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躁动 所有虚情假意中最鲜活之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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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析钰被她逗笑了:“阿琢, 你不是觉得你和大白狗的关系好了点吗?这么不相信我?”

    “……”姜玖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出大白狗那故事的就是他和自己的。

    但从他的笑里,她很好地歪曲出另一层意思:你刚刚不是骂我是狗吗?现在怎么还抓着我不放?

    片刻促狭的对视后,姜玖琢率先松了手。

    六清摇头晃脑就去抓姜玖琢:“对嘛, 来……”

    陆析钰下意识伸手去护,姜玖琢却已蹙眉往另一边躲过。

    看着自己空空的手,陆析钰的脑子里竟全是那夜轻轻软软的拥抱。

    而躲开的姜玖琢再抬眸时, 眼前是两只手, 一只纤弱, 一只捏着闪闪发光的银针。

    她隔着衣裳用臂抵回两只手, 又面不改色地退后了一点。

    没料刚动,竹编椅子在地面上狠狠摩擦了一下,姜玖琢连人带椅子往反方向一倒,直撞到了陆析钰身上。

    浓郁的药香在空气中急速蔓延,温暖的气息带着强硬撞动姜玖琢乱了的心跳, 这不是姜玖琢第一次被陆析钰抱住,却是最霸道的一次。

    姜玖琢歪着身子呆在了他怀里。

    片刻后, 她刚要发火,便见始作俑者似是被撞狠了, 侧头捂嘴咳了起来, 肩头还因为不太舒服而轻颤。

    “……?”

    “咳……”陆析钰借咳边遮住嘴边的笑,极为无辜地道, “我怕你退多了倒下去,没想到撞上了。”

    着他又咳了两声, 反手把手腕放到脉枕上,顺势勾着手指敲了敲桌子:“六清,还是先给我看看吧,你觉得呢?”

    最后几个字咬得出奇的重。

    六清“啊”了一声, 晃了晃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哈哈笑道:“忘了忘了,今日喝了酒,不适合施针。”

    罢,他把酒葫芦一丢,行云流水地把银针插回去,卷起了皮卷,转头给陆析钰搭脉去了。

    此时此刻,姜玖琢也顾不得和陆析钰纠缠方才的事,重重地松了口气。

    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但是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什么扎一针就能好,全是胡八道。

    不是骗子,那也是个庸医!

    正当她低头要拿纸笔揭发他的时候,药铺外有人大力敲了敲门,不甚友善。

    六清没好气地回:“谁啊,眼睛当油灯使的啊,里面这么多人看不见?敲什么门?”

    门口的人还没话,他身边的武生吹胡子瞪眼指着他:“大胆!这位可是尚书令之子,你怎么话的!”

    听到这个讨人厌的头衔,姜玖琢皱眉看向外面,果真是曹崔。

    自上回退了婚之后,听曹崔在府上和他爹闹了一通又被关了好几天禁闭,怎么?放出来了?

    六清一听来人身份,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已经闭起来了,窝在椅子里晃了晃腿:“不好意思,贫道是个瞎子,看不见啊……看不见啊……”

    姜玖琢:“……”

    真有他的。

    话间,曹崔一把推开武生,大摇大摆走进,也没管六清,视线在姜玖琢和陆析钰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停在了姜玖琢身上。

    浅色罗裙,腰身纤细,这一身配极了那张清淡丽质的脸。

    他看了又看,和上次在添衣阁前见到的一般好看。不施粉黛就如此,若是能扮扮,绝对在世家女中都是出挑的。

    第一次见面是他喝醉了酒看花了眼,他后来便后悔闹了那一场事,自家父亲都亲去找圣上赔礼了,没想到闹着闹着这婚还是被退了。

    更遑论他一出府就听到流言皆为艳羡世子和哑巴情感要好,是对神仙眷侣,所有人都在姜家姐这婚退得好,世子不知比他曹崔要好上多少倍。可他明明记得她最初看世子也没多顺眼,什么神仙眷侣?不就是为了踩他一头选了个背景更厉害的?

    这要他怎么能忍!

    曹崔又上前一步。

    陆析钰捋平袖子站起身来,也往前走了几步:“曹公子来此,莫非是来抓药的?”

    曹崔眼神黏在姜玖琢身上,心不在焉地挪了一步:“世子也在这儿呢,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有话想与姜二姐几句。”

    陆析钰也随之侧身:“曹公子搞错了吧?”

    曹崔视线被挡,收回目光:“什么?”

    陆析钰:“阿琢现在是我亲王府的人,曹公子应当称呼一句世子妃。”

    曹崔不耐烦,又不好发火,只好继续绕:“世子,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找世子妃几句话不过分吧。”

    “曹公子得什么话,当然不过分啊,”陆析钰很有耐心,合上扇子指指曹崔站的地方,“你就在那儿啊,我们听着呢。”

    曹崔有些心气不顺。

    反观另一边,姜玖琢倒是挺乐呵。

    她眼珠溜溜地在两人之间转悠,只希望他们俩喜欢话那就多两句,反正她和曹家的这个二愣子也没话可。

    两人在面前一来一回间,装瞎的又睁开了眼,躲在后面捣了捣姜玖琢,声问道:“喂傻子,你可是有何恐幽闭的病症?”

    姜玖琢神经又绷了起来。

    六清瞟了眼陆析钰,道:“前两日我晚上在这里乘凉睡觉,硬是被他大晚上拉起来给人配什么治恐幽闭静心神的药,今日我好好的在这里晒太阳,你瞧,又被他遮了。”

    姜玖琢也没注意到六清前言不搭后语,只放空了一会儿,在纸上写道:是那个系了死结的药吗?

    那晚下人来送桃子,还一道送来好几帖安神药。当时她还奇怪,像陆析钰那么细致讲究的人,是用了个新来的下人吗,买来的药系了个死结,她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是啊,”六清看了眼,笑眯眯地答道,“他可是系了又系,生怕药洒了。”

    姜玖琢微怔,忽然低头。

    一片阴影始终笼罩在她身上,长长地延至六清坐的那个角落,把他们遮的严严实实的。

    从刚刚开始曹崔每挪一点,陆析钰就会不动声色地也侧一下。

    姜玖琢仰起头看着那道背影,别别扭扭地摸了摸鼻尖。

    曹崔还在和陆析钰搞不清楚:“听我和世子妃退婚之前,世子您就整日和世子妃在一起,还一口一个‘阿琢’,怕不是早动了心思,这要是传开来对您名声可不好。”

    “无碍,本世子名声一向不好。”陆析钰不当回事,顺带讽刺道,“是曹公子先在花水楼底下喊退婚,如今阿琢也已嫁于我,曹公子就不必管这么多了。”

    “我那是因为她是个哑巴,一时冲动!她要不是个哑巴,我能那样吗!我、我一定早就……”曹崔气得丢了脑子,跟上回喝醉酒一样又喊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皆是被吵得一怔,唯有陆析钰眼神犀利,面露寒意,没了方才对着曹崔遛人当遛鸟的闲情。

    这一声甚至引来了路过行人的围观,陆析钰今日被大白狗故事里摘出的“关系好了点”而生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要不是个哑巴。

    要不是个哑巴,他曹崔想怎么样?

    姜玖琢看到陆析钰陡然眉眼冷下,虽不知道他怎的会被曹崔激起情绪波动,却能看出陆析钰现在的确被惹恼了。

    就在他算走近曹崔时,她没有犹豫,扯住了他的手。

    陆析钰回头,笑得阴沉沉的:“嗯?”

    他很不高兴。

    顿了顿,姜玖琢这次没有比划,而是单手捧起他的手背,在他的手心写了四个字——我们回家。

    指甲划拉在陆析钰的手心,一阵痒意顺着手中的脉络丝丝点点地漫进心里。

    不是“回府”,又是“回家”。

    静默中,姜玖琢等着他的回答。

    陆析钰依旧在笑,那笑却好像真实了些。半晌,他泄出口气:“好吧,我听阿琢的。”

    被当成透明人的曹崔一下子看呆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姜玖琢这么温柔的样子,更没想到世子这般人会对她这么言听计从。

    直到陆析钰和姜玖琢与他擦肩而过,他才回神要追上去:“你们……”

    “诶诶曹公子,”六清闭着眼,准确地抓住了曹崔的肩膀,“有缘相见,贫道帮您算算吧。”

    曹崔甩开他:“你不是个瞎子吗,你算什么,赶紧滚。”

    六清又拦住往外的曹崔:“眼瞎心不瞎嘛,贫道这么一碰,诶,就能感觉出曹公子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曹公子,只要一个银元宝,贫道就可以替您消灾除祸啊!”

    ……

    过了许久,赶走不速之客的装瞎的道士又瘫回了竹编椅子里。

    喝尽酒葫芦里最后一口酒,他似醉非醉地念叨起来:“吃菜不吃肉的假仙人动凡心了啊……哎哟哎哟,你子也会动凡心啊……”

    ***

    陆析钰和姜玖琢出了药铺没走多久,姜玖琢就拉住了他。

    刚想抬手比划,陆析钰却先一步问道:“要的话很长吗?”

    姜玖琢摇摇头,倒也没有很长。

    陆析钰摊开一只手,笑盈盈地道:“那就在这里写啊,多好,显得我与你亲近。”

    姜玖琢脸一黑,倒也没避开,真依他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道:得寸进尺。

    陆析钰垂眸看着她写完,不气不恼,认真把手掌抬起来,像看书一样仔细辨别了一下,长长地“啊”了一声:“是不是要谢谢我刚刚帮你赶走了烂桃花?”

    姜玖琢神情一滞。

    陆析钰不过不要脸地随口一,见姜玖琢真的愣了愣,然后伸出拇指弯了两下比划了一个“谢谢”后,也是一怔。

    他笑笑:“总对我谢谢都听厌了,下回换些别的吧,换些更好听的。”

    可姜玖琢还是执拗地又弯了弯拇指。

    陆析钰无奈地弯弯唇角,弯下腰捉住她的眼:“还要谢什么?”

    姜玖琢用手画了个圆——所有。

    “还有什么?”陆析钰歪头。

    姜玖琢抿抿唇,从她想的开始,极有耐心地一句一句追溯回那些她一直未出口的感谢——

    谢谢你为我买药,谢谢你替我保守恐惧症的秘密,谢谢你赶来救我……

    “可以了。”陆析钰止住她,面色不太自然。

    但姜玖琢没停,执着地继续比划:还有谢谢你顾及我的心情没告诉我你怀疑的凶手。

    顾及她的心情没告诉她文宇是凶手——陆析钰根本没想到她还会注意到这个。

    空气轻柔地转了流动的方向,姜玖琢又一次捧起了他的手。而后写出了那句陆析钰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你明明很温柔。

    先前的痒意再度勾心般袭来。不止如此,那点痒一点点变成了异样的躁动,陆析钰感觉有一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的情绪在不断发酵,逐渐清晰。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很多事他做起来都毫不费力,导致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当然其他人更不会注意。

    这很正常,世人只想知道他们想知道的东西,包括他自己。

    而她一一细数的那些,在他看来不过是少了几句话,又或是多走了几步路,总之都是无人会在意的细节罢了。

    可当此刻对上她莹亮的双眼时,陆析钰终于恍然,为何他会不受控制地离她越来越近,为何他会对她产生不一样的欲望,又为何最后他最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最朴素的拥抱。

    就像最初他会被那份可怕的简单所吸引一样,世间真情转眼就可成假意,假意却难能变真情,面具下是假意还是真情?

    太难分清,也无须分清。

    可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即便她戴着面具,仍是所有虚情假意中最鲜活之人。

    让人啊,无穷无限地想要靠近,给她一切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