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都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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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几天后,闫宽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敲伙计别与那个软弱的女人走得太近。

    他看着伙计发来的微信图片,双指一拉微微放大,圆润娇憨的兔子馒头之后,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扎着辫子的女人身影。

    闫宽微微蹙眉,手指轻点给伙计发了条微信。

    “今天晚上要是不忙,哥带你去商贸城,吃冷串。”

    商贸城是H城的中心商贸区,几个大型购物商场的聚集地。人流涌动,年轻人也多。到了晚上,那里的美食大排档更是热闹,天南地北的吃扎堆于此,不管正不正宗,都吸引了大批食客垂涎。

    闫宽与伙计去过一次,伙计表现得挺没见过世面,兴奋地拉着闫宽在美食城里里外外转了三圈,最后竟是什么也没买。

    “也太贵了,一碗苕粉竟要八块钱!”伙计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哥,咱回去吃面吧,四块五一大碗。”

    闫宽作势要踢他屁股,被灵活的狗子慌忙躲开,而后又讪笑地凑过来,讨好的给闫宽点了烟:“哥,这人太多了,闹得慌,你看看这桌子都没人收拾,埋汰死了。咱还是回去吃板面吧,李瘸子家的傻儿子好歹还知道帮着收拾收拾桌子,比这卫生多了。”

    闫宽夹着烟戳伙计的额头:“咱俩做了半个时的公交车过来,我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你还在这磨叽,又不是请你吃山珍海味,吃不穷我。”

    伙计听话向来只捡自己关注的听,立时直起脊背关切地问道:“哥,你饿了?”

    闫宽最知道怎么拿捏伙计,得心应手的撒谎:“嗯,中午就没吃,饿了。”

    正如他所料,伙计马上改了口:“那……那就在这吃吧,哥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闫宽把烟咬在牙间,用手将伙计摁在椅子上:“在这等着,我去买,既然让你选你不选,那就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闫宽转了一圈,按照伙计的喜好买了三四样东西,其中一份冷串颇受伙计喜欢,三四分钟就将七八串扫入了腹中,而后又觉得自己吃的太快了,糟蹋了美食,竟抱着纸筒中剩下的三四个串串开始慢慢地吃,每一口都要嚼上几十下才肯咽进肚子。

    “喜欢吃我再去买。”

    闫宽算起身,却被伙计急急拉住:“够了够了,我吃不下了。”

    得了闫宽一个白眼,伙计声音了不少:“下回再吃,其他的还没吃呢。”

    闫宽被伙计用力拉回坐下,没好气地道:“还有下回啊?不嫌这里埋汰了?”

    伙计尴尬地笑笑:“哥,你就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哪里会嫌,以前从工厂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什么钱,每天就等着人家卖盒饭的卖完之后,剩下那点汤汤水水的菜渣子,我花五毛钱买过来,配两个馒头,蹲在路边就吃了。”

    闫宽望着伙计半天没话,他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是心疼还是怜悯?只有一种的感觉是清晰的,就是后悔没早一点遇上伙计,那样是不是两个人就可以如现在一般报团取暖、互相慰藉,不会一个人独自面对凄苦且卑微的人生。

    “从家乡出来先进的工厂?”闫宽往伙计碗里夹了一筷子羊杂。

    “嗯,从村里出来那年我十七岁,跑去了南方工,年龄不够工厂不要我,后来有一个掮客走路子拉我进了工厂。”

    伙计恶狠狠地撸了一口串,用力嚼了两下:“那人忒黑了,之前讲好的是我每个月工资给他三分之一,但后来他偏从工头那里结走一半,就连少得可怜的补助都直接替我领了。”

    闫宽蹙起眉头:“所以你就辞职了?”

    “没……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伙计抬眼看了看闫宽,目光有些躲闪,“反正后来就不干了,出了工厂我断断续续地在工地出劳力,但也不是每天都有活。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想到詹老师是H城人,他给我上课的时候介绍过他的家乡,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工业城市,为祖国的经济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这里的人热情、豪迈、好相处,人人都是活雷锋。所以我攒了半个月钱,买了张火车票就来了。”

    伙计笑得憨憨的,有点像没心没肺的二哈。

    闫宽低笑了一声:“活雷锋,还翠花上酸菜呢。”他低头看着伙计的眼睛:“失望了吗?”

    “啊?没啊!”伙计扬起笑脸,“我零零散散的做过几份工,遇到的大多数人虽然不至于是活雷锋,但都是友好的,后来遇到了老板,尽管我没有什么经验,他也给了我这份安稳的工作。还有你,哥。”

    伙计避开闫宽的目光,似是有点不好意思:“你是我遇到的对我最好的人。”

    闫宽习惯性地揉了一下伙计的头发:“长得傻乎乎的,嘴倒是甜,我还能有你爸妈待你好?”

    闫宽的话让伙计一怔,他收起唇边的微笑,生硬地换了话题:“哥,快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日两人离开美食城回到旧城区之后,在李瘸子家每人又吃了一碗板面,大碗加肉的板面入肚,伙计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幸福的饱嗝。

    闫宽收回神思,切换了手机页面,看着收到的工资入账信息,合计着今晚多买些冷串让伙计吃个够。

    没一会,伙计回了微信:“哥,李瘸子家旁边新开了一家麻辣面,要不我们今晚去那吃?”

    闫宽咬着牙“啧”了一声,颇不痛快的回道:“少磨叽,哥发了工资,晚上庆祝一下。”

    对面微信秒回,是一个穿着裙子兴奋得转圈圈的二哈动图,随即文字信息跟了过来:“哥你开工资了!哈哈,那应该庆祝一下,晚上饭店这边结束后我去找你,哥,你下班后先少吃一点东西,别饿着肚子。”

    “啰嗦。”闫宽笑着回道。

    可当晚闫宽与伙计终究还是没有见上面。

    临下班的时候,公司的技术总监晃荡了过来,懒洋洋地开口道:“闫副总,今天晚上不加班,又发了工资,咱们部门算聚个餐,地方选好了,你能参加吧?”

    超点科技公司有员工五十多人,规模比微企业大不了多少。技术总监吴庆男是公司元老级人物,一路从技术员做到了技术总监,把控制公司所有项目,在公司是个一不二的人物,从某种程度上来,在某些事情上有时比公司老板还有话语权。

    吴庆男问的虽是疑问句,但话中有着毋庸置疑的决断。这又是闫宽进入公司后的第一次聚餐,他自然不能推脱。

    给伙计发了微信,他收拾好东西跟着大部队出了公司。

    聚餐的地点是一家中档的湖南菜餐厅,吴庆男是湖南人,出来聚餐也随了他的口味。

    职场中的闫宽是个人精,虽然他向来看不上一肚子机谋诡谲的人,但不代表他看不出职场中的弯弯绕绕。

    这个吴庆男自他第一天入职,就对他抱有恶意。平时言语之中并不明显的讥讽,与工作中的处处挑刺针对,让闫宽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应对他,每次提交的数据与报告都慎之又慎,并留存了工作影音,才不至于让吴庆男从中做了手脚,诬陷自己。

    其实吴庆男的所作所为并不难于理解,尤其是在老板和闫宽私下透漏要辞退吴庆男,让他顶上技术总监的职位之后。

    因而闫宽处处心,生怕被他拿了什么莫须有的把柄。

    酒桌上,闫宽并不张扬,提了一杯酒,了点堂皇的客套话后,就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吃饭。但架不住吴庆男寻他晦气,架拢着众人给闫宽敬酒。

    闫宽酒量不错,但也不是千杯不醉,他怕自己酒后出丑,让人看了笑话,因而借上厕所躲了出来。

    这家餐厅开在一条胡同里,胡同走出去的正街上,就是H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闫宽原来有一个同事很喜欢泡吧,没事也拉着他来。但闫宽因为要往家中寄钱,囊中总是羞涩,又不好每次让别人请客,便找借口推脱,那同事见他两次三番的缺席,便不再约他,两人的关系也淡了下来。

    职场中的交往就是如此,过于流于表面。

    闫宽摸出烟,点了一根放入口中,第一口烟雾吐出来的时候,才觉得松范一点。整个晚上他都疲于应付,又喝了不少酒,现在头已经开始微微有些疼痛。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的就想拨给伙计,让他给自己熬一杯解酒汤,上次他出去见客户喝醉了酒,就是伙计那碗配方不明的解酒汤给他续的命。

    找到号码刚要拨通,闫宽又犹豫了。伙计不知要忙到晚上几点,已经累了一天,自己一个电话过去,他又要担心自己,又要起火熬汤,实在是辛苦。

    想想便作罢了,闫宽按灭了手机,揣入兜里,往胡同深处又走了几步,算找个背风的地方多待一会,醒醒酒也躲躲酒。

    谁料刚走进阴影就听到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从胡同口传来,他转身一看,是两个男人由酒吧街拉拉扯扯进了胡同。

    前面走着的是一个个子稍矮的清瘦男人,他脚步很急,像是急于想摆脱后面的男人。

    而他身后的男人则身材高大,正拉着他的胳臂往后带。清瘦的男人似乎恼了,用力甩开他的手,脚下的步子更显出几分急迫。

    高大的男人被甩开了手也没有放弃,看着身前人决绝的背影好像也急了,他快步跟至男人身后,板着他的肩膀将男人清瘦的脊背用力掼在路灯杆上。

    清冷的灯光从两人头上泄下,没有丝毫阻碍的将他们照的分明。就连清瘦男人微扬着下巴的倔强,以及满目的愤怒与委屈都映得纤毫毕现。

    正津津有味看着热闹的闫宽一怔,蹙着眉头嘟囔了一句:“怎么是他。”

    清瘦男人闫宽认识,是伙计总挂在嘴边的詹老师。

    闫宽对他印象不怎么好,伙计口中那句“作风问题”莫名让他有点膈应。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开看,这个詹老师明显是受到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的骚扰,闫宽既然看到了,不出手帮一把似乎不过去。

    他正在犹豫,脚下却已经迈开了步子。正要从阴影里走出去的时候,他骤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勾勾钉在了路灯下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谁都不肯退让半步。蓦地,身材高大的男人忽然弯腰,一下子吻在清瘦的男人唇上,将他的不悦与委屈都封在了口中。

    闫宽惊恐地向后倒退了两步,靠到了墙上。

    “草!”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地将目光从路灯下正在拥吻的两个人身上收了回来。

    长时间夹在手间的香烟经不住自己尸体的重量,烟灰落了下来,又在闫宽的裤子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圆点。

    “他妈的,这都是什么事!”闫宽一脚踢到墙上,大声地咒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