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间章 倒吊人Ⅵ
间章 倒吊人Ⅵ
昭瑶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似乎就是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知道去哪了,空荡荡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高烧越来越严重,他口渴得不行,哑着嗓子叫了几声,确定没人后,不得不费力地爬起来,算给自己倒杯水。
但这个动作实在有点为难他——水杯和水壶就在床头,但他甚至连提起水壶的力气都没有。
昭瑶浑身都痛,后颈和大脑尤甚。精神海不断侵蚀他的意志,像是要拿钻子,捅穿他的耳膜,直接钻进他的脑子里,然后把里面搅成一团烂泥。
后颈也不断突突跳动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似的,拼命压榨他青涩的信息素,可它们早已排空了,昭瑶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破面粉口袋,面粉已经漏完了,却还有一只手贪婪地拧动这个口袋,要连每一粒面粉都捞干净。
眩晕,幻听,高热,脱水,腺体发炎,信息素泄露……昭瑶很清楚地感觉,他快要死了。
他的意识模模糊糊的,费力地想起了“死”是什么东西后,他倒是没觉得悲伤,只觉得遗憾。
‘早知道的话,刚才应该好好跟哥道别一下了。’
他是个纯稚通透的人,不像傅白雪那样笨拙,不像巫商那样疯魔,心性大概是他们几个里最好的那个。就算察觉自己要孤零零地挂掉了,他也没什么怨恨。
‘巫商以后不会把我的东西全扔掉吧……那个神经病……’
他缓缓闭上眼睛,以为自己马上要去天堂,结果一睁眼,发现还在人间,只是换了个地方。
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他的手臂上挂着水,旁边有个看守正来来回回地走动,见他醒了发出劫后余生的叹息:“呼……总算能给老大一个交代了。”
正是昭瑶无比熟悉的地方,玉京春的医疗部,每回他受伤都要去的地方。
“……”昭瑶懵成一只傻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来这了,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绑上项圈、四肢被缚,结结实实地铐在医疗椅上。
自然是伊万的手笔。
他与追击而来的傅白雪等人了个完美的时间差,像放风筝似的把人遛了出去,等傅白雪接到昭瑶被他带走的消息时,他已经把人扔到了玉京春,顺便从秦兆锦那里把服下神经毒素的巫商偷走了。
剩下一个秦兆锦,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扣住了昭瑶当人质,殊不知他们都是他拖延时间的炮灰,为的,不过是顺利将巫商带到水龙坡溶洞而已——那里,才是他为零规划的战场。
这一切昭瑶都无从得知。他现在大概处于人生最虚弱的阶段,只是勉强被医疗手段吊着口气。
不过万幸他还没烧坏脑子,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有麻烦了。昭瑶的手指抽动一下,忍着烧红刀刃翻搅脑颅的剧痛,勉强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芬里尔。”
已经有成人高的巨狼此时只有萨摩大,连身形都是半透明的,昭示主人极度虚弱的事实。银狼呜咽一声,显然也是气息奄奄,却还是听从主人的指令,向看护的人扑杀而去。
那人正拨弄耳机准备呼叫内线,冷不防被芬里尔从身后一口咬断了脖子,霎时血浆迸溅,倒在地上。
“呼……呼……”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像要了昭瑶的老命。他仰头靠在医疗椅——现在它更像是一个刑具——上,冷汗涔涔,喉结不住滑动。但是这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虽然不清楚状况,但他必须得尽快逃出去。
他是双手是被铐在椅子的输液扶手上的,平时挣断它们只是会被巫商嘲笑“无脑”的程度而已,现在却是无法达成的伟业,他只能寄希望于芬里尔的牙齿够锋利,同时不会顺便咬掉他的某截胳膊或腿。
就在主宠进行艰难尝试时,一双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昭瑶:“!!??”
他心脏狂跳血压飙升,险些没直接被送走。一转头,就看到他哥那张风流俊俏的脸。
男人调笑道:“昭昭怎么被栓起来了!这下,你真的变成狗狗了。”
昭瑶:“…………”
一瞬间委屈排山倒海般向他扑来,昭瑶瘪了瘪嘴,还是没忍住,泻出一声哭腔:“……你怎么才来啊!”
零的心都快被他揉碎了,忙不迭给祖宗开了锁,又把人背在背上,走出这件特别看护的医疗室。
昭瑶还在为他的大摇大摆而心惊,一迈出门就发现外面简直乱成了一团。
零的眼中含着森森冷意,漫不经心和他解释:“老白找不到你和商,已经杀疯了,现在应该在跟秦兆锦那老东西吧。我就趁机过来找你们了,商呢?”
昭瑶简直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群大人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又跳了多少集。这时候被问到了,也只是茫然无辜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配上他现在苍白的脸,特别楚楚可怜。
零一抹脸,话语是遮掩不住的焦躁:“啧,就猜你不知道。”
不止傅白雪被遛了一晚上,此时只想找秦兆锦架,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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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提前好几天就对傅白雪过伊万的事,煎熬地挨到第十天,从早上起就一直等着,结果一直等到晚上,除了昭瑶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以外,什么都等不到。
在零的心里,根本不存在傅白雪把情报隐瞒下来这个选项。他只以为伊万太狡猾,竟瞒过了傅白雪的眼线。
他一直有拖延的毛病,从第一世时就是如此。他总是想着拖一拖放一放,兴许事情就有转机了。可看着昭瑶烧红的脸,他知道没法再等了。找不到伊万也不要紧,横竖在这场拙劣的皮影戏里,伊万从不是最重要的那一环。
重要的是他是否会乖乖去死。
母液是精神力者连同精神海的媒介,零手头没有,但他知道有个地方一定有。那里曾被傅白雪下令填平,但填平不代表消失,只要用心找,肯定还是有的。
定主意,零从车库开了辆车,风驰电掣般往水龙坡赶。
只是很遗憾,昭瑶还勉强算是告别过,但巫商和傅白雪,怕是没机会了。
单是傅白雪的话,他倒是可以个电话,老白成熟又稳重,这点风浪还是经得起的。
但巫商……
零定了定心神,决心不去想他。对方的很对,在无能为力时那么多干什么呢?徒增伤感罢了。
他一路想着有的没的,摸黑到了当年被封死的那个溶洞口,准备动能力再弄出个洞。结果,竟在那里碰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此时伊万还在去往劫持昭瑶的路上,这些人虽是他的手下,却也只是负责挖开被封住的溶洞口,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的再三拷问下,其中有个终于吐出点消息,伊万似乎准备利用他的两个孩子对付他。
狗日的伊万,连死都不让他好好死!
零生怕如虚弱的昭瑶会出事,着急忙慌往玉京春赶。值得一提的是,玉京春总部、自卫队基地、水龙坡,算是一条横贯燕北的对角线,在他回城时,殊不知伊万正带着巫商,与他擦肩而过。
这个自杀之夜唯一顺利一点的地方,大概是他竟然和傅白雪在玉京春总部的大门口碰头了。两个人草草交换了下情报,不由同时大骂伊万不做人,然后一个直接硬闯秦兆锦的起居室,一个趁乱去寻找两个丢了的孩子。
现在一个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在哪,只能问秦兆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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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玉京春的总部,都是由前朝某王府扩建的。身为首领的秦兆锦的居所,则是那位王爷的院子。平时这老不死喜欢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边欣赏池塘中徐徐盛开的莲花,一边让自己的手下汇报工作。
现在他依旧躺在院子里,只是身下不是那张价值千金的摇椅,而是坚硬的石板,石板上还有大量迸溅的血液。
傅白雪的能力过于作弊,他一般很少使用,反正单纯运用体术就足够了。他动手时绝不像平日那么温吞,但看每次他与昭瑶对练时,芬里尔被生生撕开多少次就知道了。
此时也是一样。
傅白雪狠狠一记背摔,将秦兆锦砸进墙里,然后趁对付意识不清时调整姿势,牢牢把人扣在地上。他用虎口死死卡着这老头的脖子,确保可以轻易扭断这截脆弱的颈骨。
“巫商在哪?”他眉目凝霜,冷冷地问。
秦兆锦的四肢都已被傅白雪折,在死亡和疼痛的威胁下,秦兆锦终是松了口:“他被伊万带走了。好像是要去水龙坡。”
秦兆锦后悔了!
伊万骗惨了他,他压根没想到,只是稍微动了下这两个孩子,傅白雪和零的反应竟会这么大。明明继承人一抓一大把,只有自己青春永驻才是大好处,怎么这两人就是不明白!
道不同不相为谋,傅白雪放开只剩一口气的秦兆锦,绕过一干警卫的尸体,顶着匆匆赶来的武装部众人惊骇的目光,淡淡道:“他还没死。”
罢,踩着一地淋漓鲜血,迈过这院的门槛。好笑的是,他每往前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直到零背着昭瑶匆匆赶来,见到这幕后扭头冲昭瑶玩味一笑:“你爸好有牌面。”
其实这话不太准确,应该是咱爸。不过零选择性地遗忘了。
昭瑶吭哧两句,倒是没反驳。
傅白雪从怀里掏出帕子,仔细将喷溅在脸上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了,才清清淡淡对零:“走吧。”
直到他们驱车离开,众人才终于从那种被杀气慑住的恐惧中回神,而那三人已连车尾气都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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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的气氛并不怎么好。从傅白雪口中得知巫商在水龙坡后,零就面色铁青地骂了声操。
“那毛子简直在把我们当猴耍!”
傅白雪神色不虞,只是他养气功夫一贯了的,所以此时还有功夫反省今晚为何会被耍的团团转。然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一开始他没有试图隐瞒零,起码零不会被担心冲昏头脑,一个人失联那么久,昭瑶也绝不会落入秦兆锦的手里。
他们明明那么强,每次翻车却都是因为相互隐瞒相互内耗,实在是很可笑。
记挂着巫商,四人一路气氛沉闷,零开着车一言不发,傅白雪坐在后座照顾昭瑶,顺便为他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直到终于再次赶到水龙坡,几人的神情才松动些。
他们现在在水龙坡的山脚,背阴的溶洞没有被开发,汽车无法到达,他们只能步行。
零和傅白雪冷着脸下车,昭瑶咳嗽了一声,虚弱的手指刚解开安全带,就重新被安全带勒得结结实实。
“!?”昭瑶惊异抬头,“哥你干嘛!”
零蹙着眉,手指使劲,把他牢牢拴在了座位上:“剩下的路有我和老白去就行了,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
“凭什么啊!?”昭瑶火冒三丈,刚想再吼一句,就头晕了,“……我可以的!”
他与零四目相对,一种莫名的惶恐席卷他的心头,或许是默契,或许是特殊的联系……昭瑶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糟糕预感。
“——你不可以。”
傅白雪蹙着眉断。他没有那种奇妙的预感,今晚的事让他烦心极了,他现在只想尽快解决伊万,把巫商带回来。
他淡淡道:“放心吧,我会和零,把完整的商带回的。”
来自老(fu)师(qin)的权威还是很管用的,昭瑶的声音弱了下来,眼睛却亮了:“……你要到做到哦。”
零忍不住笑了下,他怜爱地捧着昭瑶的脸颊,深深地注视他,像是要把这张脸牢牢刻在心里。
回到过去后,再也见不到这时候的昭瑶了。
他会一生下来就流落到贫民窟这个吃人的地方,像只孤狼那样跌撞长大。
他会被别人骂做崽子,会被成人用脚踢到路边,会被调皮的孩子扔石子。
他会吃很多苦,会去叼地上的食物和翻垃圾桶,会和流浪猫狗抢一块面包,会蜷缩在废纸箱里入睡。
可他分明是他的半身。
“…………”
零看不够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描摹昭瑶青涩的面庞。他玫瑰色的面颊,他浓黑笔直的睫毛,他幼鹿般纯净的双眼。
……他枯萎花瓣般的嘴唇。
有那么一刻,零很想吻他,但嘴唇凑近的时候,零停住了。
算了。这时候的吻,难道要让这孩子记一辈子么。
最后零只是笑了下,然后揉了下昭瑶的脑袋:“昭昭,哥爱你。”
完将汽车锁死,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他深刻又浓烈的感情摄住,直到零转身,昭瑶才如梦初醒。
“……哥?”
前所未有的巨大惶恐将他击得粉碎,昭瑶疯狂地挣扎起来。他的直觉从没这么清晰过——零会死的!
“——哥!!!”
他嗓音都破音了,带着哭腔:“你回来啊!!!”
但他实在病的太重,爆发完以后就头晕眼花,只能倚着靠背喘气。他发出一声兽受伤般的呜咽。
“你……回来啊……”
零顶着傅白雪疑惑的目光,压下泪意,淡淡笑了一下:“他真缠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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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内曲曲折折,还没光,两人找路找得很困难。
傅白雪在干掉最后一只扑向他的蝙蝠后深深呼了口气,他勉强按下心中的烦躁,捏着鼻梁问:“好了,现在能了么,零,你究竟在做什么算?”
对方今晚一直很不对劲,不对劲到傅白雪血管突突狂跳。
——我想甩开你们去死。
零想,但这话不能出口。
可他不能像瞒着巫商一样,把傅白雪完完全全瞒住,况且新生的宁红尘也需要对方的指引。
……得有选择的,透露一点实情。
零从怀里掏出一张明信片。难以置信,经过一晚上的奔波,它竟然还好好地被他揣在怀里,哪里都好好的。
明信片的正面,是少年时的傅白雪,和未来的他。
“……”傅白雪的表情僵住了。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得到另一个人的承认,这明明是他期待很久的场面——他们终于相认,彼此确认心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