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意
沈归晚在杜之年上床前就出了一身冷汗,他体质本来就差,穿着湿睡衣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时,第二天早上又生病了。
他裹着毛毯含着温度计,萎靡不振地坐在床上对着杜之年发愣。
杜之年看着沈归晚无精采得连发稍都耷拉下来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感受到手下的皮肤有些烫,被沈归晚含在嘴里的电子温度计适时发出“滴”的一声,杜之年拿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又发烧了。
38度,体温虽然不算高,但也不是可以放任不管的程度。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在家里陪你。”杜之年拿出手机准备电话请假。
沈归晚拉住他的袖子,摇着头迷迷糊糊地:“我没关系。”
发烧和受伤对他来都是家常便饭,以前比这更严重的情况都熬过去了,现在只是低烧而已,沈归晚不是生了病就会找人撒娇的性格,这种睡一觉就能好的病根本不需要杜之年留下来照顾。
杜之年握住沈归晚的手,佯装生气道:“一没看住你就生病,我是医生,哪有丢下病人不管的道理?”
但沈归晚总有堵住杜之年嘴的办法,“那你要丢下医院的病人不管吗?”
他这个辞几乎是给杜之年扣上了“色令智昏”的帽子,还顺带给自己按了个莫名其妙的罪名。
杜之年愣了半晌才扶着额头叹气道:“等会把药吃了再睡一会,我今天会早一点回来,要是不舒服给我电话。”
沈归晚声哼哼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却像完全没有听进去一样。
“沈归晚,你记着了吗?”杜之年揉着沈归晚的脑袋,把那一头半长细软的头发柔得乱糟糟的。
“记着了……”沈归晚靠上杜之年的肩膀,整张脸埋进杜之年的颈窝,“想要抱。”
他最近病得频繁,大多数时候不哭也不闹,难受得忍不了才哼两句,弄得杜之年每次都提心吊胆的,隔三差五要电话回来问问情况。
现在靠在怀里娇气地要抱,反倒让杜之年放下心来。
“好,给你抱。”杜之年搂着沈归晚的肩膀,隔着毛毯给他顺了顺毛。
沈归晚蹭着杜之年的肩膀哼哼了两声,没一会又觉得不舒服,卷着被子趴到杜之年的腿上躺着。
他一发烧就精神不济,躺了一会就没了声响。
杜之年看沈归晚用这么别扭难受的姿势也能睡着,心疼他生病不舒服,没有马上叫他起来吃药。
杜之年让沈归晚睡了半个钟才把人喊起来吃药,喂完药又仔细盖好毛毯和被子,确认沈归晚睡着了才去医院。
他去得有些晚,挂号看病的病人等了快一个时,见到杜之年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抱歉,家里人生病了,喂他吃药耽误了一会。”杜之年对病人比对杜衡誉有耐心得多,一边道歉一边询问病情。
病人一听也不抱怨了,完自己的情况又开始关心杜之年那个生病的家里人:“医生您家人要不要紧啊?”
“不碍事。”杜之年想起沈归晚趴在自己腿上睡觉的样子,眉眼染上了浅浅的笑意,“孩子听话,不太需要操心。”
病人惊讶道:“您结婚了?”
杜之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几下,“您先去做个CT,做完不用等片子,直接过来找我就好。”
叮嘱完做CT的注意事项,杜之年又接着看下一个病人。
他早耽误了一个时,大部分病人又需要做检查才能诊断,病人去而复返好几次,等最后一个病人离开诊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一点了。
杜之年忙着看病人,根本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但食堂这个点已经不剩什么了。
他随手开手机叫了一家炒店的外卖,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给沈归晚发了两条消息,问他好些了没有,又问有没有按时吃饭。
沈归晚大概还在睡,杜之年等了一会没收到回复,下意识想电话过去问问,又担心会把本来就睡不安稳的沈归晚吵醒。
他在电话和放着不管之间犹豫了一会,前天才见过面的院长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杜吃饭了吗?”院长还是一副笑呵呵地模样。
杜之年同他问了声好,“正要去。”
“年轻人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院长语重心长地叮嘱,“要是熬坏了怎么办。”
杜之年和新院长不熟,和家里长辈之间的关系也很冷淡,这会收到他突然的关心,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人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在电梯快要停下来时,院长忽然:“上次和你的那件事,我发两份资料给你参考参考。”
“你考虑好了告诉我,最迟下个月初就要定下来,郁总昨天又在问了。”
杜之年懵了一瞬,等他回过神,院长已经走进了电梯。
“杜不上来吗?”院长问他。
“……不了。”杜之年顿了顿,“我刚想起来还有点事,您先走吧。”
杜之年坐在医院一楼走廊的长椅上,望着远处那棵四季常绿的榕树。
沈归晚之前住院时经常看着它,那时候杜之年不明白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现在他心里乱成一团却找不到清净的地方,就学着沈归晚盯着那棵树发呆。
从院长问他要不要离开到现在催促他做决定才过去不到两天的时间,换做是以前的杜之年肯定早早就答应了下来,但现在的他听到自己可以出国进修时先想到的,居然是他走之后沈归晚要怎么办。
沈禄家暴成性,杜之年见过沈归晚被他得皮开肉绽,那些伤口留下的狰狞疤痕至今都留在沈归晚苍白的身上,虽然那一次沈归晚还手了,可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这样解决。
以暴制暴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杜之年不忍心再看沈归晚受伤,也不想他继续再那样的环境里挣扎。
可沈归晚从来没有告诉过杜之年他的家世,也没有提过那个从未在对话里出现过的母亲。
杜之年知道沈归晚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不在这里,或者已经离世,否则她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落到如此境地。
他知道,却从没有问过沈归晚的家世。
没有正当的身份去问也不愿去戳沈归晚的伤口,杜之年别无他法,只能将沈归晚留在自己的公寓里心照顾。
就像是收留了被人虐待遗弃的流浪猫,带着一身伤的猫湿漉漉地躲进温暖房间的角落,养好了伤又窝在他身旁陪他工作睡觉。
杜之年现在已经完完全全习惯了和沈归晚一起生活,出国的念头变得不那么强烈了。
他想安于现状,可杜衡誉和沈禄都不会让他们继续安稳地过下去。
除夕夜那些肮脏的画面和杜衡誉的警告时不时会出现在杜之年的梦里,他必须离开这里,跑到杜衡誉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沈归晚也是。
可他愿意和自己一起离开吗?
又或者,沈归晚能离开这里吗?
思绪纠缠在一起,杜之年理不清。
他暴躁地揉搓着自己的头,末了又气馁地低下了头。
最初他要沈归晚做自己的情人只是因为贪色,后来沈归晚短暂地住进了他的公寓,他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迷恋沈归晚的肉体还是动了感情。
性是欲望,爱也是,二者融合在一起,杜之年分不清。
也许二者都有,又或者是前者太过强烈,让他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沈归晚。
杜之年企图用这种理由敷衍搪塞自己,可沈归晚是他的情人,“情人”本来就占了一个“情”字,不谈感情只讲肉体的不是情人,那叫炮友。
杜之年不想用“炮友”这么粗浅的词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他们最初没有感情,但在沈归晚住进自己公寓的那一刻,这场关系就变了味。
现在沈归晚是自己的情人虽然恰当,但杜之年想换一个更亲密一些的,或许用“爱人”更适合。
可沈归晚爱他吗?
杜之年不知道,也不敢想。
杜之年在遇到沈归晚以前交了几任男朋友,一个交往不到一周还停留在聊天的程度就分手了,余下的都是发展成亲密的关系却在某天戛然而止。
他希望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但渴望被爱的同时又不希望对方太过亲近自己,能和自己保持清晰的距离。
然而不论关系进展到哪个地步,那些人都会唐突地冲破边界,不断侵占杜之年的私人空间。
杜之年排斥那些与自己的父母所作所为相似的举动,抵触过分亲昵的接触进而冷落了恋人,所以每一次恋爱都是惨淡收场。
他似乎无法和任何人发展成亲密的关系,抛弃恋爱的算开始寻觅合适的情人。
后来在医院见到沈归晚,杜之年觉得这个病人漂亮却安静,还藏着一身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在沈归晚的前任跑来病房闹事后轻浮地邀请他做自己的情人。
原以为会被拒绝,可沈归晚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
杜之年虽然意外,但也没有狠心拒绝送到眼前的漂亮情人。
杜之年最开始和沈归晚接触的时候只觉得沈归晚太沉默,连自己的喜好都不会表达,在冷战时又觉得沈归晚天真,妄图去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再后来沈归晚住进了自己的公寓,杜之年才彻彻底底明白沈归晚和曾经那些黏人的前任不一样。
他会安静地等自己回来,会给自己做喜欢的菜式,却不会用令人窒息的语气追问自己,逼迫自己和他待在一起。
过度热烈纠缠的爱令杜之年窒息,他喜欢这种带着距离感的关系,让他有属于自己的可以喘息的空间。
沈归晚完美符合了这些要求,而且很好满足,给他一个温暖好看的壁炉甚至是一本没读过的书,他都能窝在角落里安静地待上一整天。
杜之年越发习惯沈归晚的陪伴,但沈归晚不爱他,甚至只是为了那个可笑的约定留在他身边的。
“我可以教你。”
杜之年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简直可笑至极,他连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楚,又哪来的勇气告诉沈归晚可以教他?
他看着枝繁叶茂的榕树,勾出一丝无声嘲讽的笑容。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需要沈归晚爱他,只要做个安静漂亮的情人就可以了,可现在他又忍不住希望沈归晚爱自己。
真是矛盾。
他的人生是扭曲畸形的,被杜衡誉和温琼操纵成他们想要的模式,又被他强制矫正成自己所期望的样子,现在连情感也是。
有人真正爱过他,将满腔爱意无条件地献给他,但他却不知如何回应甚至觉得厌烦,再三消磨对方的感情。
最后对方厌倦了,狠心从杜之年的身边离去,将他一个人丢在原地。
杜之年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现在又忍不住祈求沈归晚不要这样对待他。
他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的病人离世,却没有办法忍受恋人分手后那种心被挖空的寂寞,更不希望这么做的人是沈归晚。
杜之年捂着脸坐在长椅上,叹息呼出的热气蒙在掌心上,温热的皮肤变得潮湿。
他疲倦地松开手,脚边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片落叶,枯黄的叶子干瘪弯曲,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又被风托着飘向远处。
树叶从抽芽开始就被束缚在树干上,如今枯黄衰败却得到了自由,沈归晚是不是也要等到沈禄死了,等到年迈体弱的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杜之年看着越飘越远的树叶,脑海里又浮现出杜衡誉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过去的二十八年一直活在杜衡誉的掌控和温琼的冷漠旁观之中,他们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在乎他有什么理想和抱负,只想把他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变成一个只会听从指令的傀儡。
那些责备和要求并不是真的关心,只是“父母”的掌控欲作祟罢了。
杜之年感到厌烦和疲倦,可他和他们被一条名为“血缘”的纽带拉扯在一起,无法拒绝这些粘稠作呕的感情输出,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些。
现在杜之年再回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杜衡誉和温琼的潜移默化下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言辞刻薄、自私冷漠。
他继承了杜衡誉和温琼身上所有他厌恶的东西。
杜之年自己是这样的存在,身边遇到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和他,和他的父母有那么一些相似的地方。
只有沈归晚不是。
他身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也因此有着些许不切实际的天真。
他会同情和怜悯,也会凶狠地回击,却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意识强加到别人身上,只是顺从他人的心意出恰当的话语。
沈归晚希望杜之年能长命百岁,能平安顺遂,杜之年从未听过这些平淡老套的祝福,那一句“平安顺遂”却是那个糟糕除夕夜里唯一的慰藉。
他迫切地希望它们可以实现,期望自己可以万事如意,又妄图沈归晚可以过得自由自在,不再被拘束虐待。
杜之年不出自己现在对沈归晚到底是什么感觉,爱太浓烈,喜欢又不够深刻,也分辨不清自己对沈归晚的感情到底是爱更多一些,还是粗浅的喜欢掺杂了肉体的欲望。
在杜家出生的他似乎继承到了杜衡誉薄凉的血脉,恋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不明白如何爱人,也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但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他想和沈归晚在一起这一件事。
他在那个平淡无奇的圣诞夜对沈归晚动了心,将这只被人虐待遗弃的流浪猫养在了家里,如今又想沈归晚带着远走他乡,抛掉过去的一切,去遥远的国度过无人扰的生活。
沈归晚逃脱不了沈禄的掌控,他可以再去找郁鸣谷帮忙,沈归晚不喜欢郁鸣谷,那就换一个人求助。
他自己是个没有本事的窝囊医生没关系,他可以抛弃一切低声下气求人,只要沈归晚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如果爱人和事业不可兼得,那他选沈归晚。
只要沈归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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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