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A+A-

    李瓶儿如游魂一般回到她的院里, 愣愣地坐到椅子上, 呆怔住了。

    西门庆真的活了!

    她以后怎么办?难道真要顶着他妾的名头过这一辈子?顶着名头过一辈子不可怕, 可是她怕自己必须履行陪床的职责。

    西门庆那厮, 男女不忌, 狂浪无度,她嫌弃得很。

    所以, 她一直以来, 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肯定会如同书中那般, 西门庆会早死。

    没想到, 这样的人竟然活了过来。

    她要怎么办呢?

    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人做那不可描述之事,她连第二天的日出都不期待了。

    绣夏看了眼六娘,偷偷碰了碰绣春,示意她注意六娘那边。

    绣春咽了下口水,声道:“六娘可能被吓着了吧?我也是。没想到老爷还真好起来了, 这可真是今年的稀奇事!”

    绣夏走到六娘面前,笑吟吟道:“六娘, 先洗洗脸吧?”

    李瓶儿抹了一把脸,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逼急了, 她再把自己折腾回庄子上去就是了。

    不提月娘的欢喜、李瓶儿的忧虑, 潘金莲和春梅之间起了的嫌隙。

    老爷好起来, 住到了前院书房,吴月娘又起了精神,她和陈经济再想偷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书房一路回来,金莲数次和春梅搭话, 春梅都爱理不理的,神色间有些埋怨她。

    春梅闷声不吭地走在金莲身后,想着早上老爷看她的那一眼。

    极其冷淡,比冬末的寒风还要慎人,仿佛她和秋菊站到了同一条线,不再有往日那般凌驾于其他丫头的别样待遇。

    春梅一直以西门庆为天,这次要不是府里传得过于恐怖,要不是金莲诱惑她,她怎么可能会搭上陈姐夫那条船?

    回到屋里,金莲使唤春梅去端盆热水来给她泡泡脚。

    春梅没有动,只扬声喊秋菊去弄。

    金莲看了她一眼,她明知自己嫌弃秋菊手脚不干净,从来不让她碰这些的。

    金莲坐到热炕上,把皮袄披上。早为了贪靓,她穿得薄了些,这会儿冻得快要发抖。

    “你也坐。,在不高兴什么?”金莲问她。

    春梅一脸别扭,坐到炕沿,声道:“早知道老爷会好起来,当日我就不搭陈姐夫那条船了。”

    “傻丫头!”金莲点了下她的额头,“你是老爷什么人?是正妻还是妾?为他守什么身?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极容易无路可走。你把心放肚里吧,就连秋菊都不知道,更何况别人了。”

    春梅总觉得老爷早看她那一眼怪怪的,听五娘这样,又没得反驳,也只能把心放下。

    西门庆待妻妾走了之后,把笑容谄媚的王经叫到一旁,吩咐道:“这几日你先回去,我这里暂且用不着你。”

    王经心里一咯噔,跪在地上:“老爷,可是的哪里没做好,惹着了老爷?的改,一定改!”着,呯呯地开始磕头。

    西门庆用嘴示意玳安把他扶起来,缓缓道:“我让你先回去,过几天再。”

    玳安觑着老爷的神色,赶紧将王经拉出去,在拐角处声劝道:“老爷精神不好,他让你回,你就先回去。惹火了他,不是又讨顿么?过几天他心情好了,我再跟他提提你。”

    王经对他千恩万谢,抹着眼泪回了家。

    西门庆不管玳安跟王经了什么,只吩咐厮道:“把玳安拉到院里五板子。”

    玳安以为自己刚才和王经偷偷话惹怒了老爷,跪地哭求:“的也没别的,只让他安心回去,过些天我会在您面前多提提他。”

    西门庆一脸威严:“我想用谁,不想用谁,还用得你这个奴才教我?”看着其他人道,“还等什么?!”

    玳安心知这回躲不过了,一面在心里暗骂王经,一面麻溜地在长凳上趴下来。

    啪啪啪完五板子,玳安屁股上的肉还在颤,他的心也跟着一起颤。

    西门庆走到他跟前,直视着他。

    玳安赶紧从长凳上摔下来,不顾发疼的屁股在地上跪好。

    西门庆冷声道:“我让你干什么,你老实听我的吩咐就行了。以后老实当差,本份做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趁早给我丢开!你若是想媳妇了,看中了谁,来跟我,如果她也愿意,我自会成全你们。”

    玳安心里一惊,这才知道是自己和贲四娘子叶五儿的奸|情被老爷得知了。

    他吓得一声也不敢辩解,猛磕头道:“人都听老爷的,以后绝不敢再犯。”

    西门庆尽量控制自己的怒气,目光沉沉地看着玳安。

    玳安才八岁就进了府里,见他长相还算端正,人也机灵,便提拔他做自己的贴身厮。去年派他去京城办了一回事,他办得挺不错,人也算历练出来了,现在可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奴才对自己也算忠心,只是,自己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叶五儿勾搭上了?自己想勾搭叶五儿时,玳安这厮提也不提,倒弄得主子和奴才在同一个碗里吃饭!

    西门庆一想到自己死后,玳安和玉竟然在上房月娘的床上瞎搞,就恨不得再赏他几板子!

    月娘啊月娘,经常把“规矩”两字挂在嘴边,偏偏她把后院管得一点规矩也没有。

    “行了,起来吧。这几天仔细当差,不许胡乱放人进来!”西门庆丢下这句话,进了书房。

    玳安这才停止磕头,一手捂额头,一手捂屁股,踉跄着下去治伤。

    王经回了家,王六儿欢喜地迎上来,一连声问:“老爷大好了?托你给我带信儿?他几时过来?”

    王经垂头丧气道:“好是好了,却把我赶回来了。”

    王六儿大吃一惊:“好好的,他赶你做什么?是不是你做办错了差事?”王六儿不等弟弟分辩,噼哩叭啦道,“多少人想进西门府里连门都摸不着呢!要不是他看重我,你能进去?偏你不学好,不把握住机会,现在看你怎么办!”

    “姐,”王经气恼地喊,“我什么也没做错。前些天,老爷不吃不喝地躺在炕上,我能办错什么差事?他今天好了,无缘无故地就叫我先回家歇着。”

    王六儿不信:“他没别的?”

    王经:“只过几日再。”

    王六儿一拍巴掌,自以为是道:“这不是正好?你姐夫还没回来,正好你在家陪我几天,省得我一个妇道人家,夜里孤零零的,总是担惊受怕。”王六儿越想越有道理,“他必定是担心我夜里一个人不安全,所以才叫你回来陪我几天。”

    王经被她动,一改丧气的脸,围着他姐团团乱转献殷勤。

    吴月娘开始琢磨吃食,按食谱准备了易消化好下咽的饭菜,让玉拎着食篮,亲自往书房去。

    西门庆拒不见她,只让玳安出来提了食盒。

    月娘没办法,只得回到后院。

    西门庆这几日连书房的门都没出。

    他正仰靠在榻上,一脸疲惫,眉目间浓浓的颓唐之色。他仔细回想着自己的前一世,想得最多的,竟然还是女人。

    想他这一生,极爱热闹,最见不得家里四分五散,对朋友最讲义气,花钱极大方。

    没想到,他一死,府里七零八落。他那些所谓的兄弟们,一个个踩着他的尸体往高枝上攀。下人们也起了自己的算盘,偷盗银钱回家或勾三搭四。

    潘金莲和李娇儿这两个□□……

    他始终没想到,潘金莲竟然□□成这样,不仅与厮有染,还在大家的眼皮下同他的好女婿勾搭到一起。更在他死后,两人整出个死孩子,弄得他成了清河县的笑柄。

    至于李娇儿,也不是好的。

    前世,他正在下葬呢,妓|院里的人就在他的坟边劝李娇儿改嫁张二官,连孝都没替他守一下,亏得他在妓院花了那么多钱!

    西门庆越想,握着桌沿的手就收得越紧,头也一阵阵地疼起来。

    算了,不想也罢,省得气坏了自己,他现在可是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身体。

    再,她俩本来就不是什么贞节女子。倒是六娘……他记得,神僧让他看到的前世里,瓶儿是死的了,怎么她到现在还好端端的?

    西门庆想不明白,揉了揉额角。

    他在桌上铺了一张纸,研好墨,毛笔在墨里浸了浸,然后一笔一划地写下他心中认为最重要的女人的名字。

    谁承想,第一个名字写好,竟然是李瓶儿。

    他苦笑一下,正想划掉,又舍不得,只得落笔再写,仿佛多写几个名字就能把第一个名字挤到纸外去。

    不一时,他就写了满满一大篇。

    拿起来看了看,西门庆皱起眉头,这后面有好些他都记不清姓甚名谁了,只有个恍惚的印象而已。

    涮涮两下,将这后面的人全部划掉。再涮涮两下,将一大串丫头、下人媳妇以及府外和他偷情的名字划掉。

    到最后,纸上只剩下李瓶儿、前妻陈氏、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

    他瞧了半天,将李娇儿、潘金莲和孙雪娥一起划掉,视线停在孟玉楼的名字上面时,他顿住了。

    凭良心,他的妻妾中间,孟玉楼的品性还算不错。

    前世他死后,孟玉楼一没和人偷奸,二没往外偷盗府里的财物。

    可是后来,李衙内看中她,托陶妈妈去情时,玉楼曾过一句:你们这些媒人,谎的极多。初时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及到其间,并无一物。我也是被人哄怕了!

    西门庆听得清楚明白,她这是在埋怨自己呢!

    唉,他叹了口气。

    当初他娶玉楼回府,本就不是冲着与她有情,不过是看中了她的钱财。后来,给大姐儿挑嫁妆的时候,一时不凑手,把玉楼带来的一张拔步床给了大姐儿。

    仔细起来,倒是自己对不住她。

    西门庆在心里暗暗算,哪天重新买张好床赔给玉楼。

    他接着往下看,纸上只剩下三个名字:李瓶儿、陈氏、吴月娘。

    吴月娘……他目光沉了沉,毕竟是个填房,见识浅薄。

    成天将规矩、礼仪及夫纲挂在嘴边,处处显示她与旁人的不同。其实,满府里最没规矩、最阳奉阴违的就是她。

    成日只知道往上房敛财,把后院管得一塌糊涂。

    细论起来,陈经济能和潘金莲勾搭上,还是吴月娘先叫陈经济进后院陪众妻妾吃饭喝酒的。

    前世他死后,两人奸|情被秋菊撞破。秋菊几次向月娘告密,她口里着不信,实则放任不管,执意要等事情闹大。

    没有证据,她也只好骂骂经济,再金莲罢了。

    什么是偷情的证据呢?最好不过的就是偷出野种了。

    果然,在她的放任之下,那两人偷|情偷出了肚子,金莲悄悄问陈经济讨了一副胎药,出一个铁板钉钉的孽种,吴月娘借此一举扫除了陈经济和潘金莲。

    为了能明正言顺地赶走金莲和陈经济这两个眼中钉,月娘甚至不顾惜他的名声。

    平日里做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实则心眼狭,肚量还没一个茶杯大。

    他记得前世自己一死,他的好正妻吴月娘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将李瓶儿的灵烧了,然后霸占了瓶儿留下来的财产,捂得严严实实的。

    瓶儿,瓶儿……

    西门庆想起这个名字就百般无奈。

    仔细比较,当然是前世早死的瓶儿最爱他,就连她死后托梦也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哪像现在这个?前几日他飘进那院里时,亲耳听到好几回她想回庄子呢!

    他忽然烦躁起来,想不明白瓶儿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随手扔掉毛笔,将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算了,不想了。

    若不是亲身经历,哪里会相信这世间竟真有起死回生这种荒诞无稽的事呢?

    唉,枉他自诩精明,双眼却被人蒙住,如同那瞎眼的驴似的。

    好容易捡条命回来,再不擦亮眼睛,神僧也不依的。

    罢了罢了,既然这些女人对他没有真心,往后他也只能自己多疼惜自己了。

    西门庆大好的消息传遍了清河县,一时间,上门送礼看望的人络绎不绝。

    玳安挨了一回,人更加机灵,屁股上的伤提醒他严格遵从老爷的吩咐,好言好语地将贴子收下,人却不敢放一个进来。

    男客容易拦住,女客却不那么容易,因为人家上门的旗号是看望吴月娘。

    妓院里的三个粉头,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三人约好,买了礼一同上门来看吴月娘。

    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是来看望西门庆的,可惜吃了个闭门羹。

    三人穿得极单薄,妖妖娆娆地站在书房门外,吹着寒风,一声更比一声娇,可惜里面的人连应都没应一声。

    到底抵不住寒风,三人往后院走,那两人去找吴月娘话,吴银儿和她们了声招呼,转弯去了李瓶儿的院子。

    李瓶儿正看着院里的一堆箱子发愁。

    上午,忽然来了一群厮,抬着许多箱子,来宝和倚翠跟在一旁,一起进了李瓶儿的院子。

    李瓶儿吃惊地问:“你俩怎么来了?可是庄子里有事?”

    来宝和倚翠先跪下给她磕了个头,来宝道:“老爷派了差役去,六娘往后不回来了,叫我们收拾东西,以后就长住府里。”

    李瓶儿惊得不出话来,西门庆那厮不是在书房闭关吗?什么时候办了这件事的?

    来宝又道:“老爷了,倚翠还在您院里当差,的则去前院当差。”

    “啊,好,好。”李瓶儿回过神,看着摆在院子里的几口大箱子,总算明白了这几口大箱子是她在庄子里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她埋在榻下的银子还在不在?

    她问来宝:“庄子里一个人也没留下?”

    来宝:“留下了好些,老爷的话,嘱咐他们好好守着庄子。”

    来宝清楚情况,就去了前院。

    倚翠开箱子,一一指给李瓶儿看,箱子里全是她和官哥儿的东西。大到衣服,到玩意儿,全部都在里面,只除了西厢榻下的一箱银子。

    一想到银子,李瓶儿的心安定了一些,庄子的名字可是她的,契书也在她这里,银子放在那里比放在西门府里安全得多。因此,她才没多什么。

    几个丫头忙着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归置好。

    正一团忙乱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吴银儿上门了。

    “干娘!”吴银儿一见面就先甜腻腻地喊了一声,差点把李瓶儿齁吐了。

    “银儿来了,快坐。”伸手不笑脸人,李瓶儿笑着招呼她坐,“屋里有些乱,丫头们正在收拾箱子呢,你别见怪。”

    “干娘客气。干娘,这些箱子是做什么使的?”

    “哦,上午老爷派人去庄子上把我的东西取回来,所以……”

    “哎呀!”吴银儿眼睛亮起来,“刚才我和桂姐及爱月儿去见干爹,他理都没理。也不知怎么回事,干爹病了一场,倒像不认人了似的。”

    “怎么可能,不会的。他大约是累了,睡着了吧?”李瓶儿安慰她,西门庆那厮,什么时候能离了女人?

    “我猜也是这样,不好搅干爹休息的,只怪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吴银儿捂着嘴笑。

    “呵呵。”李瓶儿干笑一声,实在找不到话题和她聊。

    她并不是看不起这一行的人,仗义还每多屠狗辈呢!主要是吴银儿这人,明摆着就是见钱眼开、忘恩负义的典型。她又何必跟这种人多扯?

    忽然想起古时候端茶就表示送客,李瓶儿赶紧端起茶杯。

    吴银儿视若无睹,娇声问:“官哥儿呢?许久没见他了,我心里想得很。”

    李瓶儿并不渴,只好放下茶杯:“他在午睡呢,若是吵醒必然大哭,难哄得很。”

    吴银儿奉承道:“脾气大,将来成就大!干娘这是有后福呢!”

    “呵呵。”尬聊好难受,李瓶儿只好又捧起茶杯取暖。

    吴银儿东拉西扯地闲谈着,就是不肯走,仿佛生根在她这里,就一定能见着西门庆似的。

    倚翠偷眼瞧了许久,走上前笑道:“六娘,这里有个东西不知该放哪里,您来看看?”

    “啊?什么东西?”李瓶儿没回过神。

    倚翠不忙着回答她,先赔笑对吴银儿道:“银儿姐是吧?您看,今日院里忙乱得很,许多东西要收拾整理,不如您先去上房坐坐?”

    吴银儿赶紧站起身,也笑道:“干娘和我一起去吧?我买了点心给您呢,就放在上房。”

    “不用不用,我得守着官哥儿,省得他呆会儿醒了看不到我又得哭闹。”李瓶儿赶紧摆手。

    吴银儿站着不动,伸手去拉她,声音越发甜腻:“干娘,一起去吧?我都多久没见您了?”

    李瓶儿这才反应过来,知道空手发不走她,便看向倚翠:“你去里间拿两匹布给银儿。”

    吴银儿立马松开手,笑嘻嘻道:“我不要布。干娘,我正缺一件皮袄呢。听干爹给您买了白狐皮袄?您的旧皮袄呢?”

    这姑娘脸皮真厚啊,李瓶儿感觉今天若不出点血,休想送走这尊大神了。

    反正那旧皮袄还扯出许多官司,她也不耐烦看到它,便对倚翠道:“你去找出来,包好给银儿。”

    倚翠抿抿嘴,去了。片刻后,抱着一个包裹出来,递给吴银儿。

    吴银儿接了,笑着向李瓶儿道谢,这才施施然转身去了上房。

    倚翠见她走了,对李瓶儿道:“六娘,您也太好话了,六十两银子的皮袄呢!”

    李瓶儿揉揉额头:“算了,不提了。有什么办法,跟她解除这个干娘的关系?”

    倚翠皱眉道:“这得看老爷,要不然就比谁的脸皮厚。”

    李瓶儿叹了口气:“大家机灵点吧,下次若见到她进府,就想办法替我拦住她。反正我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随她见什么干爹干爷。”

    作者有话要:  玉楼的这句话,引自原书。

    多谢【杯子】、【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