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淄川的事一开始沈烟并没有放在心上,之所以会答应顾妆成跟他来,纯粹是因为京城里那群整天登门拜访的人太烦人,又不得躲又躲不开,干脆趁此机会出趟远门,省得那些人精力旺盛一天天的只往他那里跑。
直到淄川分阁的人递来消息,沈烟才依稀察觉到,这件事恐怕也没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死者是一个年轻人,据还是个家世很不错的年轻人,至少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满淄川就没几个人穿得起。
但是他的手上布满老茧,又不像寻常少爷那样细皮嫩肉,所以很多人都猜测,他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侍卫。
沈烟微微皱着眉,将分阁查到的东西仔仔细细看完,抿着嘴角沉默不语。
分阁的人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法清楚这个人被发现时的情况和死因。思来想去,还是去衙门走一趟更靠谱一点。
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朝廷的人,就算去了衙门要求查看卷宗,估计也会被拒绝,所以还是等镇南侯的人来了之后再行动比较合适。
“有什么新发现吗?”顾妆成比沈烟还不上心,仿佛从一开始就没算专心查案,他从外面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油纸包,“我买了红糖糍粑,来尝尝?”
沈烟抿着嘴角,起身凑了过去,张开嘴咬了一块糍粑在嘴里嚼。
顾妆成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他似乎是喜欢的,也就放下心来,跟着拿了一个,边吃边问:“还是没有发现吗?”
“嗯。”提起这个,沈烟就觉得一阵气闷,“阁里的人手不够,能力也不足,查不到更多的。但是……但从他们查到的消息来看,我并不能轻易下结论。”
“正常,西南是苏澜清的地盘儿,除了皇帝之外就他一家独大,别的势力在这儿根本讨不着好。”
顾妆成又吃了一块糍粑,“待会儿咱们亲自去瞧瞧,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的。”
“都这么多天了,还下了雨,恐怕什么线索都不会留下来了。”
沈烟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他味同嚼蜡似的吃着点心,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
顾妆成歪过头看了看他,什么也没。两个人就着茶水,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包点心,各自用帕子擦干净了油乎乎的手指和嘴角。
临出门时,顾妆成忽然转过身,在沈烟疑惑的目光中微微俯下身去……
沈烟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只能皱着眉,一巴掌拍到对方肩上。
只是到底舍不得下狠手,力道轻飘飘的,看上去就跟调情似的。
有几个人从客栈一头走过来,看到这两人的情况,面露不屑地撇撇嘴,轻蔑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走了。
沈烟眯了眯眼,微一用力就将人推开,他抬手抹了把脖子上的口水,看上去非常暴躁,却又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怒气,抬抬下巴,道:“跟上他们。”
“嗯?”顾妆成刚刚占了便宜,此刻还有点儿心不在焉,眼珠子不住地往沈烟身上瞟。然后,就对上沈阁主杀气腾腾的双眼……
顾楼主怂兮兮地收回视线,尴尬地摸摸鼻子,手指轻轻勾住对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带着人往楼下走。
来也巧,那几个人下楼就是为了吃饭,此刻坐在一张桌子上,点了一桌子酒菜,边吃边聊,内容五花八门,从师门新收的师妹长得很漂亮到谁谁谁又被罚了,聊得不亦乐乎。
顾妆成支着耳朵听了一阵,皱着眉,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啊?难道他们知道这回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沈烟摇摇头,目光从那些人脸上一扫而过,低声道,“不过,他们跟谢家有关系。”
顾妆成精神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谢家?不是——你他们?你开玩笑的吧?!”
沈烟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那几个人修为不怎么样,心气儿倒是不,他们能跟谢家牵扯上关系,实在是侮辱了谢家的名声。
沈烟身为谢家牵丝术的唯一传人——虽然不是本人自愿的,但也会不自觉地维护谢家的名声,如今乍一见这几个人,也是一脑门官司。
他烦躁地捏捏指尖,轻声道:“他们身上的剑,上面有谢家独有标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谢家的长辈送辈的见面礼。”
不那么贵重,却非常珍贵。
谢家以牵丝术闻名于世,其他手艺反而没那么出名。沈烟也是跟在谢青冥身边,才知道其实谢家的铸造手艺亦是天下一绝,否则又如何能做出那般精致逼真的傀儡来?
“可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死掉的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的那把扇子,上面也有相同的标志。”沈烟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道,“要是我没猜错,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这几个人的其中之一。”
顾妆成了然,他垂眸想了想,道:“此时光凭你我二人恐怕是做不成的,不如派些人手盯着他们,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尽快通知咱们,如何?”
沈烟又看了看正笑笑的几个人,刚要回答,就看到其中一个抬起头来,冲着自己勾唇一笑,神情蔑然,高高在上。
沈阁主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不用了,我管他们死活。”罢,带着满身寒气,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栈。
顾妆成愣了一下,茫然地往那边看了眼,就看见方才挑衅沈烟的那位少年笑得春光灿烂,像是哪家刚出门不久的少爷,少不更事,天真烂漫。
顾妆成被他笑得一阵恶寒,连忙收回目光,追出去了,
那少年脸上笑容一僵,紧接着脸色涨得通红,十分下不来台。
同桌的人哈哈大笑,拉着他劝道:“师弟,别生气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你们懂什么?”少年咬着牙,轻蔑道,“那个人,我要定了!”
想到日后那人是如何痴迷自己,少年不由浑身燥热。他舔了舔唇,喝着已经冷掉的茶水,垂眸掩盖住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和欲望。
——
苏澜清浑浑噩噩地被人带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受伤太重,又受了击,一路上一大半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像是想凭借这个举动躲避现实里一切不美好的事情。
然而无论现实里有多痛苦,梦境有多美好,总是要醒过来的。
苏澜清在一阵轻盈的歌声中醒来,鼻翼间充斥着清甜的花香。
他感到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四周暖暖的,像是陷在一团柔软的蚕丝之中,在午后的阳光之下。
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色还是模糊的,满眼青葱翠绿的颜色让他稍微晃了晃神,但很快就恢复警惕。他的视线渐渐清明,周遭的环境也尽收眼底。
他正躺在一个躺椅上,身体被一床蚕丝被包裹,头顶被一片树荫遮挡着,周身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苏澜清环顾四周,入眼的皆是参天巨树和粗壮的藤蔓,以及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花。
“你醒了。”轻盈缥缈的歌声不知何时停止,话的是个个子矮矮的姑娘,脸上稚气未脱,眉眼却生得异常秀丽好看,不难看出长大后绝对是个倾城美人。
苏澜清眨眨眼,不动声色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他胸口一痛。接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他身体上流了下来。
姑娘吓得脸色煞白,急忙扑过来,按着他重新躺在躺椅上:“你可千万别乱动,我好不容易捡回你一条命,你可别随随便便把自己折腾死!”
着,她非常不见外地揪住苏澜清的衣襟,双手用力向两边一扯——
镇南侯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见这么不知羞耻的姑娘,顿时又气又恼,脸都涨红了:“你、你……”
“怎么?伤口痛吗?”姑娘一边不过脑子地随口询问,一边迅速开自己身侧的药囊,从里面掏出一个罐子,将罐子里古怪的东西敷到伤口上。
来奇怪,伤口的剧痛渐渐消失,就连血也慢慢止住了。
苏澜清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时半会儿有点回不过神来。
姑娘已经整理好他的衣服,重新乖乖巧巧地站到一边,静静等着苏澜清回神。
镇南侯的阅历不少,即便头一次遇见这么古怪的事情,也只是失神片刻。
他转过头,细细量着姑娘,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在下苏澜清,大襄镇南侯。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无妨无妨,你别这么客气。”姑娘连连摆手,腕间的银镯子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伤势过重,不宜长途跋涉。我没办法,只能先把你带回来救治,等你伤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姑娘善解人意得很,眨巴眨巴眼睛,抿着嘴角笑得尴尬,“不过,在你伤好之前,最好不要乱跑。寨子里的人……不是很欢迎你们汉人,你可千万别叫我为难。”
所以你放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苏澜清奇怪地想,却并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一口答应下来。他本人也并不是喜欢跟人起争执的,更何况人家的救命之恩,本就无以为报,又怎么能让恩人为难?
看他乖乖听话,姑娘也松了口气。天知道,她把人带回寨子的时候,寨子里的人有多反对!即便她身为圣教教主,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服众的。
就在两个人面面厮觑尴尬地不知道该什么好的时候,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乱了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
来人是个穿着奇异服饰的高大汉子,他慌慌张张跑过来,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跪下:“教、教主不好了!那边……那边的人又过来了!”
姑娘眉间一蹙,秀丽的脸绷了起来。她转身往外面走,边走边吩咐道:“让人把门关上,所有人都到大门口集合。哦对了,派几个人过来将这个人保护起来,他是我圣教贵客,不能让他受到伤害,明白吗?”
“是,属下遵命!”那汉子接了命令,点点头跑了。
姑娘回过头,对着躺在躺椅上动弹不得的苏澜清笑了笑,安抚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苏澜清静静望着她远走的背影,半晌,才缓缓侧过头抬起手,盖住自己半张脸。
几只鸟轻轻巧巧地跳上躺椅周围的矮枝上,歪着头,不解地盯着这个人类红透的耳尖,发出疑惑的啾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