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没像往常一样热情的迎出来，闫宽只好自己将公文包找地放好。他挽了袖子，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进后厨前，随手还抓了几块糖。

    大强川菜本就地方不大，后厨更。闫宽一进去，就止步门口，因为里面已经满满当当装了三人。

    “宽子？你进来干吗？这里油烟重，别熏你一身味。”张大强手持长把勺子将闫宽往出撵。

    “哥。”伙计也在掌勺，他抬起头看了闫宽一眼，又迅速低下，平平淡淡的一声“哥”淹没在呼呼作响的鼓风机里。

    “我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次次吃现成的，再落了你好吃懒做的口实。”闫宽撕了一块糖，伸长胳臂塞入伙计口中，话却是对张大强的。

    “草，你吃了这么多年现成的，现在才良心发现？晚了。口实已经落下了，你现在就是资本家做派。”张大强颠了一下锅，“去去去，别在这捣乱，有李给我下手就行。”

    闫宽的目光一直在伙计鼓起的脸颊上，听张大强这么一，才穿过乌漆嘛黑的空间，看到里面正在洗菜的女人，大强媳妇的妹妹——李春华。

    李春华的目光遥遥看过来，黏黏糊糊的，让闫宽不太舒服，因而他退出厨房，在张大强肩上拍了拍，道了声“辛苦”。

    两个大厨上灶，菜很快就摆上了桌，十分丰盛，让闫宽不得不怀疑大强媳妇肚子里装的是龙凤胎。

    人员落座，伙计却坐到了闫宽对面，这让他心里有点堵，并且升腾起了一股压抑已久的戾气，什么要给叛逆的孩子留有适度的空间，滚蛋！今天晚上回家，他逼也要把伙计的心里话逼出来！不知年轻人脑子中又存了什么古怪想法，不尽早拨乱反正、斩草除根，自己总有一天会郁闷致死。

    张大强给闫宽倒了酒，然后又给伙计倒：“今天，谢多喝点，喝多了也没事，高兴吗！你哥也不会挡着的。”

    闫宽挑挑眉没有接话。

    最后从厨房出来的李春华被安排坐在了伙计的旁边，大强媳妇鲜少的和颜悦色的招呼她：“忙了一下午了，快来坐”。

    张大强举起酒杯，一脸高深莫测，闫宽等着他的下文，眼神却在伙计身上。

    今天的伙计一直没有与自己有过正面交流，连眼神都没有一个，脊背虽然塌着，但绷得很紧，以闫宽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很紧张，甚至有一点惶恐。

    “今天，我们就祝贺我的徒弟谢景天与我的姨子李春华正式牵手，成为情侣，希望你们……”

    “什么！？”

    闫宽蓦地看向张大强：“你什么？”

    张大强嘿嘿一笑：“还不知道吧，他俩处对象了，你是最后知道的。”然后他撞了一下闫宽的肩，覆在他耳边声道，“我什么了，有了对象就忘了哥，你啊，也别吃醋。”

    闫宽觉得自己身上的骨肉都僵直了，他将目光重新移回伙计身上，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天，你们老板的是真的吗？”

    伙计哆嗦了一下，低着头沉默不语。

    “谢景天，你哥问你呢，你倒话啊？”

    出声的是大强媳妇，此时的她满心不悦，暗忖道，闫宽你既然三翻四次的保证不喜欢我的妹妹，为何现在又要对谢景天表现出敌意？

    她拉长了脸子，等着谢景天的回话。

    偷偷的深吸了一口气，伙计慢慢的端起酒杯，他今晚第一次直视闫宽，扯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哥，是真的，我和李姐……和春华在一起了，这事我没提前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别生气，这杯酒我喝了。”

    伙计一仰头，干了一杯白酒。

    “欸，这子，高兴也不应该这样喝啊，来来来，我给少倒点。”

    “老板，你给我满上吧，你不是今天让我多喝点，我哥也不会拦着我吗。”伙计把酒杯往张大强方向一推，要了一杯满酒。

    他又举杯：“老板、老板娘，谢谢你们在我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情况下，还能收留我，给我一份工作，让我能够安身立命。我嘴笨，感谢的话我也不会，以酒致谢，我干了。”

    “欸，别的，酒可不是这么喝的，好歹吃点菜啊，怎么又干了！”张大强在桌子底下踢了闫宽一脚，“你也不管管。”

    闫宽心绪杂乱，翻涌着莫名的情绪，他面无表情，端酒喝了一口：“是你不让我管的。”

    “啧。”张大强觉得闫宽今天有点过了，不就是没提前告知他吗，至于这么较劲吗？

    趁这个空档儿，伙计自己又满了一杯酒，他一手端杯，另外一手拉起李春华：“哥，我和春华一起敬你一杯。”

    若闫宽此前心中翻涌的只是莫名的情绪，在看到伙计和李春华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后，排山而来的怒气就胀满胸怀，几欲破出断了那双相连的手。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没端杯：“吧，我听着呢。”

    “哥，这段时间谢谢你一直护着我，帮我解决争端，替我架，帮我找学校，让我得到了……家人一般的照顾。哥，我没什么亲人，从今后，你一直是我……哥，永远都……不会变！哥，我和春华敬你一杯！”

    伙计的手有些抖，白酒微微四溢，像眼眶经不住的沉重眼泪。

    “欸，你可不能这么喝了，喝坏了身子。”张大强慌忙去劫。

    “让他喝。”

    闫宽的声音。平静的，没有波澜，听不出喜怒，只有伙计知道这恰恰证明闫宽真的生气了。

    “让他喝，喝多了我照顾，喝坏了我担着。”闫宽也端起酒，眼神盯着伙计一饮而尽。

    见伙计听话的将第三杯酒喝入了腹中，张大强叹了一声：“成，喝吧，今天谁不醉谁他妈是王八！”

    “我公司还有点事，先走了。”闫宽起身，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草，你是真孙子。”张大强顾不上满嘴土豆丝大声叫嚷，“刚才不还你照顾谢吗？”

    “他有女朋友了。”

    一句话顺着寒风吹进来，再一次寒了伙计的心。

    闫宽在外游荡了半宿。

    吸了一盒烟。

    他又去烟盒摸烟，发现已经空了。空盒被一把攥瘪，隔空投到了垃圾箱中。

    闫宽看看已经灭了灯的杂货店，低低骂了声“草”。

    从离开大强川菜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时，时间的推移并未消减他分毫的郁结与怒意。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什么情绪迟迟不散？每每脑海中闪过肩并肩坐在一起的人，十指搅缠在一起的手，李春华覆在伙计脸侧轻声的耳语，闫宽的焦躁与愤怒都会又添一层，烧得他坐立不安，很想找个途径用力发泄！

    “兔崽子，还让我单身陪他到过年，自己却转头就交了女朋友。”闫宽心中生出了委屈，这是他一次次被闫敬一家榨干剥皮的时候都未曾有过的感觉。他一脚把一个易拉罐踢出很远，惊扰了躲在暗处的几只野猫。

    夜已深寒，闫宽回到了出租屋。

    钥匙插进门中，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与伙计的家中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

    “要是那样，我绝不会原谅他，凭他怎么卖乖也不行。”

    闫宽做足了心里建设，才推开门。

    客厅黑着灯，只有卧室有一闪一闪的光亮在闪烁。

    是那颗塑料圣诞树。

    闫宽走进卧室的时候，看见伙计拥着被不错眼睛的看着闪烁的光源。

    “还没睡？”闫宽声音有点沉。

    伙计转过头看着他，低低应了一声。

    闫宽边换衣服边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张清华没来照顾你？”

    “没，老板送我回来的。”

    不知为何，闫宽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不舒服？”他的语气温柔多了，趴到伙计面前轻声问着。

    伙计侧开脸：“有点头疼，不过还好。”

    闫宽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头疼怎么还不睡？……在等我？”

    伙计接过水，抿了一口：“哥，你今天……生气了？”

    闫宽错过了年轻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期盼，他咂摸了一下嘴，点了头：“嗯，是有点。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口温水入腹，伙计才：“半个月了。”

    闫宽的怒意又蒸腾起来，他扳过伙计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不是和你过那个女人太过软弱，不是良配，以后会拖累你的。”

    “其他女人就行吗？”

    “什么？”闫宽一怔。

    “如果不是李春华，是其他坚强的、有魄力的、能干的女人就可以吗？”

    伙计盯着闫宽，一字一句的问道，眼睫翕动的厉害，像雨后振翅的蝶翼，湿漉漉，毛茸茸的。

    “其他……”闫宽一时语迟，他想了好一会才道，“若是能干的，你又喜欢，当然好。”

    “……知道了。”伙计勉强一笑，放下杯子，拉被子盖在了头上，“我累了，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