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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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聊了一阵, 吴月娘将大家请进大厅入席。

    厅上摆着锦账围屏, 挂着花灯彩绳, 装饰得富丽堂皇, 热闹光彩得如同过年一般。

    酒席上准备的是金华酒, 各样特色菜式,鸡鸭鱼肉自不必提, 光是细巧点心, 比如酥油泡螺每桌都有两碟。

    有了孩子做切入点, 话题很容易开, 李瓶儿也加入了谈话,和孙二娘、郑氏一起讨论育儿经。

    蓝氏倒了一杯酒,举杯敬完吴月娘,又来敬李瓶儿。

    李瓶儿微笑喝下,蓝氏上下量她几眼, 然后抿嘴笑:“姐姐今日扮得素净,不过却别样好看, 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您。”

    蓝氏还不满20岁,正是青春得波波脆的时候, 满脸的胶原蛋白, 肌肤白细, 脸蛋上抹着红红的胭脂,又红又白的脸蛋被头上的金簪映得透亮。

    她容貌娇好,扮得光鲜亮丽,抿嘴一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妩媚, 起话来也是轻声慢语,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李瓶儿的座位和她挨得近,扭头夸赞道:“你长得真漂亮,这一身装扮也很好看。”

    蓝氏穿着翠蓝色的织金裙,金线在裙边绣成几道波浪的形状,微微露出的三寸脚的脚尖在裙边隐隐约约的遮掩下,就像是海面上的船似的。

    蓝氏抿嘴笑了,又举杯朝李瓶儿敬酒。

    她是客,李瓶儿不好不喝,只得闷头喝下。

    吴月娘、孟玉楼、蓝氏等人,俱都是喝酒的个中好手,只有李瓶儿酒量不行,几杯过后就有些头脑发晕,借口要更衣,起身离席,来到外面换换空气,让脑袋清醒一下。

    她问绣春:“晏哥儿呢?”

    绣春道:“庆婶婶和绣夏看着呢,还有巧娘和玉姐,都在外面院子里玩。”

    “玩什么?”

    “他们在玩雪,那两个孩子看的稀奇,抱着雪不撒手。”绣春笑眯眯的。

    “哦,那我们去看看?”李瓶儿抬脚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毕竟是主人,离席太久总不太好,只得回转身,重回大厅入席。

    蓝氏见她进来,嗔笑道:“姐姐,你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家老爷又找你了呢!”

    “没有,他在前院待客。”李瓶儿坐下来,夹了一块点心,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多吃些,若不合口味就告诉我。”

    蓝氏吃下,夸道:“很可口,香软极了。”然后端起茶杯漱口,“你家的厨子真不错,在哪找的?”

    李瓶儿:“是老爷从外边新买来的。你若喜欢,等下带几盒走。”

    蓝氏放下茶盏,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捂着嘴笑:“你家老爷真有趣,连厨房的事也要操心。”

    “呵呵。”李瓶儿轻笑。

    民以食为天,西门庆又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当然要操心厨房的事了。

    蓝氏放下手帕,脸上微微透出些落寞,盯着面前的碟子道:“我家老爷快要在妓|院扎根了,一回到家就呼呼大睡,家中大事从不操心。”

    这是李瓶儿正儿八经的头一回和蓝氏讲话,没想到她这么看得起自己,交浅言深,已经向她抱怨自己的男人了。

    李瓶儿只得安慰她:“现在的男人谁不出去玩?妹妹别忧心,只要他还记得回家的路就好。”

    蓝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他身边有厮呢,就算他喝醉了不记得路,厮也会把他扶回来的,我才不操心。”

    李瓶儿:“……”

    蓝氏忽然换上笑脸,戏道:“姐姐的话别得那么肯定,西门大官人可是很久没出去风流了。听我家老爷,他约了大官人好几回,都没约出来。”她把上半身朝李瓶儿跟前倾了倾,取笑道,“西门大官人一定常留在府里陪着姐姐吧?”

    “呵呵,”李瓶儿傻笑,“他不是陪我,是陪着晏哥儿,陪他儿子。”

    蓝氏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腹,脸上一阵羡慕。

    李瓶儿怕她伤心,赶紧满斟一杯酒,请她。

    蓝氏应了,端起来一饮而尽。

    丫头们重添美酒,蓝氏频频举杯邀李瓶儿。

    吴月娘和孙二娘着话,春梅始终温驯地站在一旁伺候孙二娘。

    月娘忍不住量了春梅好几眼,见她穿着细棉布蓝色对襟衫,黄棉布裙子,耳边戴着一对银丁香,头上插着一根金裹头的银簪,如同普通大丫头似的,哪有以往在老爷面前得宠时的气派。

    孙二娘见状,跟着看了一眼,笑道:“听秋桂原先是姐姐家里的丫头?”

    “秋桂?”月娘惊讶地问。

    “不就是她?”孙二娘指着春梅,收回手捂嘴笑起来,“婆子买人时也没仔细问,谁想竟把姐姐府里的丫头买回来了。给她改了名,现在叫秋桂呢!”

    月娘点头微笑道:“这名很好,不错。她手脚还算利落,能进你们府是她的造化。”

    孙二娘径自笑着,也不问春梅为什么会被西门府赶出去。

    月娘举杯请她喝酒,孙二娘端起酒杯畅饮,两人好像都忘记了有春梅这人似的。

    前院,周守备趁着西门庆去净房,悄悄跟了出来。

    他对西门庆:“前些天我家缺丫头使,下人便去买了一些,谁想竟把您家的春梅给买进来了。”

    西门庆挥挥手,毫不在意:“她既然进了你府里,就是你的人了,随你怎么发她。”

    周守备盯着他的神色,谨慎地:“听是您收用过的,我便把她安排进二娘屋里伺候了。”

    西门庆笑笑,不再接这话。

    孙二娘的大丫头秋葵,是从在她身边伺候的。

    她最看不上新来的秋桂,仗着容貌好,竟然还想往她家老爷身边凑。幸亏老爷没那想法,还把她安排进二娘屋里使唤。

    二娘气不过,狠狠折腾了她好几天。

    今日出门做客,也不知二娘为什么非要带上秋桂。

    秋葵见春梅杵在那里,木着一张脸,看着就扫兴,便用手肘捅了一下她的后腰,压低声音,恨声道:“你若不耐烦在这里伺候,就下去等着吧。”

    春梅屈腿福了福,转身走出去。

    西门府她是极熟的,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认得。

    春梅出了上房,站在外面的长廊上,对着墙角的一株矮冬青发愣,一脸黯然,眼角隐隐有水光闪动。

    玉眼尖,也跟了出来,对她:“春梅姐,去我屋里坐坐?”

    玉泡了一壶好茶,又端来两盘点心,请春梅坐下。

    玉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你被卖进了周守备府里。”

    春梅苦笑一声,低落道:“还能怎么样,那边府里的二娘当我是眼中钉,周老爷忌讳老爷,不许我往他身边凑。”

    “唉,”玉叹了口气,“你好好过,将来配个得用的管事也是一桩好事。”

    春梅哪里看得上管事下人?抿了抿嘴角并不接这句话。

    蓝氏有一副好酒量,喝酒跟喝甜水似的,一杯接一杯,三两下就将李瓶儿灌得头晕,整个人快飘起来了。

    李瓶儿双颊似红霞,连连推却,蓝氏不依,捧着酒杯道:“我和姐姐一见如故,这点面子也不肯给?”

    一旁的孟玉楼替李瓶儿解围,端起酒杯敬蓝氏。

    蓝氏喝了,又盯上李瓶儿,非要让她喝了这一杯。

    坐在上面的吴月娘见了,笑起来:“六娘往常酒量也不错的,今天怎么就醉了?你们瞧,她那脸红的。”

    李瓶儿揉揉脸,努力瞪大眼睛,摇晃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大姐姐,我去更衣。”

    吴月娘喊绣春:“快扶六娘去旁边喝杯茶醒一醒。”又对一众女客道,“她昨天还有些不舒服,今天喝不了太多,你们别见怪。”

    众女客纷纷笑着劝李瓶儿下去歇一歇,蓝氏抿着嘴直笑。

    李瓶儿搭着绣春的手,匆忙行了礼,赶紧退下。

    回到院里,她趴在盆边吐了好一阵,惠庆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又端来热茶漱口,绣春快手快脚地将她头上的首饰摘下。

    “嘿嘿嘿……”李瓶儿傻笑一阵,眼前出现了重影,身子摇晃起来,“晏哥儿呢?他在哪?”

    “六娘,我扶您去躺着。晏哥儿好着呢,绣夏和绣秋看得紧紧的。”绣春扶着她,把她往床边拉扯。

    惠庆在一旁帮手,把李瓶儿安顿在床上躺下,对绣春埋怨道:“没见过蓝氏这种客人,拼命拉着主家灌酒!”

    绣春见六娘已经睡着了,放下床帘,往外走:“我们出去吧,让六娘歇歇。”

    她俩正要走,李瓶儿忽然睁开眼,问:“前边宴席是不是快散了?快扶我起来。”

    第一次见客就醉倒提前离席,这是非常没礼貌的。

    李瓶儿强撑着起来,用冷水洗了脸,重新梳妆扮,然后往大厅走去。

    进了大厅,宴席已近尾声。

    蓝氏一见她来,就捧着酒杯道:“姐姐,你又出去躲懒了。这杯是我敬您的,下一回还不知几时才能相见呢。”

    李瓶儿微笑着接过来,喝下。

    终于熬到席散,李瓶儿跟在吴月娘和孟玉楼的身后,将一众女客一一送走,蓝氏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下回她府里摆酒,让她一定要来。

    “大姐姐,我头好晕,想先回去了。”李瓶儿半靠在绣春身上,对吴月娘道。

    吴月娘见她醉得厉害,关心地:“快去,不要担心晏哥儿,我来看着他。”

    李瓶儿已经没了力气给她行礼,由绣春和惠庆架着回了自己院子。

    她又吐了一回,由丫头伺候着洗脸漱口,摘去发冠首饰,往床上一倒,睡得人事不省。

    何千户何天泉在前院的席上如坐针毡,才一个时辰,就去了四五次净房。

    他一心记挂着上回在花园偶遇的李瓶儿,一趟趟地往外跑,总期待着能再偶遇一次。

    那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娇俏柔媚,一身柔和,扮得也清爽利落,不像他娘子蓝氏或妓|院的粉头,恨不能把所有的首饰全挂在身上,差点没把人眼睛晃瞎。

    可惜,西门庆将前后院管得极严,因前边在宴客,连后院的丫头也不能随意乱走,何千户空跑了好几趟,回到座位上忍不住一脸落寞,郁郁寡欢。

    西门庆见状,端着酒杯走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何大人,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西门庆是个很气的人,这何天泉上回在花园对瓶儿无礼,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眼见他像拉肚子似的,一趟趟地朝外跑,他心里早就不爽了,恨不能将他赶出去。

    何天泉也端起酒杯,朝他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许是多喝了几杯,何天泉胆气大壮,扯着西门庆的衣袖,戏笑道:“大人好福气,有那样标致的妾。不像我府里,全跟烧火丫头似的。”

    “哈哈!天泉兄笑了。”西门庆忍住怒气,笑起来,“我看你是闷着了。洪四儿,还不过来陪陪何大人?”

    洪四儿是妓|院的头牌,托她还没勾搭上西门庆的福,这次宴客才请了她来陪酒。

    她一心想在西门大官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闻言便端着酒杯,坐到何天泉身旁,左手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右手将酒杯送到他嘴边,娇声道:“何大人,尝尝我这杯酒好不好喝?”

    何天泉很给她面子,笑着喝下,搂着她的腰肢,两人挨在一起悄声细语起来。

    西门庆这才走开,来到外边,招来春鸿,问他:“你去后院看看,六娘在干什么呢。再跟月娘,不许后院的人乱跑,若胡乱跑到前边来,我拿大板子死!”

    春鸿去了,不多时走来回他:“六娘醉了,吐了两回,现在睡下了。”

    “醉了?”西门庆想了想,“谁灌她酒了?”

    瓶儿病好后就不大喝酒,轻易不肯多喝两口的,难得能醉成这样。

    “听是何大人的娘子蓝氏,一直拉着六娘喝。”

    “哦,你让丫头们好好照顾六娘,给她喂些醒酒汤,再让厨房煮一锅软软的米粥,她睡醒了怕是会肚饿。一会儿前边散了席,我再过去看她。”

    春鸿应了,又跑进后院传话。

    洪四儿也是个人才,没两下就勾住了何天泉的魂,直晚上要去妓|院陪她过夜。

    洪四儿借口更衣,悄悄问西门庆。

    西门庆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嘱咐道:“他既然想去,你就好好陪着他,这份钱我替他出了。”

    洪四儿见西门大官人对自己没那种意思,便接了银子,娇笑道:“大官人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

    送走了客人,吴月娘回到上房,吴大姨还没走。

    吴月娘让玉带晏哥儿去院子里玩,然后和她姐话。

    吴大姨看着她妹妹头上的新头饰,眼馋不已,道:“你家老爷对你也算不错了。”

    吴月娘叹了一口气,她心里苦啊。若到好,当然是以前的老爷对她更好。

    她道:“这算什么?那边院里的李六娘也有一副呢!”

    吴大姨看着她的脸色,晓得她这个妹妹现在穷了,没什么私房,便不耐烦再吹捧奉迎她,直言道:“老爷愿意给你,那是你的福气。不给你,那也是正理。谁家不是男人管钱?再了,府里的银钱是你挣的?他愿意给谁,你还能拦着不成?”

    吴月娘抿抿嘴:“话虽然是这样,可是……”

    “什么可是,”吴大姨嘴一撇,“我看你是头几年过得太好,心越来越大了。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没休了你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你还强求什么?”

    吴月娘沉默不语。

    吴大姨还在教训她,似乎要将这些年在她这受的气全部还回来似的:“李六娘也有又怎么样?人家生了晏哥儿,还不值得西门大官人另眼相待?就冲这,她就能和你平起平坐。”

    “我知道,我心里也清楚着呢。”吴月娘声音闷闷的。

    “知道就好。”吴大姨眼露不屑,“我真怕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将来若被休回府,那岂不成了我们吴家的笑话?”

    “我再拿些点心给你吃?”吴月娘岔开话题。

    “不用,席上就吃饱了。你不如装几盒,等下我带走。”

    “放心,早就备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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