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食人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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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宽又往前行了一步,利用身高的优势威压着他。闫敬叫骂的话含在口中,又有些不敢,不又掉面子,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谭爽爽步凑了过来。

    “闫敬,就这吧,我看……挺好的,进去吧,咱们快进去吧,冷死了。”

    闫敬借坡下驴,嘟嘟囔囔进了招待所,进去就往旁边一站,等着闫宽开房。

    闫宽深深吸了口烟,然后把烟扔在地上狠狠踩灭,进屋开了一间双床房。

    第二天早上,闫宽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今天周六,他休息。伙计为了让他睡个好觉,走的时候蹑手蹑脚、无声无息的,只在床边放了张纸条,告诉他厨房有早餐,睡醒了可以吃。

    闫宽将伙计东倒西歪的字反复看了两遍,才摸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他轻轻叹了一声,接了起来:“妈。”

    “宽子,怎么才接电话啊。”苍老的声音中透着疲惫,由电波传过来带着无形的力量砸在闫宽心上。

    “今天休息,刚睡醒。”

    闫宽起身喝了口水,水杯上印着一只图案不算清晰的绿色青蛙,这是伙计从玻璃瓷器店中淘来的残次品,一共两只,他用的是青蛙,伙计用的是老虎。两只杯子常常放在一起,看起来幼稚又可爱。

    闫宽摸了摸青蛙斑驳粗糙的纹路,心情好了一点。

    “宽子,敬刚刚电话回来他惹你生气了,怕你骂他,让我给你个电话劝劝你。哎,宽子,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敬置气呢,你婶子教训了敬一通,现在正抹眼泪呢。”

    闫宽的拇指在青蛙身上又重重地蹭了两下,心情却没再好转:“妈……”

    他一个“妈”字叫出来,竟不知再些什么?

    他的母亲一辈子中有半辈子是在婶子的屋檐下讨生活,早已习惯了万事看婶子的脸色行事。

    无疑,她是卑微又懦弱的,可是谁又有资格责备她?

    一个女人一边要将年幼弱的孤子抚养成人,一边还要照顾残疾失智的丈夫,她所承受的压力、遭受的委屈是闫宽都不能完全体会的。

    半片残瓦的栖身之所,一年三分之二的学费,是压在他们娘俩身上巨大的情债,闫宽用钱偿还,而他的母亲却在用卑微偿还。

    而往往闫宽的一个外露的情绪就可能传导成母亲的巨大压力,他不想让母亲难做,常常权衡下来的结果就是妥协。

    闫宽压下心中的苦闷,缓和了语气:“妈,我和敬没事,您和婶子不用操心。”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就跟你婶子,这就和她。”

    电话那边传来两个女人细的交谈声,闫宽听到自己母亲带着讨好和心的安慰声。

    过了一会,电话那头又:“宽子啊,今天敬要带他对象去买三金,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你领着他们去吧。敬的对象第一次去H城,你好好招待招待,也给咱们老闫家长点面子。”

    闫宽将手里的杯子放回原位,又推了推,让青蛙和老虎离得更近了一点,他应了下来:“好。”

    没一会儿,闫敬的电话就来了,一改昨夜的嚣张不满,话中充溢着手足情深般的热情。

    “哥,我听大娘你要带我和爽爽逛街?那感情好,我们在H城两眼一抹黑,正犯愁呢。”

    闫宽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手中正在洗碗,语气就像伙计做得下饭菜,不咸不淡的:“十点钟我去接你们,然后去商贸城。”

    周六的商贸城人流熙攘,很是热闹。

    谭爽爽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带着红色的围巾,在这H城最高端的商场里显得土里土气的。

    她紧了紧围巾,眼中有女性逛商场时常有的兴奋,随即撞了一下闫敬:“我想先看看衣服。”

    “先看首饰吧。”没等闫敬答话,闫宽就了接腔,“珠宝首饰就在一楼。”

    他不想浪费时间,算速战速决。

    女人挑首饰更是麻烦。谭爽爽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看过,买得起买不起的都要试试,试得售货员不住的翻白眼。

    闫宽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百无聊赖的玩手机,间或与伙计发几个微信。但伙计怕是在忙,回的速度不快,闫宽怕影响他工作,只能一遍一遍的扫雷。

    “哥!”突兀的一嗓子将闫宽从手机中拽出。

    “哥,你过来,过来,来帮我看看这个。”

    闫宽收起手机,无奈地走到闫敬面前:“女孩子戴的东西我又不懂,你喊我干什么?”

    “不是爽爽的,我的,你看看这链子怎么样?”闫敬举着一条比手指细不了多少的金链子往自己脖子上比划,“现在咱们县里年轻人都时兴戴金链子,都成了时尚了。其实也不光年轻人戴,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也戴,穿着貂、夹着包,戴着金链子,腰板挺的倍儿直,特别够局势。哥,你看这条怎么样,够局势不?”

    闫宽斜了一眼金光闪闪的链子,用手将下面飘飘荡荡的价格牌挑起来看了一眼:“一万四,是挺够局势。”

    “是贵了点……”闫敬放下金链子,又指向旁边稍微细了一点的,向售货员道,“你给我拿那个看看。”

    售货员暗中又翻了个白眼,慢慢吞吞的拿出了那条链子。

    “哥,这条一万一,虽然细了点,但也还行。”

    他往闫宽身边靠了靠:“哥,我马上要订婚了,身上没有派头容易让老谭家瞧不上,这金链子我看就挺好,戴出去能晃花他们眼睛!但是我身上没那么多钱,要不,哥你帮我凑点?”

    闫宽抬头看他,眼中有了笑意:“你给你对象买三金的钱,还是我发了奖金才凑齐的,现在你又向我要金链子?一万一?不若你将我包卖了,看看能不能凑上一万一。”

    “哥,你什么呢!”闫敬眼睛转了一圈,竟挤出了委屈的表情,“又不是我想向你要的,是大娘如果来H城我相中了什么,就让你买给我,算是你们送我的订婚贺礼!”

    “订婚贺礼?”闫宽磨牙,“那买三金的钱算什么?”

    闫敬一时无语,他恼怒的把金链子往托盘上一甩:“又不是我想要的,你是妈追着我你们要送我订婚贺礼!你们娘俩没商量明白,一个穷大方,一个心眼儿,到叫我夹在中间没了脸!”

    闫宽看着面前无理辩三分的无赖,心头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闫敬的不满势必会再一次传导给自己母亲,让母亲在婶子面前更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揉揉太阳穴,用了三四息的功夫才压下怒意,放缓了语气道:“你大娘是好心,但我现在真没钱,等我以后再发奖金的吧。”

    “真的?”闫敬挑着眉头问道。

    “嗯。”闫宽应了一声。

    “那好,我就给你记下了啊。”闫敬脸上终于又带了笑,他皱眉看看还在挑选首饰的谭爽爽,转头问闫宽,“哥我们中午吃什么啊,爽爽她没吃过西餐呢。”

    ……

    伙计晚上回到出租房已经快十一点。

    他进门放轻了动作,慢慢的将门关上,刚要弯腰脱鞋,客厅的灯“啪”的一声被开了。

    闫宽双手环胸靠着门框笑道:“干嘛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的?”

    “见灯黑着,还以为你睡了。”伙计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上,搓着手抱怨了一句“这天好冷啊。”

    闫宽晃荡到厨房从锅里盛了一碗热汤端给伙计:“一直给你温着呢,趁热喝。”

    “哥,你做的?”伙计接过碗,惊讶的瞪圆眼睛。

    “那么惊讶干什么?原来我自己住的时候也是开火做过饭的。”闫宽碰了一下伙计冻得通红的脸蛋,“快喝,哪那么多话。”

    伙计赶紧喝了两口,从碗里抬起头赞了一声好喝。闫宽暗骂一声能他妈不好喝吗,饭店的招牌汤品。

    中午,他与闫敬、谭爽爽吃饭,商场美食广场走了一圈,谭爽爽选了一家粤菜,是从未吃过,想要尝尝鲜。

    点菜的时候闫敬很不客气,三个人点了四道肉菜,最后谭爽爽还加了个汤。

    不过粤菜清淡,对于常年高盐高热量饮食的北方人来并不算合胃口,闫敬与谭爽爽吃得兴致不高,挑挑拣拣的剩了不少,不过那例汤倒是都入了腹,因为实在是鲜美。

    闫宽第一口汤入口的时候就觉得伙计会喜欢,便让厨房另做了一份包回来,算晚上给他暖腹。

    伙计很给面子,足足喝了一大碗。喝完仰倒在沙发上揉肚子,笑嘻嘻地道:“哥,这汤以后不用出去买,浪费钱,你想喝我就会煲。”

    闫宽作势要掐他的脸:“兔崽子,吃好喝好了就揭穿我,是不是不领情?”

    “领情领情,知道哥是特意给我买的。”伙计笑着躲闪,俯仰间无意看到了茶几下的烟灰缸。

    还是那个伙计亲手做的花篮烟灰缸,闫宽从饭店离开的时候就一直带在身边。伙计觉得这个花篮烟灰缸实在不太美观,后来特意给他买过一个仿瓷的,但闫宽却始终对这个粗糙的花篮烟灰缸情有独钟,另一个只能束之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