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门庆出了上房,在走廊上站了站,暗叹口气,终于还是转身去了李瓶儿屋里。
李瓶儿刚吃过早饭,正由绣春伺候着喝药。
见西门庆进来,绣春连忙向他行礼,他摆摆手,接过药碗,示意她下去。
绣春下去了。
西门庆端着药碗,坐到床边,摸着李瓶儿骨瘦如柴的手,心疼地:“看你这样,我心里真不好受。来,先把药喝了。”
李瓶儿不知道他的来意是什么,不敢随便搭话,只低着头,把药喝完了。
西门庆将碗放到一旁,两只手握住她的左手,不停摩挲着,重重叹了口气:“我只要一想到,你要住到庄子上去,离我那么远,我这心里就不舍得,像被人剜去一块似的。”
李瓶儿一阵欣喜,再抬起头时,已经控制好了自己脸上的情绪。她尽量做得平静些,慢慢问:“这么,你是同意我去庄子上养病了?”
西门庆沉痛地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看你死在家里吧?”他眼泛泪光,把李瓶儿的左手伸到自己脸旁,揉了又揉,百般不舍的模样。
李瓶儿调整状态,一个深呼吸之后,她也做出心痛的样子:“我的好哥哥,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一定,一定。我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来陪你。”
啧啧,李瓶儿在心里暗暗咂嘴。得真好听!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要省出来看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她多么情根深种呢!
“你那么忙,这么大的家业,样样事都等着你处理。我不敢求多了,只盼你十天半月的能来看我一回,我就满足了。”李瓶儿一边,一边在心里翻白眼。只要把钱还她,你来不来谁稀罕哪!
“放心吧!你就是我的心肝,哪怕我忘了去衙门也不会忘了看你的。”
搬家的希望就在眼前,李瓶儿为了将来的美好生活,不得已忍着,由着他拿脸蛋摩挲着自己的手,心里的鸡皮疙瘩却可以扫几筐了。
过了一会儿,李瓶儿问:“庄子在哪里?”
“还没买呢。”西门庆回道,“等下我就让人出去问,等听好了再买下来,然后收拾整理,估计不会那么快。这样也好,急切间我真舍不得你。”
“什么傻话。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还有个人样不?”李瓶儿顺势抽回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我要是去了庄子上,好好养病,等恢复正常了我还回来,省得这副枯柴模样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现在又瘦又干瘪,看上去的确像一截枯柴。不要艳冠后院了,就连一直在灶上做活的孙雪娥都比不上。
西门庆闻言笑了:“太医都你思虑太多。都这样了,还记挂着争美呢!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里,你都和以前一样。”
“在我心里,你也和以前一样。”李瓶儿学他话。西门庆从生到死,一直都是种马形象,从未变过。
正着,来安在门口禀道:“应二叔来了。”
西门庆道:“知道了,先给他上茶,就我等等就来。”
李瓶儿听了,连忙催他去见人,同时不忘叮嘱他快买庄子:“我知道你事多,求求你赶紧吩咐下去,让人早早备好庄子。我盼着早日养好病,早日回来呢!”
“知道了,我放在心里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西门庆起身往前边去了。
应伯爵坐在前厅喝茶,和玳安闲话:“你家六娘和官哥儿大好了没?我怎么听那天闹了一场?”
玳安道:“可不是,官哥儿差点死了。”他看看左右,没有人,悄悄在应二叔耳边道,“是五娘养的雪狮子抓伤的,差点救不回来。六娘经了这一遭,也性情大变,天天嚷着要去庄子上养病呢!”
“去庄子上养病?”应伯爵大吃一惊,“那不相当于进了冷宫么?”
“谁知道呢!她连官哥儿都送进上房了。”
应伯爵还想点什么,一晃眼看到窗外的西门庆正走过来,连忙站起身。
玳安一回头,见老爷来了,也不敢再话。
西门庆走进来:“你来了,坐。玳安,重新上好茶,我陪应二哥喝一点。”
玳安应诺去了。
西门庆和应伯爵相对着坐下,应伯爵道:“大哥,前几日我家里事多,忙乱乱的。一听你家有事,我就赶来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跑腿也行。大哥这么多事,大忙我帮不了,还能当个跑腿的。”
西门庆笑了:“谁要你跑腿?我家里的厮这么多。等下你留下来,陪我吃午饭。”
“那当然好。还是大哥这里好吃的东西多!”应伯爵凑趣笑道。
西门庆吩咐下人,让到了时间就准备午饭,他要留应伯爵吃饭。在一旁伺候的厮领了命令,急忙跑去厨房通知。
须臾,玳安重新端了两碗新茶来,放在桌子上。
西门庆请应伯爵喝茶,道:“唉!都是下人没照顾好,让官哥儿被雪狮子抓了一把,唬得我三魂去了两魄。六娘也被吓得像变了个人。幸好抢救回来了,还是六娘的功劳。也不知她在哪里学的,竟然会给人渡气。一晚上就靠着她,官哥儿才没闭气。”
应伯爵道:“六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里是地方的人可比的?”
西门庆点点头。
应伯爵又道:“我听人,六娘把官哥儿送到了上房?”
“是。”西门庆喝了口茶,“你是没见着六娘的模样,瘦得不成人形了。为了官哥儿好,她自己精力不够,于是送到了月娘那里。现在由月娘照顾着。”
“这样也好。”应伯爵点头,夸赞道,“论理,孩子就该让正妻养着,这才是大道理,更何况是官哥儿这样的独苗苗。”
“她哭闹着要去庄子上养病。我一想,官哥儿进了上房,她去养病也行。我正寻思着去哪买个庄子呢。”西门庆道。
“要不,我帮你问问?你事多,这种事交给我。到时问好了,还得你亲自去看看。”应伯爵一脸笑容。
“那就麻烦你了。”西门庆道谢。
“大哥,看你的。平时我吃你的还少了?这么点事,还谢什么。”应伯爵又问,“买多大的?庄子周边的田产要不要也置备一些?买好了写谁的名?”
西门庆想了想:“若是方便的话,田产也买。就写六娘的名字吧!她主动提出把官哥儿送到上房,这是她大度。我一直都,家里这么多人,只有六娘的性格最好。既然她都大度了,我也不好意思过于气,就写她的名!”
“要我,还是大哥的性格最好。”应伯爵捧着他话,“写六娘的名也行,让她记着你的好。再了,六娘是大哥的人,不管她有多少好东西,又没曾便宜了外人。”
“看你的!”西门庆大笑起来,“我自己的家业都理不过来,还会贪女人的那点东西?”
“该,该。”应伯爵拍了下自己的嘴,又竖起大拇指,“大哥在清河县就是这个,谁都压不过。”
“嗯。”西门庆笑了,“可别把嘴肿了,中午吃不下肉怎么办?”
“吃不下就兜着走呗!大哥还差那几个食盒了?”
“哈哈!”
“大哥,”应伯爵陪他笑了一回,“六娘去庄子上养病,她的东西搬不搬?”
“这是个难事。我看六娘那意思,肯定是想搬一些走的,可是月娘又,反正迟早要搬回来,何必费事做两趟呢?我正为难着呢。”
“这有什么难的?”应伯爵替他出主意,“六娘就算搬得头发丝都不剩一根,庄子也是属于大哥的地界。大哥要是发了话,谁人吃了豹子胆,敢去抢庄子不成?再了,官哥儿还留在府里呢!我就没见过肯舍下儿子的母亲。当娘的存再多,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西门庆点点头,满心赞同。
西门庆陪应伯爵用了午饭,又进了李瓶儿的房间。
他对李瓶儿:“我让应二哥去听庄子了,有了消息他就来回我的话。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算的?收拾几件常用的衣服首饰就行了吧?其他的重新治办。”
李瓶儿心里一咯噔,他这是想让我把嫁妆留下来?
如果没有西门庆的同意,李瓶儿一个脚女人,哪里搬得动这么多东西?
她想了想,回道:“家具不搬,太麻烦。衣服首饰什么的,用得着的就搬走。到于库房的东西……要不,你陪我去看看?病了一场,人昏昏沉沉的,我得看了才知道要带哪些走。”
西门庆过来扶着她,搀着她往库房走。
李瓶儿看了看库存,几箱银子摆在地上,另外还有几箱锦衣玩器。
她看向西门庆,试探着问:“庄子上清苦,我也需要银子傍身。”
西门庆一边翻看,一边点头:“是得带一点。这里这么多,没必要全带上吧?过不久你就回来了。”
“放在家里?封箱吗?”
西门庆想到月娘的话,犹豫了一下,没回答。想了会儿,他问:“两个丫头你都带走?谁留下来看家?”
“迎春留下来,绣春我带走。”
西门庆点点头:“庄子上大,还得再买点人手带过去,还有护院,这些都是事儿。你要是留下来,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你怎么又这话?不是都商量好了么?”李瓶儿反问他,“我把银子都带走吧?放在家里我不放心,虽然有你在,可是你那么忙。你多买点护院,出不了差错。庄子也是你的地头吧?谁人敢惹事?我不是有什么二心,只是官哥儿眼见着好了,我得留点东西给他。其他的几箱子锦衣玩器,我就不带走了,留给你使用。”
西门庆被她动,嘴里道:“我哪里用得着你的东西!回头买了庄子,我还要写你的名字呢!”
“真的?”李瓶儿瞪大眼,哄他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好。到时记得多来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