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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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辉坊十二楼内,暖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至少简亦善感到十分疲倦,很想在喝完这一盏后,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歇息一宿,将休沐过得轻松自在,不用去想明天要面对什么繁复的公文。

    沈飞云却难得好精神,心中琢磨着如何套话。

    自家老友虽然脑子有时不太好使,会转不过弯,但人也不是个傻的,想要套话,还真不见得就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他在简亦善喝完一杯酒,准备歇息之际,往酒杯里再次添满。

    “怎么,”简亦善一挑眉,指了指酒杯,“你还嫌我喝得不够多,准备叫我醉死过去?”

    “一醉解千愁。”沈飞云端起自己的酒杯,爽快干完,末了,朝着简亦善一摊,示意自己喝完,你就随意。

    简亦善哪里受得了这刺激,一把端起酒杯,喝个精光,往桌子上重重一撂,发疯斗狠般。

    “再来!”他叫嚷一声。

    他好像心里有些不痛快,亟待宣泄。

    或许是瞧见沈飞云和施红英举止亲密,他又自知没资格发脾气,于是只好做出一副假豪迈的样子,不甘示弱,不想被沈飞云比下去。

    沈飞云心想也好,免去他劝酒。

    清酒一杯杯下肚,喝得人飘飘欲仙,真想长醉不复醒。

    沈飞云觉得时机成熟,开口问:“你年前回扬州的么?”

    简亦善愣住,回想片刻,微微点头。

    “你你见到了祁郁文,他如今还好么?”沈飞云抬眸,面色沉静,看不出悲喜。

    简亦善双唇紧抿,握杯的手愈发紧,好似很介意沈飞云的这个问题。

    “不想就算了。”沈飞云蹙眉,不知简亦善为何这般反应。

    明明是老友自己先挑起话头,见过祁郁文,可真当他问起,对方又欲言又止,不情愿多。

    “并没有不想。”简亦善放下酒杯,揉了揉眉心,低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回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祁郁文情况……很不好。”

    他在开口前,几乎想了一炷香的时间,沈飞云还当他要许多的废话,正准备从一堆废话中挑选有用的。

    却没有料到,对方只了一句精华,言简意赅,叫人想不通,在近一炷香的时间里,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沈飞云无法,只好装得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地追问。

    “有多不好?”

    “快要死了。”

    这次简亦善回答得十分迅速,似乎是在之前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已经预料好沈飞云要问些什么,于是将答案备好,此时就可以轻易抛出。

    沈飞云听到答案,并没有立即相信,却忍不住心中一凛。

    “不过他福大命大,经过流岫城主的竭力调养,已经恢复了些许。在我赶去探望时,能够开口话,并叫我告诉你一件事。”

    简亦善到此处,停了下来,显然是在吊沈飞云的胃口。

    沈飞云很给面子,好奇道:“何事?”

    “他……”

    “我与沈飞云缘分已尽,前尘旧梦不必再提。我当初做了十分对不住他的事,也十分对不住苏师弟……只求沈飞云从今往后,能后及时悔改,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飞云闻言,觉得很是可笑,这话绝无可能从祁郁文口中出。

    却不知简亦善这样的话,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苏浪授意。

    “就是如此。”简亦善完,整个人明显轻松太多,“我也是听了这一段话,觉得大有深意,因此刨根问底,才从祁郁文那里得知,你们两个竟然拜堂成亲……两个大男人,这真是……”

    沈飞云冷笑一声,淡淡道:“真是如何?”

    简亦善转进如风:“那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太有新意了,叫人忍不住拍案叫绝。书先生听了去,都要妙语连,夸上你们三天三夜,不带停歇。”

    “够了够了。”沈飞云扶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真是一点没变,话颠三倒四。”

    “夸夸你罢了,真心话。”简亦善道。

    沈飞云问了半天,发现老友的确在两年内变得圆滑起来,或许是在官场磨之故,俏皮话了一大堆,有用的没几句。

    问到后来,恍惚间,沈飞云觉得不是在套话,而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几壶酒喝完,我好像还很清醒。”简亦善从楼下去了几坛醇酿烈酒,走了进来,“如果真要一醉解千愁,恐怕还得喝这些。”

    沈飞云也只微微上头,实际还很清醒,行动间干净利落,丝毫拖泥带水。

    他伸手接过酒坛,拍开酒盖,等闻到烈酒香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碰过这样烈的酒了。

    除了在求见苏浪而不得的那三个月里。

    醉生梦死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

    等喝到有些醉意,沈飞云抬头望去,只见简亦善恰好起身,款步走到烧香料的架台边,往金猊里倒不知名的香料。

    很快,柔和而绵长的冷香,盖过之前轻糜而艳丽的暖香。

    “这是什么?”沈飞云慢了半拍,等香味飘到他鼻尖,才反应过来。

    简亦善走了回到,缓缓坐下,将沈飞云的酒碗斟满,平静道:“能够安神的三清沉香木,助你好眠。”

    很快,沈飞云被灌得晕晕乎乎。他本想借机灌醉简亦善,可推杯换盏间,自己先醉了个糊涂。

    或许他也渴望醉得不省人事,好忘却这俗世的纷纷扰扰,好忘却自己曾与苏浪肌肤相亲,被翻红浪,极尽缠^绵。

    他瘫倒在桌上时,留了个心眼,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于是听见简亦善在他耳畔轻声呼喊。

    “沈二,你还好吧?你就这么点酒量?”

    沈飞云听出来了,是在取笑他。

    他自己也跟随着笑了起来,笑自己看不穿情之一字。

    实在可笑。

    不多时,门栓落下的声音传入耳朵中,再来便是拉上背后的门,将风雪与暖室隔绝开来。

    接着就连灯火也被熄灭。

    沈飞云好似被点了穴道,可他恍惚之间,以为从背后环住他的人是苏浪,因此并没有挣扎。

    “我烧了些冷香……我实在想你得紧,不求你原谅我,反正我做过的混账事太多,也不怕再多这一件。”

    是苏浪的声音,沈飞云神志不清地想。

    他被抱到了床上,被人褪去衣物,心地呵护。巨大的羞耻感将他笼罩,他竭力蜷曲双腿,却被人制止。

    “苏浪……是你吗?苏浪……”沈飞云一遍又一遍地喃喃,极尽亲昵,却也充满前所未有的愤恨。

    苏浪的汗水滴落在他胸膛。

    沈飞云却只觉得委屈,咬了咬牙,冷笑一声:“你肯定知道我去找你,是不是?我不止一次,不止两次……可你为什么偏偏不肯见我,不肯听我把话清楚?”

    “你要什么?”苏浪咬住他的耳垂,“是你和祁师兄成婚了,还是你早就移情别恋,将我抛之脑后?”

    都不是,是告诉你……

    我们好好来过。

    沈飞云将心中的话咽下,不肯轻易出,让苏浪称心如意。

    此刻,这段感情经过两年的酝酿,在沈飞云心中暗暗发酵,生出了不甘示弱。

    他不想将自己的一片赤诚上赶着捧出,而后让苏浪一把挥开,践踏得一文不值。

    “我好恨你。”苏浪之前的话有些急促,带着痛苦难耐的喘息,可这四个字,却得清脆干净,叫人听得一清二楚。

    “我好恨你。”

    伴随着这四个字,沈飞云愈发气急,心想自己还没先恨你,怎么你倒有恨上我了。

    “沈飞云……你但凡有一点心……”

    剩下话,被吞入唇齿中。

    翻覆间,沈飞云觉得自己的穴道被解开,但手脚依旧酸软,用不上劲道。他伸出双手,紧紧搂住身上的人,再无任何顾忌。

    “苏浪,我却很想你。你若是再早一年来见我,我都会告诉你,我有多么愿意……”

    愿意和你相守终生,再无任何欺瞒。

    苏浪掐住沈飞云的脖颈,额头抵在左肩,恶狠狠道:

    “你愿意什么?愿意我和当朋友,愿意同我当知己?愿意原谅我曾经的孟浪;愿意感谢我告诉你,原来两个男人之间,还能有情人般的痴缠;感谢我教会了你,好让你同祁师兄永结同心么?”

    沈飞云一把握住苏浪的手,咳嗽两声,得到喘息,终于能够再度出声。

    “我不愿意了,”他,“你太叫人失望……或许我从未懂得过你,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认识的都不是你……”

    他哽咽道:“我真情愿从来没有结识过你。儿时同我比试的不是你,我伤手所救之人不是你,答应造一把绝世宝剑赠与的人不是你……

    “我没有去青州找你,也没有再次救你,我想携手同归的人不是你,与我拜堂成亲的人更不可能是你……”

    苏浪听得发狂,抽出枕边的素面扇,抵在沈飞云颈边。

    果然,他只是沈飞云儿时的残念,是他的启发,如果可以,沈飞云根本不愿意认识他,更想忘记他。

    沈飞云真正喜欢的人是祁师兄,他想和祁师兄拜堂成亲、携手同归。

    “你去死就好了,”苏浪执扇的手开始颤抖,“出这种话的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休想忘记我,所有的所有都是我,只有我……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沈飞云?谁敢在我面前喜欢你?”

    沈飞云虽要忘记苏浪,却不过是一时气急,加上两年来日夜不停的思恋,这才出气话。

    他双手紧紧勒住苏浪的细腰,几乎要将人掐断。

    幸好他失了内力,否则真会断裂。

    苏浪看了半天,终是不忍下手伤害分毫,于是合拢纸扇,衔在嘴里,拼命咬紧,不让自己的声音泄漏。

    连同自己翻江倒海般的情感,一并埋藏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