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笑着捂着衣服左躲右躲，挡着作势要往进伸的大手：“我错了我错了哥，真错了，再也不敢了。”

    闫宽哼了一声，放开了伙计。他松松垮垮地靠着椅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摸出烟点燃叼在嘴里，眼皮一掀，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天，再没大没，拿哥逗闷子，别摸你，哥他妈睡了你。”

    伙计噗嗤一笑，点头又摇头，晃着闫宽胳臂讨饶：“不会了，一定确定以及肯定不会在拿哥开玩笑了！”

    “要是再犯呢？”闫宽用眼角睨了一眼笑语晏晏的年轻人。

    “睡我？”伙计笑眯眯地声回道。

    “草，滚一边去，铺床睡觉！”闫宽磨牙。

    ……

    闫宽自18岁离开贫困的家乡，独自一人来到H城上大学，读书、工作、拼，十年来都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即便偶有与人同租的时候，也不过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泛泛之交，并无过多交集。

    就算与那几个交往时间并不长的女朋友相处，闫宽也并不能全然放松下来投入感情。他身上的负担太重，未来太过渺茫，他从不给她们承诺，也从不约束她们，去留随意，聚散随心。正因为投入感情时斤斤计较，结束感情时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悲痛伤怀。

    可，恰恰因为如此，闫宽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没滋没味的。昏交错，朝九晚五，家人催着要钱的电话，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了。

    直到与伙计住到了一起，似乎一切才慢慢不一样起来。

    闫宽读书的时候，每每有作者将人间烟火形容为温暖，他便会嗤之以鼻，将书丢过不看。在闫宽的世界中，人间烟火是俗事缠身，是灰头土脸，是鸡毛蒜皮，是锱铢必较，从来都没有什么温暖可言。

    可如今，闫宽偶尔会检讨，觉得自己以往的认知有些偏颇了，毕竟这些日子他确实在平平无奇的俗事中咂摸出了温暖的滋味。

    原来他是个从不盼着下班的人，上班与下班的区别就是有事可做和无事可做。而现在他也想掐着点下班，即便加班也似乎有了赶进度的动力，想要早些完成工作，因为家中有人等他。

    有人等他回家。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揉碎了闫宽的心。他曾是孤独的夜行人，从每一盏不属于他的灯光中路过，最终投入深暗的夜色，不辨踪影。

    而现在终于有一束昏黄的灯光是留给他的了。光线伸出温暖的触角，照亮他，温暖他，拉着他，回家。

    每当加班晚归，下了公共汽车，走入那条没有路灯，污水遍布的巷，闫宽的心就雀跃起来。伙计正在狭窄破旧的出租房等他，一定已经准备了好消化的夜宵，烧了热水算给他泡脚，并且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和自己。

    他一想到伙计哥长哥短的依赖模样，围前围后的亲昵态度，就怨恨巷子怎么这么深，自己怎么走的这么慢。

    偶尔不加班的时候，又赶上伙计去上夜大，闫宽便会倒两趟车去接伙计放学。

    他每次都会不空手，带点伙计喜欢的吃食。

    天气渐渐冷了，热乎的糕点自然被闫宽用大衣捂着，每次伙计像只二哈奔出来往闫宽身上扑的时候，他都要左右躲闪，生怕那只没有分寸的傻狗压扁压碎了糕点。

    伙计与闫宽向来有话，芝麻大的事儿都要翻出来给闫宽听。边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仗着身体强健，冷风之中吃的也喷香。

    闫宽每次都是默默听着，偶尔搭两句话，开几句玩笑，揉揉伙计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过细心的人会发现，他从来都是站在伙计身前，用身子将风挡下，劈开一处港湾任年轻人肆意撒欢。

    日子就这样平淡又有滋味的流过，冬天来了，下雪了。

    闫宽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在喷水池后面捡到了一直搓手跺脚的狗子。

    “哥！你下班了？”狗子欢快地冲了过来。

    闫宽“啧”了一声，将刚刚摸出的烟放回口袋，转手掐住了伙计的后脖子。

    “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个电话和我一声？就这么在外面冻着？也不知道找个地方暖暖？”

    伙计对闫宽的黑脸视若未睹，笑呵呵接过了闫宽的公文包：“老板娘今天提前关店，我就提前下班了。原来都是你去接我放学，我今天就特别想接你下班，哥，我来接你下班，你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死了！”闫宽磨牙，一把握住伙的手，“看这手冻的，冰凉。”

    “我今天是正常下班，要是加班，你怎么办？”闫宽拉着伙计的手进了一家奶茶店，向店员要了一杯冬日暖阳：“加糖加奶。”

    伙计双手捧着奶茶一口一口的吸溜：“要是你没正点下来，我就到那家面包房等你，买一个面包慢慢啃，反正是要给你惊喜的。哥，我来接你下班，你惊不惊喜？”

    闫宽看着面前心翼翼等着回答的伙计，心中一暖，有如娟溪融开冰川缓缓流动。原来，他在伙计身上汲取温暖的时候，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也同样渴望着自己给予的温度。

    “惊喜，特别惊喜！”闫宽看着伙计的眼睛道，“所以，晚上哥要请你吃饭，我们去吃自助餐。”

    “自助餐？”伙计有点雀跃，不过马上又敛了眉目，“特别贵吧？还是算了。”

    “不贵，开业酬宾，听还有海鲜。”

    “海鲜？好耶！”伙计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海鲜我只吃过虾和海带。”

    闫宽隔着桌子揉了揉他的头：“暖和点了吗？”

    “暖和了，哥，咱们走吧，去吃自助餐，要是晚了海鲜就让人抢光了。”

    “走，去抢海鲜！”闫宽笑着拉起伙计出了门。

    两个时后，伙计坐在街心公园的椅子上直哼哼：“吃的太饱了，肚子要被撑破了。”

    他揉着鼓鼓的肚子做总结：“哥，海鲜不怎么好吃，还是肉好吃。”

    闫宽站在椅子旁抽烟，闻言敲了伙计脑门一记：“不好吃还吃那么多？撑着了不还是自己难受。”

    “海鲜不是贵吗？我得吃回本啊。”

    闫宽轻笑了一声：“你哪里是吃回本，完全是连本带利全吃回来了，吃的那老板脸都绿了。”

    伙计骄傲地挑挑眉，仰着脸求表扬：“我厉害吧？”

    “厉害！”闫宽竖起了大拇指，“你觉得海鲜不好吃可能是因为不新鲜，以后哥带你去海边吃。”

    “真的？”伙计望过来的目光比星星还明亮。

    “真的。”闫宽用拇指在年轻人眼角蹭了蹭，指腹碰到睫毛，好像又乱了他的心弦。

    闫宽收回手，猛吸了一口烟，他看向冷寂的路灯，暖黄色的灯光中不知何时飞舞着轻灵蹁跹的身影。

    “哥！你看！下雪了！”

    伙计蓦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伸出双手去接雪花。

    “哥！雪花欸，好冰，融化了！”伙计回头兴奋地向闫宽道，“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

    “第一次？”闫宽想了一下伙计家乡所处的省份，确实是个没有冬季的地方。

    “南蛮子。”闫宽宠溺地将伙计拉回身边，“看见这点雪就这么兴奋，真到大雪纷飞的时候你可怎么办？”

    “怎么办？堆雪人、雪仗呗，哥，到时候你得陪我玩。”

    “陪，陪！肯定陪！”闫宽笑道，“我就等着冬天虐狗了。”

    因为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初雪，街心公园聚集了很多年轻男女，其中多数为恋人。

    与初雪相伴的不仅有炸鸡和啤酒，还有亲吻。

    年轻的情侣旁若无人的在浪漫的雪中拥吻，惊得伙计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了。

    “至于吗？”闫宽将窝在他手臂旁边的脑袋拖了起来，带着笑意直视着羞怯的伙计，“没看过别人亲嘴儿？电视上也没见过？”

    伙计把头又压低了不少，声回道：“没见过真人。”

    “还真是纯，24K的。”他覆在伙计的耳边笑言，“想看吗？想看就大胆看，哥给你护法。”

    “哥！”伙计有点急了，“走吧，回家了，我不看，快走快走。”

    闫宽恨铁不成钢，他扫视了一圈拥吻的情侣，啧了一声，“不看也罢，也没个养眼的。”

    伙计又想发飙，没想到闫宽接了句：“哥以前跟女朋友接吻的偷拍照可是在学校论坛的热榜上挂了整整一年啊。”

    伙计一下子愣住了，傻兮兮地看着闫宽，从他深邃凌厉的眼睛到刀削斧凿般的鼻梁，再到那两片薄厚适中微微上扬的唇瓣。

    接吻是什么感觉？这两片唇看起来就很软。

    “看什么呢？怎么傻了？”闫宽躬下身子与伙计对视。

    “哥，”伙计轻轻地叫，“我能摸摸你的嘴唇吗？”

    闫宽一怔，眨了眨眼睛，脑子有点宕机，半天才憋出一句：“刚刚免费的啤酒喝多了？这是醉了？”

    “上次你都摸我睫毛了。”伙计垂下眼，有点委屈，“我不能摸摸你嘴唇吗？”

    闫宽看着面前怀着希冀又揣着心的年轻人，反复磨了几下牙齿，最终深吸一口气，抓起伙计的手放在唇上：“摸，可够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