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间章 战车Ⅵ
间章 战车Ⅵ
傅白雪消失的第一个月。
昭瑶做完了零给他布置的功课,自个寻了个地方准备去做体能训练。
水龙坡这个地方条件不好,并不像自卫队,拥有独立的训练场,这里的人若想要给自己加训,就得自己找地方。
其实昭瑶在水龙坡是有一个秘密基地的——大概这就是属于男孩子的浪漫幻想,就在贫民窟背阴的地方。他时常在那里放出芬里尔,直到今天,他在前往自己的秘密基地的路上,碰到了背着他们偷偷训练的巫商。
那里也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当时选择自己的王国时,昭瑶在两个地方犹豫了一下,选了前者,却没想到后者被巫商看中了。
只见巫商背对着他,正在做最基础的俯卧撑。对方脱掉了讲究得不行的衬衫马甲,也没有披着零的衣服四处招摇,只是穿着黑色的背心,褪去了一贯的漫不经心,看起来很是专注。
昭瑶:“………………”
他几乎没控制住自己见鬼的表情。
因为巫商在家里,在他和零的面前,一向是以学神的形象示人的。什么“这些东西我闭着眼都会做”,什么“这道题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讲,因为一看就会了”,什么“腹肌不是随便散散步就有的东西么”,什么“闪避?我不知道呢,大概是天生反射神经比较发达吧”。
天知道他真的信了,而且因为这件事超级自卑,觉得自己是个不开窍的笨子!
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巫商这个人怎么这么做作啊。
昭瑶简直难以理解,他当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当场喊出来,一回家,这告状精就把这事告诉零了。
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变得一点也不忙,不像之前经常几周几周的不着家。他现在几乎全天都闲,买菜做饭收拾房子,很有一种家庭煮夫贤良淑德的味道。
他跟零这事的时候,对方正在厨房做饭。
前两天男人在一楼拉了根电线,厨房和堂厅终于有电了,只是仍不亮堂,是仿若微醺的晕黄。
零整个人就拢在这朦胧的微光中,系着一条围裙,站在灶台前用勺子尝鱼汤的味道。他微长的乌发系在脑后,漏出了一缕,被他随手拢在耳后。
“……”昭瑶看着这一幕,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忽然忘了自己要什么。
“然后呢?”零笑着回头,将汤匙置于他的唇边,“你尝尝,我感觉好像咸了。”
对方的语气熟稔亲切,这也确实是他们做了无数的事了。昭瑶作为做的那个,无论主厨是巫商还是零,他都要当剥蒜妹,偶尔还得兼职洗菜工。而时不时的,旁边掌勺的那个,就会冷不丁将一勺汤汁怼到他面前,让他尝味道。
可昭瑶想起刚才对方润泽姣妍的唇瓣,也抿过这片汤匙,红润的舌尖和洁白的牙齿,或许轻轻衔住某处勺边,他一下子觉得有点奇怪。
不是恶心,就是,不上的,哪里感觉有点痒痒的,让他很想伸手挠一挠,却又不知道是哪里麻。
昭瑶心里不出的奇怪,他设想了一下巫商让他试菜的情形,但满脑子想到的只有对方在他吃完后幽幽的“我在里面吐了口水”,和他勃然大怒后,对方不紧不慢的那句“骗你的,笨蛋”。
……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莫名的悸动一下子没了——都是巫商的错!!!
昭瑶疑惑又失落地试了味道,怀着怒火把巫商的行为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噗。”零蓦地喷笑出声,他笑眼弯弯,曼声问,“阿昭,你知道商这行为叫什么么?”
昭瑶挠挠头,他当然不知道。
“是学婊。”他哼着不知道哪里的调,心情像是好极了,“就是他这种表面装得跟学神一样,其实私底下比谁都刻苦努力的人。”
他们躲在厨房里偷偷讲巫商的话,从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再到对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行为,讲得昭瑶神清气爽。最后昭瑶忽然想起什么,问:“老二这样干到底图什么啊,跟我一起看书训练什么的,我又不会笑他。”
零略停了停,有点无奈笑了一下:“大概是不想在我面前露怯,极力想要对我证明,他是值得依靠的吧。”
不满十三的少年仰起脸看向自己的大哥,沉默了一会儿,很诚实地:“我不明白你们。”
昭瑶一直不太弄得明白他大哥和他二哥的关系。
不要以为孩子都是笨蛋,昭瑶虽然对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可那两人在一起时,气场总是不出的古怪粘腻,这点他还是意识到了。
还要更一点的时候,他甚至因为这件事而酸过,觉得自己被排斥了。比如,零和巫商总是一起睡,哪怕现在两个人似乎吵架了都是如此。而他,永远都是一个人。
倒不是他那么大了还想和哥哥睡啦,只是有点不忿,他们之间有秘密,而他不能插足。
这种被隐瞒的感觉,在他的老师傅白雪也在场时,会变得格外格外强烈。昭瑶敏感地察觉出,无论是傅白雪还是巫商,他们良好的关系并没有抵消他们之间的敌意,偶尔两人对视时的氛围,总让昭瑶觉得他们会在下一秒起来。
而零对此选择了放任。
昭瑶对此完全不能理解,有次他问傅白雪:“你们到底在抢什么?”
傅白雪当时只意味深长的笑了下,然后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不必知道。”
“……”
昭瑶隐隐能感觉到,巫商嫉妒他,甚至傅白雪偶尔对他也有点酸酸的。是因为零最喜欢他么?
可为什么呢。他困惑地想。
他明明是离零最远,横亘最多的那个。
这些烦恼堆积在少年的心头,从前他一直选择默默消化,这是他第一次对零出来。
“唔,怎么呢……”零解下围裙,将饭菜端出厨房,“孩子的自尊是很坚硬、很脆弱的东西,商更是其中翘楚。”
昭瑶颠颠儿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只学步的鸭子:“巫商才不是孩子!这个比喻好恶心!”
“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孩。”男人笑了起来,揉乱了他毛刺刺的板寸。
无论巫商多么的聪明怪诞,他也不过是个处于躁动期的少年,青春期Alpha的一切毛病,他全都有。
零绝对不会承认,偶尔在床上时,对方因为怎么都无法完全标记而沮丧得不行,偏偏还要强撑着面子的模样,其实他觉得还挺可爱的。
但奈何他实在不是会软话的类型,也不是什么柔顺乖巧的Omega,巫商别扭的时候,他只会用更别扭、更冷硬的态度顶回去。
“所以体谅一下商吧?”男人用哄劝的语气道,“我不太清楚他到底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每一株长得歪歪曲曲的植物,把自己拗成畸形扭曲的姿势,一定都是为了活命。”
“毕竟哪棵树,不想像阿昭你一样,迎着阳光,笔直地生长呢?”
对方的语气带着叹息,昭瑶却听得一愣。不知道怎么,他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
“什么?”男人没有听清。
“没什么。”昭瑶转过视线,不再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也学会自家大哥和二哥那种别扭的表达方式了。
如果没有零的话,昭瑶想,大概他早就烂死在水龙坡这片泥淖里了吧,更别提什么笔直生长了。
所以——
我的阳光,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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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白雪消失的第二个月。
零已经在家里闲了两个月了,他在这段时间里,把中文算数历史地理英语全过了一遍,直接体现就是昭瑶的课业又加重了。
在对方无聊之下,把昭瑶的狗窝重新了地基、换了建材、从里到外重整了一遍后,昭瑶终于受不了了。
“他最近为什么这么闲?”昭瑶忍无可忍道,“他不是那什么自卫队的二把手么?最近自卫队到处招人,宣传单满大街都是,他也不去搭把手?”
彼时零因为太无聊,不知道晃荡到哪去了,家里就他,和监督他写作业的巫商。
巫商穿着袖口收紧的衬衫,鼻梁上架着副防蓝光的平底眼镜,愈发显得整个人斯文败类。他一边快速地比对着地图,在草稿本上写着什么,一边嗤笑:“什么二把手搭把手,你大哥都快凉了,你没看出来?”
他被零按头灌了一脑袋的礼貌待人,学得却很不象样,在零面前还肯装一装,在昭瑶面前,却是半点都不肯勉强的。
“啊?怎么回事?”昭瑶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眸睁大,世界上大概没人忍心伤害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孩子吧。
但巫商是个恶魔,他舍得的很。
“真搞不懂零到底看重你什么,蠢死得了。”昭瑶对巫商的刻薄言辞习以为常,反正他就是不如对方聪明,而且哪怕他骂得再凶,最后还是会告诉自己答案的,果不其然——
“有人想趁傅先生不在搞事啦。零作风太刚硬了,无论是对三区还是隔壁半岛,或是隔岸的岛国,他都一点情面都不讲,这样是很招人恨的——前阵子七区跟南方佬联合做粉末生意,趁着他和傅先生去山城的时候,勾搭玉京春的人把粉末卖到燕北来了,结果那群人没想到,一个把山城搞翻天了的罗晓捷,居然连他们两天都没拦下来,零当晚抵达燕北的时候,某些人恐怕瞌睡都被吓醒了吧?”
“他是比傅先生还铁血的鹰派,再加上无解的武力值,不搞他才怪了。你看,果然傅先生就被‘紧急出差’了,呵。”
昭瑶越听越不对劲:“你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些事?”
他怎么觉得这些弯弯绕绕,零都未必比巫商清楚?
巫商耸肩:“我就是从看这些东西长大的。”
昭瑶有点急了:“既然有人在暗地里整大哥,你还不快点帮他啊!”
巫商哼了支不知道哪的调——昭瑶敏锐地察觉,这是零在厨房做饭时很喜欢哼的——不急不慢道:“现在不急。你听过扁鹊三兄弟的故事么?”
这个故事零曾给他讲了,昭瑶自然听过。
相传扁鹊是春秋时的神医,有次魏文侯问扁鹊,他是否是三兄弟中医术最好的那个。扁鹊否认了,自己医术最差,他的大哥和二哥,能在病人的病症还未发起时,便能察觉后祛除,而自己只有病人病入膏肓时,才能开些虎狼之药,将病人医好。
巫商的唇角带着神秘的微笑:“就是这个道理啊。扁鹊的兄长医术比扁鹊更好,却因为医治得太及时,反倒衬不出他们的能耐,显得他们像是庸医。如果我提早了,又如何能让零感谢我呢?不定,他还要嫌我多事。”
和对方相处这么久,昭瑶也摸清了一点这人的脉门。巫商这人讨人嫌不假,但在零的事上,对方绝不会因为“无法显出我的本事”这种破理由,而放任零陷入不利的境地。所以上面半真半假的一番话,昭瑶听完以后冷笑一声,直截了当道:“你就是怕贸然出手以后,他反倒怪你吧?”
“……”巫商脸上的笑意一僵。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声,这鬼脑子心眼没见长,凭直觉认人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好使了。
但面上他必定不能服软。
“去去去。”巫商挥了挥手,像赶狗似的把少年挥到一边,“写你的作业去。”
他不再搭理昭瑶,继续低头,对着地图写写画画去了。
两周后,又是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坐立不安的人换了一个。
如果一开始巫商还能好整以暇地等着零开口求助,可随着时间越拖越久,远不如未来沉得住气的少年有点着急了。
“他为什么还不向我开口。”巫商焦躁道,“只要他向我求助,我就可以替他解决一切。”
昭瑶早就不耐烦老大老二之间别扭的哑谜了。
他烦躁道:“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帮他?我要是你哪里管那么多,早抄起胳膊上了好嘛!”
“……”巫商张口欲言,又绷住了唇角。
昭瑶还在等他的答案。
大概是真的把昭瑶当作一个不怎么讨喜的弟弟,虽然巫商很多时候都嫌他烦,但到底是家人。
沉默了一会儿,巫商竟真的开了口。
他的背脊绷得紧紧的,手指却虚弱无力得攥不紧手中的笔,少年道:“……他嫌我脏。”
话刚出口,委屈和惶恐,就如同海浪般将他整个人拍上岸头,将他整个人都砸地粉碎。
他又想起当时男人问他,这身本领是否是他老师教的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绝望和悲恸。
确实,老师从不曾教他这些,甚至因为不想让他沾血,老师宁愿带着他东躲西藏,都不愿他杀了自己的生父。
大概谁都不信,在听着老师的吩咐,寻到零之前,哪怕他失去了老师一路流浪,手上也不曾沾上过一滴血。
他是为了跟在零身边,急于展示自己的用处,才学会杀人的。
巫商的眼神是冷的,眼角却红了。他咬牙笑了下:“因为他嫌我不择手段,行事阴狠肮脏。若我不经过他同意,就这么对他的宝贝同伴,他恐怕要恨我一辈子。”
昭瑶愣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想到零前不久对他的话,当时对方找到了他,想和他商量件事。
「最近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想来想去,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很乐意承担家庭责任的。昭瑶一听就兴奋了,满口应承,完全忽略了对方的开口那句前提。
「阿昭又努力又懂事,实力还很强,你我是很放心的,但另外一个,我真的很不放心。」
这番拉踩把昭瑶哄得美滋滋,直问零到底要拜托他干什么。
「商太聪明,又很痴情,偏偏善恶观又模糊得很,很容易做出些危险的事。」
「……痴情?你巫商!?」
他模糊记得,当时他大哥似是笑了下,叹息般道,「是啊,很痴情。」
「行吧,你是就是吧——所以呢?」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所以我们要保护好你脆弱的二哥,别让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把他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