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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桑支着下巴,也不话,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白渠或许是被她这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于是肩慢慢垮了下来,“师兄他平日里总爱管着我,我犯错的时候还训斥我,对我来是比师尊还要严厉的人,我对他应该是没有那种喜欢的吧。”

    洛桑眉峰一挑,“应该?先前也不知道是谁一看到人家受伤就疯了一样冲到战场上去救他,拦都拦不住呢。”

    白渠撇了撇嘴,“他好歹是我师兄,我怎能见死不救……只不过师兄他虽对我不假辞色,但每每我对外犯了错,他总是十分护短,尽管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做的那些事不可原谅,可师兄还是会毫无原则地站到我这边的,他本身是最守规矩和本分的人,却一次次为我破例……”

    洛桑看着她脸红得宛如秋日熟果一般,便知道她铁定是动心了,只不过如今尚且还处于半知半解状况中,没搞懂明白自己的心呢。

    不过她虽旁观者清,但此事却并不想插手,她考虑的是有什么困难交给他们自己克服,往后若是走到了一起,这些经历能让他们感情更为坚固。

    想到这里,洛桑又扔了一壶酒给白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喝吧,今晚我陪你一醉方休。”

    白渠拿到酒倒是没了扭捏的神色,十分豪迈地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壶进去。

    洛桑坐在她旁边,维持着白渠喝半壶,自己喝一口的频次,很快脚底下就摆满了东倒西歪的空酒壶。

    白渠连连了几个酒嗝,醉得连坐都坐不直了,干脆往旁边一倒,靠在了洛桑的肩膀上。

    洛桑轻轻笑了一声,把手里没喝完的酒放下,神色清明地环顾着四周生机勃勃的灵草和树木,他们在月色笼罩下散发着莹白的光芒,照得整个院落灵动且美丽。

    白渠醉醺醺地靠在洛桑的肩头,迷迷糊糊中问了她一句:“洛桑,你既然是神,为何不好好在你那神界待着,非要转生为人,尝尽世间百般辛苦的滋味呢。”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满院酒香,洛桑静默了许久,才回答了她这个问题:“我曾经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我走出神界的理由。”

    神当知万物,所以她面对六界里各种千奇百怪、或正或邪的事物,都怀着一份从容不迫的好奇。

    她所探索、得到,或者失去的过程,就是她走过这一遍的意义。

    洛桑想到这里,便听到耳边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声——白渠已经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洛桑一笑,正想把她抱进屋里睡,就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踏过树荫,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池冥对着洛桑恭敬一揖,“见过上神。”

    “不必多礼,”洛桑目光瞥了一眼肩头睡得正沉得人,道,“既然你来了,她就交给你吧,麻烦你将她送回寝居之处。”

    池冥点头,“应该的。”

    完上前来将白渠横抱起来,对洛桑颔首示意了一下之后,便要离开。

    洛桑在这个时候忽然出声:“池冥上仙。”

    池冥顿住脚步,回眼看她。

    “你若是当真喜欢白渠,就得先摆正你自己的身份,你到底是想当她的师兄,还是做她的夫君?”

    池冥怔住。

    “你若是总摆着师兄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那白渠也只会一直将你当做她的师兄,很难生出别的想法来的。”

    池冥一时间陷入沉思,只是没过片刻他便了然地点头,“多谢上神点拨,在下受教。”

    洛桑揉了揉略显昏沉的脑袋,摆了摆手,“去吧。”

    池冥抱着白渠化作一道光影离开了。

    人一走,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月明星稀,树影婆娑,一片静谧又祥和。

    洛桑虽然控制着自己没喝醉,但也喝了不少,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虚浮,下意识去扶身旁的栏杆,却冷不丁抓住一个温暖干燥的手。

    她抬眼一看,便在月光中触上了曜渊泛着暖意的瞳。

    “喝醉了?”

    洛桑勾了勾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侵身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羽毛般轻盈柔软的触感伴随着扑鼻的酒香贴上来,曜渊微愣了片刻后,嘴角瞬间扬了起来,他伸手抱住洛桑的腰,得寸进尺地加深了这个吻。

    洛桑被他吻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腾空抱起。

    她醒过神来,略带惊疑地看着曜渊血眸里染上来的浓浓情|欲。

    “曜渊,你干嘛?”

    “今晚换个地方,就在你这里。”

    “你没完了是吧!你走开,唔——”

    天空中的圆月缓缓移到了一片浓密的云层之后,天地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中,一声鹰啼划破长空,掩盖住了竹楼内阵阵细碎又令人脸红的声音。

    -

    自烛九阴被洛桑和曜渊合力消灭之后,受创伤最深的人界和妖界开始从荒芜和凋零的边缘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初被妖神毁去的生灵开始逐渐恢复繁荣,逝者曾在大地上留下的血河也在一次次雨水的冲刷中慢慢地变淡。

    一晃眼,十年已过。

    人界的一处豪华的府邸中。

    一位身穿淡紫色衣衫,梳百合发髻并簪了一只海棠金步摇的女子走在鹅卵石路上,身后跟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你虽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被我皇兄封了爵位,但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终归是我公主府的奴仆出身的,若是我当初没有把你从路边捡回来,给了你一口饭吃,哪来今日的你?”

    男子的面庞冷硬中透着一丝铁血刚强,神情淡漠却难言英俊,宛如战后沙场中飘起的风霜白雪,不近人情却又让人禁不住心生仰望。

    但他看向公主的眼神中却有不易察觉的温柔和纵容,“公主得对,臣记住了。

    紫衣公主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丁香花,“那花开得正好,你摘一朵给本宫瞧瞧。”

    男人像一只听话的狗,二话不便跑过去摘下一簇开得最旺盛的丁香花来,双手捧着递到公主面前。

    公主接过花,冷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可知道,我朝男子对女子表明心意时,都会用此花。”

    男人一愣,定定地看着她。

    公主别开视线,“这次皇兄不仅要给你封爵,还要给你找一门合适的婚事,京中适龄的姐数不胜数,你喜欢哪一个?”

    男人目光颤了一下,“臣不想成家,边疆战乱不知何时会再起,臣虽在京中,但必须时刻准备出征,所以不想耽误别人。”

    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不想耽误别人,那就做本宫的驸马吧,你外出仗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今后便继续由我留在京中等你。”

    男人狠狠一震,他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硬,但不停震颤着的瞳孔却出卖了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公主的意思是……”

    公主总是一脸冷傲,但看向男人的眼神却很专注,“我堂堂天家的公主,嫁你可是亏了?”

    男人咬了咬牙,有些卑微地低下了头,“请公主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微臣……配不上您。”

    公主皱了下眉,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主动求婚竟然被拒了,难堪之下只好用丁香花挡住下半张脸,“随口而已,切勿当真。厨房的午膳应该已经备好了,和我一起用完再走吧。”

    她转身便走,却没看到身后的男人在跟上去之前,眼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自嘲。

    “你在外征战的这两年里,我每隔一个月写一封信给你,你虽次次都回,但语气未免太过冷硬,我若是故意停一个月不给你写,你便从不会主动寄信给我。”

    “……臣知错了。”

    声音逐渐远去,等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之后,洛桑才拉着曜渊从一棵海棠树后走出来,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看来孟娇和乾沧转生后的第一世不太顺利啊。”

    曜渊顿了顿,“你之前许给孟娇一个愿望,就是让她和乾沧一同转生?”

    洛桑看了他一眼,“十年前她向我求的愿望确实是这个,但最后我允给她的只是一样东西——姻缘锁。”

    姻缘锁是仙家的宝物,锁上去之后相当于直接给两人的魂魄牵了红线,往后不论轮回转生多少次,他们都是灵魂被捆绑在一起,要纠葛生生世世的恋人。

    曜渊微怔,“她身为阴差,是如何投胎转世的?”

    “谁阴差就不能转世了?世人的想法总是被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束缚着,殊不知困住他们的不是外界,而是他们自己。”

    “此话怎讲?”

    “曜渊,你觉得六界之中最自由的是哪一界?”

    曜渊仔细想了想,“约莫是神界?神族在六界之中地位超然,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洛桑摇了摇头,“最无序的才是最自由的,人、神、魔、仙、妖五界皆有等级之分,但冥界却没有,外人从未见过冥界之主,却不知冥界之主便是冥界本身。孟娇之前一直没有转世,是因为她压根不想进轮回,如今有了投胎转世的理由,她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洛桑抬手摘了一朵丁香花放在鼻间嗅了嗅,“有姻缘锁在,孟娇和乾沧两人生生世世都会纠葛在一起的,这是他们躲不掉的命。”

    曜渊轻声笑了下,抬手拂去她头顶的半片花瓣,“你倒是对他们的事情很上心。”

    洛桑眼珠子一转,“毕竟孟娇先前帮我保管了上万年的神魂,为着这点人情我便要多帮衬她……行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凡界,该带你去别处好好玩玩,走吧。”

    曜渊眉眼带笑地点头应了声好。

    临去前,洛桑抬头看了一眼身旁开得绚烂的丁香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这株丁香是孟娇转生前洛桑留给她的退路,只要她哪一天为姻缘锁之事后悔了,便以此树向洛桑转达,彼时洛桑自会按她的意思斩断她与乾沧的姻缘,此后二人的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纠葛。

    只是希望那一天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