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贺兰

A+A-

    ——如今长安政局动荡。

    齐行简这句话,许如是原本没放到心上。政局动荡关后宅什么事

    谁知道东宫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

    前朝的事儿虽不能直接作用在身上,宫里皇后却能磨搓贺兰氏和许如是。

    每日昏定省,克扣东西,敲敲宫人——要不是守卫她指挥不动,恨不得连东宫守卫一齐给除了。

    许如是不胜其烦。撕破脸皮以后,皇后竟然连这些没什么大用的手段也用起来了。虽然不能伤筋动骨,却也足够叫人恶心。

    然而她能怎么样皇后,既占着辈分,又占着身份,还有皇帝的宠爱。

    “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贺兰梵境拉着她的手,“菩提心,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形势如此,非人力能逆转。”

    “儿明白。”许如是倒不是不能忍耐的人,再皇后如今大部分精力放在外朝,一些手段也顶多叫人心烦。听了贺兰梵境这话也不觉得什么特别。

    贺兰梵境低低一叹:“你、你哪里明白你可知道殿下的处境”

    许如是一怔,她在陇西之时,虽也略有耳闻,详细情形却是不知。

    “如今,圣人病重,耳根子愈软,皇后把持朝纲,对殿下步步紧逼。殿下、殿下眼看着落在下风,还因为你跟定国公翻了脸……”贺兰梵境神色愈发凄然。

    许如是张了张嘴,心道那主要是因为齐行简割据陇西,嚣张跋扈,与许宸的立场相悖,她顶多也就是个辅助作用。

    然而她对贺兰梵境终究持着敬意,终究没有反驳:“是我不好。”

    她起码还是要负点次要责任。

    “不。”贺兰梵境抓着许如是的臂膀,低低道,“齐公修书与殿下,信里边了什么,你心里有数吧”

    “那是殿下和齐公修好的一个机会。”

    “殿下——拒绝了。”

    “听阿铄回来禀报,你并非无意。殿下又迟疑了。”

    许如是眉尖微蹙。

    她从陇西回来,以为好像逃出一个囚笼。如今看来,却仿佛又一头扎进了另一个牢笼。齐行简、许宸、贺兰氏……他们未必都对她心存恶意,但偏偏——手段又如此……

    见许如是面色微沉,贺兰氏声音有些发急:“你莫误会,殿下只许我悄悄地问你,不要惊动你。他不想叫你心中有压力、有芥蒂。”

    “自然,你若是愿意,殿下自然也无二话。你若是不愿,殿下又怎么舍得逼你”

    她的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

    仿佛——子规啼,空泣血。

    许如是心中一软,回握着贺兰氏的手,轻轻道:“我知道的,阿姨。你也好、耶耶也好,都是在为我算。”

    贺兰梵境愈发激动:“菩提心,我知道你自来有主意,也不愿被人摆布。可你是殿下的女儿,大周的郡主——”

    许如是心尖一颤,脸上火辣辣的,又觉得羞愧,又兼些心虚,她还是占了别人的身份,受了别人的福气。

    低低“嗯”了一声,不敢叫贺兰氏看出来。

    “你生来就享富贵,华服美食、珠箔翡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你知道,废太子的女儿,是什么么”

    废太子的女儿,是输家,是庶人,是草芥——

    许如是心中一凛,便听贺兰梵境:“朝廷争斗,一步错、步步错。你或许身不由己,殿下便能由着性子来么”

    许如是抿唇:“我明白了。阿姨,我确实是对——他有些好感的,您如实回禀就是。”

    贺兰梵境拍拍她的手背,一叠声道:“好、好。”

    “菩提心。”她凑在许如是耳边,“如今形势,确实要委屈,但将来——”

    咱们谁也不必忍。

    谁也不必怕。

    我朝从来不缺三嫁的公主。

    出了门,贺兰梵境的话还在许如是心头回荡。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将来许宸登临那个位置,大权独揽,想如何撕毁跟齐行简的契约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不行。

    现在齐行简是一支极强的助力。破和皇后僵持的关键。

    其实嫁齐行简也不是特别叫人难以接受,日后恐怕也不必多做折腾。贺兰梵境看得透彻、清楚、明白,得也温柔婉转,但终究,许如是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温情脉脉的面纱底下,纠缠着的利益像锁链一样,牵动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啪——”

    一巴掌落在妇人光洁的脸面上,登时脸上起了红印。

    “菩提心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许宸怒发冲冠,烦躁地走来走去。他素来温和,贺兰梵境自以为对他了解,做事自来不瞒他,谁能料到,这回他非但不欢喜,反而如此雷霆盛怒。

    她怔怔捂着脸,心中茫然。

    “孤叫你私底下问她,谁叫你去逼她的谁给你的胆子”许宸厉声喝问。

    “妾、妾身……是妾身自作主张。”贺兰梵境面色惨白,伏地叩拜,“请殿下责罚。”

    “自然是你自做主张,枉费心机!莫非还自以为是孤授意么”

    许宸的怒喝,隔着屋子都能听得见,刚下学的三郎许炯听见这声音,直想看个究竟。

    贺兰梵境的贴身侍婢阿荷见势不妙,拿话哄了三郎,赶紧去请许如是过来和。

    她虽不知其中情由,却也知道许宸对这女儿千般娇宠,又素来听她的话,况且这位娘子还与自家孺人交情甚笃。

    正是暮食时分,听见这事,许如是不敢怠慢,匆匆赶过去。

    屋里却已经是一片静寂,大门却未开,一众奴仆也并不敢擅自进去。许如是走上前去,轻轻叩门:“耶耶,厨下做了晚膳,先用一些吧。”

    过了好一会儿,沉沉的声音才从屋里传来:“菩提心,你进来吧。”

    许如是当下开了门,只见贺兰梵境直挺挺地跪在当中,鬓发散乱,似雪的脸颊上红印子犹为显眼。

    谁也没见过这样狼狈的贺兰氏。

    门外的众人吃了一惊,许如是连忙带上门,又见许宸面沉如水,不知情由,实在不敢相劝。

    “原也是要找你的,如今过来正好。菩提心,我原恐你面皮薄,不敢讲。但既然已经破了,为父便再问你一回。有耶耶在,你不必忧心什么其他的。”

    许如是想了想,又看了贺兰氏,心中了然大半:“阿耶就为了这事罚贺兰阿姨么可我与她的就是实话。”

    她语调轻柔,目光恳切,许宸一时也分不清她得是真是假。

    许宸沉吟:“如今的情势,还不需要委屈你一个女郎出头。”

    许宸与许铄,平时几乎没有半分相似。这时的许宸却像极了许铄。语气虽平静,却全然不似平日那样理智。便仿佛跟谁赌气一般。

    许如是心口一热,又叹了口气:“我所言,确实不假。也确实与贺兰阿姨无关。”

    许宸目光讶异,迟疑间,又听她道:“三郎还等着耶耶和阿姨用膳呢,阿耶,先叫贺兰阿姨起来吧。”

    许宸沉吟了片刻,不置可否。

    贺兰梵境默不作声再拜,许如是赶紧迎上去将人扶起来,替她活动着酸麻的筋骨。

    “菩提心,你跟我过来。”

    不想许宸却叫住她,许如是犹豫片刻,应了声。

    贺兰梵境望着一前一后,父女两个的背影,怔怔望着,等三郎进来的时候,许如是带来的菜都已经凉彻了。

    炙羊羔冰冷后的气息油腻,弥漫在空中,叫人作呕。

    “娘。”许炯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的脸怎么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耶耶呢”

    贺兰梵境匆匆抱着郎君,揉了揉眼角,声音有些疲惫:“无妨,耶耶今日太忙了,咱们娘俩、就咱们娘俩……”

    一时梗住无言。

    平日看起来,好得似一个人。真遇见了事,才分得出远近亲疏。人家才是父女,人家才是一家人。

    菩提心、阿铄……殿下。

    自菩提心回来,她自问也是掏心掏肺地对人,不论是菩提心,还是阿铄。抱着懵懂的三郎,贺兰梵境不由悲从中来。

    ……

    “呵。听听,许宸宫里闹将起来了,也不嫌难看。贺兰氏约莫是个清醒的,怎奈何……”

    宋皇后听这事,便跟儿媳当笑谈听,鲍妩听了一叹。

    又听皇后问起:“他那边是什么意思”

    “阿……”皇后一个眼风扫过来,鲍妩连忙改了口,“他那边,其他人无所谓,她……是要留下的。一个女人,一个庶人,折了羽翼唾手可得。省得三番两次,给脸不要脸。”

    皇后抚掌而笑:“倒有几分他用兵干脆利落的风范。擒贼擒王,余者何足惧只要胜了,什么不都任他挑么”

    鲍妩又有些迟疑:“母后,我觉得……”

    “怎么”

    “这不大像他的性子。”

    宋皇后不以为然大笑:“齐繁之是什么性子还能是许宸两父子那样感情用事的性子么”

    鲍妩默然片刻,心中默默道:他当年,确乎如此。只是能教他珍重对待的人,十数年前,便已经死了。

    她不再争辩,又想起什么:“母后。他还,有一份厚礼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