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译语人看上了阿枝
铁的阿郎给吐火罗商队的人,自从阿枝和阿鸳去仙游观看了新来的监斋,回来就闷闷不乐,也不知晓什么原因。
商队的人过来问她俩,“是不是现场人多,丢了重要的东西?”
柴三妙摇摇头后,又点头,对,她是丢了重要的东西,“我弄丢了我自己。”
可不可笑?
除了阿鸳,偌大的岐州没有人能为她作证。
吐火罗人摸摸脑壳,表示自己没听懂,他想一定是阿枝的吐火罗话,不够好。
他将阿枝古怪的回答偷偷告诉玛夏,玛夏看向院子正在清点黍子的阿枝,表示知晓了。
玛夏给了几串文钱,让阿枝去巴扎里买只大羊腿,阿鸳嚷着跟着一路。
自柴三妙从仙游观回来,每天都把事情安排的很满,让自己没有空去专牛角尖,直接屏蔽掉外界的声音。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听见,越会到你耳边。
羊肉摊的店家认识她是吐火罗商队家的阿枝,挑选了一只今天现杀的羊腿肉,在一边称重,对面卖鸡鸭的老伯揶揄羊肉店双标,店家是看见姑娘家长得漂亮。
羊肉店的伙计反呛回去,“阿枝就是漂亮,白白净净的不像岐州的姑娘,倒像是长安城里的。”
老伯也承认,“晃眼一瞧,阿枝真跟仙游观里的女冠几分神似。”
柴三妙和阿鸳听得蹙眉,对街两个铺子的人聊得火热,:“仙游观的监斋人美心善,就是画上走出来的仙女。”
阿枝付了钱,和阿鸳一起把羊腿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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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夏决定今晚要做最拿手的胡辣羊腿。
吐火罗商队的人砍柴的砍柴,洗碗的洗完,阿鸳在逗塔塔,玛夏叫阿枝去给她下手,阿鸳想换她,被柴三妙拒绝。
柴三妙制作食物的动作很不利索,尽管很努力。
玛夏极有耐心的教她,备好料,将一碗碗羊肉上蒸笼,有了空闲,就和柴三妙站在一起,看院子里的热闹。
“塔塔不是我和多恰亲生的孙女,三年前,我们在西州交河城捡到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她的哥哥带着她躲避漠北的战乱,差点饿死。”
交河城,安西都护府所在,三年前正是大唐与突骑施对战的前沿。
玛夏男孩儿将塔塔托付给他们,就走了,偶尔会送回一两封书信,确认人还活着。
吐火罗商队里大多是康国,石国人,她和多恰是回鹘人,他们都是被商队所救,就留下来生活在一起,帮忙理。
柴三妙有点震惊,“商队的主人在何处?”
“不知道,很多年没见了,那位贵人会在他想去的地方吧。”玛夏很释然。
蒸笼在寒夜里冒着热气,玛夏招呼大伙过来,趁热吃。
胡辣羊蹄,加入大量香料,被煮得酥烂的羊蹄,撒上胡麻,入口即化,还带着浓浓胶质口感。
柴三妙端起陶碗来,吃得很香。
玛夏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穿着缠枝蛮锦的袍子,坐在安掌柜的铺子里吃馎饦,她为了救塔塔,闹市纵马,触犯唐律,一脸不在意地让他们安心。
那个时候,长安城里的她,还不叫阿枝。
不知道是怎样的变故,让她成了阿枝。
玛夏过了半辈子,觉得只要本心不变,她还是她。
一个名字并不重要。
柴三妙此生最落魄的时候,在岐州雍城一座夯土院子里,一群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他们毫无条件的接受了作为阿枝的她。
巴扎里的每一盏灯火背后,或是颠沛流离,或是居无定所,所以才会聚集在此地,重组家园。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
遇见吐火罗商队的阿枝,是幸运的。
*
柴三妙献计的胡麻酒面市,水花都没溅起一个。
巴扎里酒肆众多,竞争激烈,吐火罗商队初来乍到,谁也没有把它放在眼里。
夯土屋子本来也在巴扎的边边角落,不当道,前店的人一坐就是一天,也没几单生意。
柴三妙偶尔去瞧瞧,看店的人还在瞌睡,只有街坊邻居来尝过之后,称赞滋味不错。
柴三妙拉上阿鸳,带上幂篱,罩住全身,用几天的时间,将巴扎里大大的酒肆都喝完一遍。
商队的伙伴看她俩忙碌,不知道做甚,只见阿枝在册上涂涂画画。
各家酒肆各有千秋,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经营多年,名声在外,老客能带新客。
柴三妙首先想到一个吸引人流的办法,她让玛夏去巴扎里置办了两套胡璇舞服,她和阿鸳换上,以波斯美酒的噱头,博眼球。
这还远远不够。
头七日,她让商队的人四处去宣扬:来自波斯的胡麻酒一口就醉。
店家全城寻求高手挑战,真来了不少酒林好汉,他们对胡麻酒评价颇高,名头自此响。
老酒肆的店家们依旧不上心。
后七日,柴三妙又放出话去:胡麻酒甘甜可口,妇孺孩童都可饮用。
巴扎里炸了锅,一口就醉和人人可饮,自相矛盾。
人们纷纷前来尝试,一探究竟,不管是老酒鬼还是寻常人,都能找到合适的口感。
吐火罗商队的酒肆,一炮而红。
其实,柴三妙只做了一件事,她让多恰在酿酒过程中,保证一种口味,多种度数,自此,老少皆宜。
细化产品分类,让市场饱和最大化,这就是柴三妙喝遍巴扎得出的结论。
有了排队的人,就引来更多排队的人。
多恰和玛夏负责在前店招呼生意,柴三妙就在后院里数开元通宝,一日,阿鸳将正在做账的柴三妙拉走,“阿枝,快去看看吧,前店被人围上了。”
店里的酒坛堆满一个墙面,多恰和玛夏跟柜台前的客人不断解释,客人是两个身型壮硕的男子,虽未动手,光凭嗓门就足够吓人。
围观的人也不知道他俩在闹什么,不敢贸然上前,感叹多恰气运不佳。
语言不通,各各话,当然不清楚。
柴三妙听出两个男子的口音来自葱岭的朅盘陀国,旋即上前,劝阻了两人的怒喝。
她得简单的朅盘陀语,它跟疏勒语相近,两地约600里,而疏勒就在于阗的西边。
两个壮汉听到熟悉的家乡话,略微震惊,放低了音调,指着酒坛的封口,向柴三妙了许久。
柴三妙凑近酒坛封口闻了闻,向多恰问了几句,立刻吩咐阿鸳取来酒盏数个,将柜台上卖给朅盘陀人的酒倒入盏中,分发给了在场看客。
看客不知所谓,都不敢喝,只有人群中一位面若冠玉的少郎,轻摇酒盏,举盏饮下。
朅盘陀人见少郎一口饮尽盏中酒,瞪大双眼。
柴三妙道:“如何?”
少郎很肯定,“满口甘洌纯香,佳酿。”
众人听后,才跟着饮下。
柴三妙向围观看客解释:“两位壮士来自万里外的朅盘陀,朅盘陀出名驹,盛产马奶,而关中酿酒惯用的是谷物和草药,原料不同导致酿造的工艺千差万别,朅盘陀的壮士显然是误会了。”
阿鸳将众人的空盏收回柜台,放到朅盘陀人面前,两人哑然,面露囧色,连忙从衣衫中掏出银制的指戒递给多恰。
多恰没收,将新启的酒坛扎好,交于朅盘陀人,两个人满意离去。
柴三妙几句朅盘陀语解除误会,保下酒肆的招牌,在场众人刮目相看,少郎问她,“朅盘陀人误会了什么?”
因为少郎适才的配合,柴三妙对他悄悄解释,“店的酿酒之法有一道与众不同的工艺,初酒制成后,会将酒坛封口,用以发酵,为了密闭效果,店用的干草混合的湿牛粪。”
少郎秒懂,大笑:“所以他们误以为有诡异气味的酒坛,是你们售卖变质的劣酒,才气愤难抑。”
柴三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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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郎走后,吐火罗商队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姓马名佩玉,正是岐州刺史的嫡亲侄女,扶风马氏乃前隋显赫世家。
州府的主薄通知多恰,他家贵女看上了阿枝,如今刺史在雍城招募精通藩语者,阿枝就很合适。
贵女一纸书涵,将她推荐去府衙做个译语人。
柴三妙去了译馆后,工作谨慎又细致,翻译确保精准,少失误,业务能力得到上下同僚一致好评。
马佩玉很为自己的眼光得意,她时常来译馆找阿枝,次数多了,又嫌麻烦,便去请求伯父马刺史,让阿枝做她的私人教席,刺史对侄女甚为疼爱,便准了。
马佩玉不仅请柴三妙入府教学,也经常带她一路出席一些社交场合。
柴三妙有了见到仙游观监斋的机会。
马佩玉的伯父将为驾临岐州的关内道巡察使,举办一场游宴,地点定在城南郊外。
圣人钦点的关内道巡察使,事职御史中丞,乃是陈郡谢氏的五郎,谢潺是也,正是与清河崔氏的九郎并立世家榜样的那位。
柴三妙年幼时见过。
只是,不知道谢五哥还能不能认出平阳柴氏的女儿?
注释:
朅盘陀——公元8世纪初叶,渴盘陀国王降附吐蕃,国亡,唐为阻抑吐蕃势力进入塔里木盆地,于此置葱岭守捉,《新唐书·西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