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巧遇老板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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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突然发作的重感冒, 让宁北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重阳节前一天,宁北接到范侠的电话,问他要不要明天和他一起去养老院探望赵叔叔, 宁北沉默了一会儿,那天自己有事, 不大方便。

    范侠接着问他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天气终于凉快下来,桂林公园的桂花都开了,要不要一起去走走, 他不是从最喜欢桂花么。

    宁北又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最近都不能出来。

    “老大,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电话那头范侠的声音有些焦灼,“我是个粗人, 我要是惹你不高兴了, 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范侠。”

    宁北对着手机。

    “我不是你‘老大’,你不用这样叫我。”

    他们都已经不是中学生了,两人眼看都要奔四, 还被他这么称呼着, 宁北觉得有些尴尬。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都没有传来范侠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可能对方已经挂电话的时候, 他听见范侠了一句,“我知道了。”

    声音冰冷又机械, 不出什么情绪。

    若是放在平日,心思细腻如他, 必然会忍不住猜测范侠是否会动心。但是宁北不久前刚在“梦境世界”里遭受了一场大变故, 居然没听出范侠语气的异样。

    宁北捧着电话坐了一会儿, 抬头看着书架上父亲的遗像。

    相片框里是父亲穿着西服的半身像,虽然年纪一把,但他依然浓眉大眼,浅笑如故。

    这张照片是2010年父亲五十大寿的时候,他们两个特意去南京路上的“王开照相馆”拍的一张合影上截取下来的,被他拿来当做遗照。

    宁建国这辈子难得穿一回西服,要么工装,要么夹克衫,做了一辈子工人扮。这件灰毛呢的西装还是他为了父亲的大寿特意去鸿翔时装公司买的,老人很是珍惜。

    后来宁建国过世,大殓那天,他就是穿得这套衣服被推去火化的。只是那时候宁建国比起五十岁生日那天瘦了很多,西装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让宁北越发的自责和愧疚。

    宁北以为自己是养子这件事情,对他来已经够山崩地裂,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超越了。直到在“梦境世界”里,在那个闷热潮湿的梅雨天里,听到了他和赵叔叔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宁建国和赵景闻一辈子都没有和女人结婚的原因。

    他们不是做了一辈子的“好哥们”,他们根本就是一对爱侣。

    “哎……”

    宁北走到书架边,隔着玻璃触摸黑白的照片。

    每一条皱纹,每一根花白的头发都是宁北熟悉的模样,此时却似乎越看越陌生了。

    “要是我早点发觉的话,老爸你和赵叔叔就不用瞒得那么辛苦了吧……”

    他从“梦境世界”里挣脱出来,心情也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了浓浓的自责。

    他以为,他去那边,是为了改变一切,改变父亲原本因他而不幸的命运。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宁建国开心,顺心。

    结果他压根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一直被哄着的那个人。

    “现实世界”里,老爸和赵叔叔为了不让他知道他们的情感,哄了他一辈子。

    “梦境世界”里,又因为他提出了“想要新妈妈”的要求,宁建国同志居然去求王阿姨,特意带着他外出郊游,就是为了圆他的梦想。

    “老爸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甚至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不管是在哪里,永远都是父亲千方百计地在顺着他,哄着他。这让他愈发地无地自容起来。

    他回来“现实世界”后不久,立即用微信和常乐蕴联系了一下。

    方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原来王阿姨后来嫁给了住在原先工人新村四楼的赵大辉叔叔,而不是楼下的赵景闻。

    对于这个住在四楼的“赵叔叔”,宁北在一番绞尽脑汁之后,终于从记忆的最深处捞出了一个身材中等,其貌不扬,带着黑框大眼镜,穿了一身灰扑扑人民服,差不多一个农村干部的形象的男人。

    这人据是本区文化馆的职工,南汇人本地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不,会吹笛子还能弹一手好琵琶。

    宁北把脑袋都想穿了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用上海话,属于“老得烧不酥”的“出土文物”,是怎么和做外贸生意,讲两门外语,浑身透着洋气的王伊红阿姨配到一起的。

    哪怕是大蒜味的卡布奇诺,都比他们来的和谐吧?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误会了,就像是宁建国的一样,他和赵叔叔人家一个都看不上,王阿姨有自己喜欢的人。

    回到现实世界几天了,宁北还是提不起勇气“穿”回去,更没脸去面对现实世界的赵叔叔和范侠。

    坐了一会儿,宁北抓起车钥匙,决定去一个地方。

    今天是周三,工作的下午阳光不错,区绿化带里有不少带着孩子散步的老年人。

    这个城市的育儿成本太过沉重,一般都是老人家替子女代管第三代。只见一路走来都是老的老,的,暮气沉沉中又带着几分生机盎然。

    宁北按照记忆里的线路,来到了位于苏州河北岸的那个他在“现实世界”里理论上并没有到过的地方——工人新村筒子楼。

    这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老式楼房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多年的房龄了,和“梦境世界”里比起来,现在的筒子楼真是残破了不少。灰色的墙体上斑驳一片,先后加装的空调外机像是一个个扎眼的补丁在墙壁上,东一块西一块,又像是狗皮膏药。

    楼下的广场此时已经被改成了附近几栋楼公用的停车场。和上海所有的居民区一样,别看房子各种破烂,楼下停着的车子倒是什么牌子都有,从比亚迪五菱到宝马奥迪雪佛兰,无所不包。

    毕竟这几栋大楼破归破,现在这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黄金地段,紧邻苏州河,是名副其实的“河景房”。从这开车到外滩也不过十五分钟,楼下不远处就是地铁站,生活便利,所以每平方米的房价已经是十万元起跳了。

    宁北站在楼下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在“梦境世界”里所住的316室和宁叔叔家的216室都是大门紧闭,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人住在里头。走廊里照例还是和过去一样,放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分不清是谁家的物件。

    这筒子楼一楼的两个大门现在都安装了防盗大门,宁北没有感应钥匙随意进出不得,无奈之下只好转身离开。

    “boss……”

    他正准备发动车子离开,忽见一辆熟悉的腾辉滑到自己车驾旁。

    一个女孩奔着印有某知名私立学校名的书包从车上跳了下来,跟着从驾驶座上走下的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不就是自己的boss卓雨杭么?

    “阿兹……不,北?”

    卓雨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宁北,不由得愣了一下。

    “爸爸,他是谁啊?”

    宁北低下头,见那姑娘大约八九岁的样子,生的伶俐。可那副骄傲的表情,可不是和“梦境世界”里在大饭店后花园见到的童年版“杭杭”一模一样么。

    “他是爸爸的同事,叫‘叔叔’。”

    卓雨杭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一脸慈爱地道,“这是我的女儿,卓娅。今年学二年级了。”

    女孩倒是比他爸爸时候讨人喜欢,不卑不亢地叫人后,很识趣地一个人跑到一旁的区健身器材区去玩了起来,不扰大人话。

    “boss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家不是住在郊区大别墅么?

    “哦,我丈人就住在后面那栋楼。今天是校园亲子日,就上半天课,我参加完活动送女儿过来她外婆家。”

    卓雨杭指了指再后面那栋楼。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以前住这里,就那三楼那间。”

    宁北着,指了指楼上,“在家突然想到了我爸,就回来看看。”

    “抱歉……”

    提起宁北的父亲,卓雨杭一脸愧疚地道,“之前在办公室,我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反省……之前是我的错,而且错得离谱。其实我也想过要和你再找个机会当面谈谈,不过一直怕扰到你,所以那么多天了,连电话都不敢一个。”

    “不……”

    宁北看到骄傲的boss居然朝他深深鞠躬,顿时有些无措,“其实我也有错……”

    “爸爸,侬好了没有呀?我肚子饿了,我要上去吃外公做的饭了。”

    卓娅玩了一会儿,忍不住跑过来揉着肚子道。

    “那丫丫就自己上去吧。帮爸爸同跟外公外婆问好。”

    宁北本以为他会和女儿一同离开,没想到卓雨杭只是转身从车子里拿出一个礼盒,交给女儿后,就让她独自上楼了。

    “这……”

    “哦,我想我岳父岳母其实也不是很愿意见到我。”

    卓雨杭见到宁北满脸疑问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和我太太现在正在冷静期,目前正在分居,差不多月底就可以正式把手续办下来了。”

    “离婚?”

    宁北发现自己貌似听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大八卦。

    “是的,不过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快要上市了,如果被媒体或者对手知道的话……”

    “我懂,我懂。”

    宁北连忙举起双手,“拜托,我现在还算是你公司的合伙人好不好,没有那么拆自家墙角的。”

    卓雨杭释然地笑了笑,是宁北多年未曾见过的轻松。

    两人移步不远处的商务楼,找了家咖啡厅继续谈天。

    虽一起工作了多年,在算上加班的话,两人一天共处下来的时间可能比和家人夫妻相处的时间都要来的长些,不过一直到今天宁北才知道自己对卓雨杭的认识错得有多离谱。

    “原来你不是搭上上海富豪的女儿,做了上门女婿啊……但是公司里的人都……唔,好吧。”

    宁北放下咖啡杯,实在是忍不住笑意,用手背捂着嘴巴足足闷笑了十几秒。他好不容易拿起杯子,想想还是觉得可乐,于是再次放下。

    “那什么岳父大人的投资,还有什么太太准备生二胎,都是假的?boss,你就由得大家那么胡编乱造你?”

    “你都不准我叫你‘阿兹’了,你自己也别叫‘boss’了,还是叫我‘雨杭’吧。”

    卓雨杭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别人要怎么传,我也没办法。不过挺好的,至少别人相信我有一个踏一踏地板,上海滩金融圈就要震三震的岳丈大人的话。哪天公司就算是出现了危机,股东们也不会轻易撤资吧?至少还有我‘岳父’做背书呢?”

    看着卓雨杭一本正经地胡八道,宁北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家boss那么有喜剧天赋。

    “那……你和尊夫人怎么会……”

    宁北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那么八卦。

    boss刚才自己现在是在三十天冷静期内,也就是他们夫妻上个月就应该递交了离婚申请书。

    那不是就是在加班最凶猛的那段时候么?

    自己的父亲也是在那段时间里突然倒下的……

    想到这里,宁北蹙眉。

    “是,就是在那几天……所以我,是我对不起你。”

    卓雨杭双手交握,金丝边眼镜后,狭长的眼睛里满是难过和内疚。

    “其实我因为工作的缘故,和我夫人发生争执很久了。来惭愧,今天是我女儿长那么大,我第一次参加她学校里的亲子活动。之前幼儿园也好,培训机构也好,我连接送都没有接送过她……所以我夫人要离婚,也很正常对不对?”

    因为长时间加班,导致夫妻不睦。不想回家的boss就愈发变本加厉地加班,导致家庭关系彻底解体。不但如此,他还拉着全体员工一同陪自己加班加点,最终导致了两个家庭共同发生了不幸……

    “那天你和我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后,我想了很多……”

    卓雨杭抬起头,眼角带着写微微的红色,“北你当时就算杀了我,我也无话可……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最终害人害己。当然,人的生命才是更加无法挽回的。”

    “事情……”

    宁北喉咙干涩,他想自己其实也正在想办法挽回。不过这“平行世界”什么的,对于普通人来也实在过于惊世憾俗,所以只好苦涩地笑笑。

    “那你现在还在试图挽回尊夫人么?”

    “是啊,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点儿出现在这里呢?今天可是工作日啊。再过几天第一波双十一大促就要开始了。”

    卓雨杭苦笑。

    两人畅谈一番,终于解开了彼此心结。

    卓雨杭表示宁北可以不管什么三个月的假期,若不是现在受困于疫情,他现在想要出国散心也是可以的。

    反正公司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只要公司还撑得下去,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宁北的office他也会一直让人保留着。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宁北哪怕心里再有怨怼也释怀了。

    “那,就祝你早日争取回尊夫人,在冷静期结束之前,把你们的感情恢复到‘热恋期’!”

    出了咖啡厅,两人站在街道上。宁北主动张开怀抱,笑着对卓雨杭道,“我们还是搭档。”

    “借你吉言。我也会努力的,搭档。”

    卓雨杭张开双手,迎面向前。

    就在两人即将相拥之际,一个人快速地从马路另一侧跑了过来,一把拍像卓雨杭伸出的胳膊。

    “你谁啊你!他也是你想抱就能抱的?”

    宁北惊讶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一脸愤怒,身上还穿着警察制服的范侠。

    “你又是谁啊?警察就可以那么没礼貌?心我投诉你啊!”

    卓雨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和领地,同样露出了不甘示弱的表情,对着范侠叫嚣道。

    范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北一脸莫名其妙。

    不对啊,这个场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

    作者有话要:

    范侠:我去!这不就是时候那个我是挖煤的子么!

    卓雨杭:这个黑皮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宁北:平行世界倒也不用那么平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