍一只手压上她后脑勺按住,稍稍挪开长刀的同时,手掌用力将虞清梧的头掰向侧边,面朝自己,笑道,“我的脸和他生得一模一样,你对着我,也是无差的。”
虞清梧凉凉瞥他一眼,登时厌弃闭上眼睛。
孪生兄弟的脸骨曲线与精致五官,确实无甚差别。可也正因为一模一样,所以才叫她格外恶心。
尤其是闻澄枫的凤眸,最为神韵深邃,含笑时如春风化雨潋滟生波,沉静时则清明澄澈威严锐利。但偏偏这样绝艳的眼睛生在闻槿妍身上,虞清梧从他眼底望见的只有蛇的贪婪、蝎的阴毒。
他顶着这张脸,简直是对闻澄枫的侮辱。
但闻槿妍才不管她到底看不看自己,把气息吐在虞清梧耳后:“不若你跟着我如何?”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粲然一笑的样子,甚美。等我回去颢京登基,就封你做中宫皇后,给你协理六宫之权。总之,定比皇兄待你更好,怎么样?”
闻言,虞清梧没忍住笑了,笑声凝寒轻蔑:“就凭你也想登基,真以为那位置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的么?”
“要我,这夜也深了,你睡上一觉,心愿没准能够达成。”
“什么意思?”闻槿妍皱眉。
“意思就是,梦里什么都有。”虞清梧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全程没睁开眼睛给予他眼神,摆足了藐视。
过近的距离让虞清梧能够感受到身后人胸腔起伏,显然是被自己给气着了,她又不由得心道,就这沉不住气的性情也比闻澄枫差远了,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以为能谋逆称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闻槿妍今日接二连三被羞辱,这晌险些控制不住握刀的手,真就想割断眼前人纤细柔弱的脖颈,让她为过的话付出代价。但他好歹还有些理智残存,知道自己如果伤了虞清梧,便会彻底激怒闻澄枫,再别想拿到禅位诏书。
遂强行忍下怒意,伸出手指挑起虞清梧的下巴:“睁开眼,看着我。”
触在皮肤的手仿佛正吐着信子的蝮蛇,冰凉粘腻的身躯缠住她的手脚,令人无比作呕。虞清梧对闻槿妍只有厌恶这一种感觉,怎可能听他的,双眼闭得越发紧。
可同时,她也感受到闻槿妍捏在自己下巴的手劲儿倏尔加重,迫使她抬头。
这人卑鄙的行径一件比一件阴损,闻槿妍冷笑:“你不睁眼没关系,只要皇兄认真看着就行。”
闻澄枫早已横眉怒目,当望见完这话的闻槿妍缓缓低头挨近虞清梧,俨然一副要亲吻她玉润粉唇的架势,所有主意办法顷刻间抛了个干净,再顾不得任何,他急忙喊道:“朕答应你!”
“罪己诏,和禅位诏书。你把她放了,朕什么都给你。”
闻槿妍当即仰天大笑,意味深长地摇头啧声:“都最是无情帝王家,没想到竟然也出了皇兄这般的情种。”
“别废话。”闻澄枫已经扔了弓,沉声重复,“放人。”
“皇兄别着急,人,我自然会放。”闻槿妍心情大好,“但既然咱们这是场交易,为了防止你出尔反尔,我以为,这诏书与人还是同时交还给对方比较公平保险,对吧?”
闻澄枫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一门心思只想虞清梧安然回到自己身边,不耐道:“去郡守府,朕写给你诏书。”
清河王的兵马被滞留在城门外,整座郡守府邸被闻槿妍的暗卫把控包围。
书房内,闻槿妍将明黄锦盒摆在桌上:“圣旨和玉玺我都带来了,还请皇兄落笔吧。”
闻澄枫眸色深深望了眼被押一旁的虞清梧,末了,坐到书桌后。
他没有过多犹豫,执笔落墨也没有停顿,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便搁了笔,加盖玉玺。
负手站于窗边的闻槿妍听见动静转过身,笑言:“兄长果真爽快。”
眼见圣旨即将到手,尘埃落定,他也懒得再装什么,急切得将称呼都改了个透彻,周身气度也端出居高临下。
闻澄枫将圣旨两端玉轴对折递到他面前,道:“这是罪己诏,你可要先看看?”
闻槿妍接过,漫不经心地开。心想历来罪己诏也好,禅位诏书也罢,留在锦帛圣旨上的不过那几句话罢了,没什么稀奇好看的。他不过是必须摆脱谋权篡位的污名,要个名正言顺,让百官与百姓皆信服。
可当目光落在锦帛墨迹上,闻槿妍猝然仄眉,怀疑自己花了眼,睁大眼睛重头又看了一遍。
确确实实是这般内容。
他握着玉轴的手指攥紧,咬牙道:“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你看见什么,便是那个意思了。”开口回答他的不是闻澄枫,而是始终被暗卫拿刀架着脖颈的虞清梧。
闻槿妍寻声回头,却见虞清梧正轻飘飘掸着衣袂,一步步朝里屋走来。而他手下负责看押挟持的两名暗卫则目不斜视,犹如两根冷冰冰的木头般站在门旁,一动不动。
他眉宇皱得仿佛能夹死好几只苍蝇,瞬间困惑不得其解。
再低头看手中圣旨……
书的是承认当日太后所生为双生子,闻槿妍实为男儿身。改了他靖福公主的称谓,封为靖王。
又言朕素无信天命,却忧天灾降于我大魏百姓,幸今有靖王心系苍生,特允其沐浴焚香、布衣斋饭,入太庙祈福,为先皇与太后祈福,也为苍生社稷祈福。
闻槿妍总算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恶狠狠瞪向闻澄枫:“你又摆了我一道?”
可他手下的暗卫素来忠诚不二,怎么可能没得他的命令就莫名把虞清梧给放了?似乎还有那晚,他派出暗卫在望郡河流的上流投泻药,但两军对战时,望郡守城士兵丝毫不显疲态,也就是那泻药压根没下?
有人背叛他!
“是你?”闻槿妍怒目圆睁,抬手指向门边的一名暗卫,又陡然指向另一人,“还是你?”
“又或者是冯伍?他因为林溪薇背叛我,你们一个个儿都背叛我?!”
虞清梧看着他逐渐疯癫的脸色,淡淡道:“没有谁背叛你,他们本就是先皇留给陛下的死士。是你偷了本该属于旁人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谈何背叛。”
“偷?”闻槿妍拧着眉毛上挑,面朝闻澄枫讥笑反问,“到底是谁偷了谁的?”
“双生子不祥,你我二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不祥?凭什么是我扮作女子卑微苟活?!凭什么要我早早嫁人,隐瞒身世秘密给你铺路?!凭什么你都被俘虏南越了,母后还是不肯向父皇坦白封我做太子?!”
闻槿妍越越激动亢奋,咆哮吼声在屋内震耳回荡。
“难道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了几秒钟,因为你出生时瞧着比我更健康?可这还不是你在母后肚皮里就抢了我营养的结果?闻澄枫,这一切都是你抢了我的!”
闻澄枫深吸气:“所以你就买通太医署的御医下毒,害死了母后?”
“是,但也不全是。”反正已穷途末路,闻槿妍话也没有任何顾忌,积郁肺腑中的全部情绪抒发出来,“我对母后有怨言不假,她自我初晓人事后,就时常在我耳边教诲,要我别和你争,要我平安过一生,跟念经一样,听得人心里烦躁。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过杀她。”
“但谁叫她居然又怀孕了,御医诊断后,那胎定是个皇子。呵,笑话,我废了那么大力气才让你被俘南越,怎么可能再容忍另一个威胁出世。可我也不过是在安胎药里多添了两味促使滑胎的药材,谁会知母后的身体虚弱,居然把自己也赔进去了。”他冷冷笑道,“只能她的命不好,没有活着当太后的福气。”
“不过如今看来,我的命也不大好,从出生至死都没抢得过你个不祥煞星。”
闻澄枫坦然直视他满含怨怼憎恨的眼神,道:“死?你没有这个机会。”
“母后要你平安一生,朕也答应过她,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手足相残。”闻澄枫道,“朕会尊重她老人家的遗愿,但并不代表朕原谅你的祸害稷荣州百姓以及密谋篡位的罪行。”
“朕要你剃度修行,日日誊抄佛经,此生都在太庙之中为国祈福。”
正如圣旨当中写的那般。
闻澄枫一早想好了对他如此处置,所以写圣旨时下笔才格外流畅。
闻槿妍双肩颤抖浑身尽显痛苦,要他堂堂皇亲贵胄去太庙修行抄经,下半辈子只能穿粗布麻衣,吃稀粥蔬食,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痛苦。
双手用力各自往外撕扯,他想要弄烂这副圣旨。可此物是由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总是闻槿妍使劲蛮力,也没法扯坏分毫。
“要我为你祈福?呸!”他气血上涌,越发狠戾阴毒地破口大骂。
“闻澄枫,你听好了,我若入太庙,必定日日夜夜都在神明供像与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诅咒你!不祥煞星不配为君,我要咒天下动荡,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到那时候,这皇位依旧只能由我来坐!”
“那你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虞清梧轻笑,“能不能为君从不看天命吉凶,而在于德配其位。从你闹出州郡灾祸频发,出屠杀望郡威胁满城将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德不配位。”
“以及,他有我,不会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