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调查
方才程衍看到院中情况,已经预料到事情不好,想着如果要查案,总得保护现场,才没有冲进院子,甚至还拉住了想进去一探究竟的苏之湄。
可叶庭轩不可能像程衍那样冷静,他冲进院子里其他房间,反复确认唐臻真的不在院子里,心底那簇侥幸的火苗才彻底熄灭。
见到院子里那副情景,他已经三魂不见了七魄,现在确定了唐臻已经被人掳走这个现实,他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全身已经麻得毫无知觉,双腿一软,整个人着颤地往下坠,幸好被程衍一把扶住,将他架到了墙根坐下。
“子昂,既然劫匪没有下杀手,明他们留了一线,想跟我们谈条件。”程衍安慰叶庭轩,“为了谈判,他们也不会伤害殿下性命,你先别太担心。”
叶庭轩没吭声,他像是被狠狠在天灵盖上抽了一闷棍,现在整个头都是懵的,脑子里只有唐臻的脸,笑的、哭的,明媚的,哀伤的,好像一张张画面飞快地划过,一想到她被人弄晕了带走的情形,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程衍按住他颤抖的手腕,轻声:“别胡思乱想,振作起来,殿下还等着你去救她!”
叶庭轩双手在脸上撸了一把,深深叹了口气,又努力控制住呼吸,勒住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努力让自己找回一点状态。
苏之湄趁着程衍安慰叶庭轩的功夫,快速查看了地上躺着的四个人,转过身去汇报:“叶典史,他们都只是晕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既然这样,先别动他们。”程衍是现场最冷静的人,他对苏之湄道,“阿湄,快去通知左大叔,一切跟他据实相告,然后赶回县衙带人过来,但是跟他们不能殿下出事,只发生了紧急案件,明白吗?”
苏之湄点头道:“明白,我这就去。”
叶庭轩知道程衍这么安排最妥当,山匪不知道唐臻是公主,只当她是典史夫人,还能善待她,拿她当筹码。
若那帮人知道了唐臻的真实身份,便知道自己犯下的是诛九族、凌迟处死的大罪,他们或许会铤而走险,将唐臻灭口,并且毁尸灭迹。
“谢了兄弟。”他扶着墙站起来,强行按捺住心疼和担忧,“我会振作,今晚就带人上山。”
程衍拍拍他的肩膀:“瞎客气。”
左横秋在村里家中待着,原本唐臻也邀请他来一起吃饭,但他不愿意凑年轻人的热闹,是以再度拒绝,现在听唐臻出事,立刻赶了过来。
进院子的时候看到两名铁鹤卫还晕在那里没醒,登时眉头紧皱。
叶庭轩正想进入厨房探查,看到左横秋的身影,就像是流浪的孩子看见了亲人,禁不住眼眶一热,眼泪就要往外掉:“师父!”
“庭轩,别急,啊!师父在呢,咱们一定能把殿下救出来!”
左横秋品尝过失去爱人的滋味,他知道徒儿现在什么感受,别看这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被人戳了心尖上的软肉,照样浑身酸疼缓不过劲来。
到底人还是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儿,就像刚长起来的树,坚硬有余,柔韧不足,“嘎巴”一下就能给撅折了。
叶庭轩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他应该做唐臻可以依靠的大山,现在对方出了事,他却无能地在这儿掉眼泪。
“嗯……”他狠狠抹了抹眼睛,“不急,我都听师父安排。”
左横秋点点头,蹲在一个铁鹤卫身边,去号他的脉,程衍便道:“方才苏捕快查探过,是晕倒了,没有生命危险。”
“嗯,确实没有大碍。”左横秋在铁鹤卫身上找了找,摸出一个布包。
他从布包里倒出来几个袋子,挨个找了找,找出一个扁瓶子,开后闻过,便放在铁鹤卫鼻子底下,几个呼吸间,铁鹤卫便缓缓睁开眼睛。
“喏,给另一个也闻一闻。”左横秋把瓶子递给叶庭轩。
叶庭轩依言照做,程衍好奇道:“这是什么?”
“嗅盐,能够快速唤醒晕厥的人。”左横秋解释道,同时迅速按捏着身边这个铁鹤卫的穴道,让他能尽快恢复知觉,“铁鹤卫身上会常带着一些急用的药物,这就是其中之一。”
话间,这名铁鹤卫便已经恢复了神智,看见左横秋,又看见叶庭轩,立刻起身行礼:“叶典史,在下保护公主不力——”
“别这个,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庭轩把嗅盐瓶子递给程衍,让他去唤醒映心和映月。
另一名铁鹤卫也醒了过来,两人把事情清楚的时候,映心与映月也缓缓醒来,得知唐臻被人掳走,心疼地抱头痛哭。
根据铁鹤卫的描述,再加上左横秋很快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两颗迷魂香烧过后的残渣,基本能够确定,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
“很可能是已经山匪已经派人盯梢了一阵子,也可能探到了什么消息,得知殿下要来这个院,便跟了过来,伺机而动。”
天色已晚,黑夜降临,左横秋点亮了厨房里的蜡烛,端详着那迷魂香:“这东西都是下等货,要不是铁鹤卫被堵在厨房最里边没来得及出去,吸入太多迷烟,肯定不会在这儿崴泥。”
“他们功夫那么高,怎么能没发觉有人跟踪?”叶庭轩其实对他俩也颇有埋怨,只是不方便出口。
程衍叹了口气:“毕竟此处是民间,什么动静可能都有,不像在宫里,不同寻常的声音会显得格外突兀,他俩不好风声鹤唳,也便因此有些大意。”
“再加上两人忙着帮殿下干活,一时间分了神。”左横秋拍拍叶庭轩的肩膀,“山匪功夫稀松,举止行动更像是普通百姓,就算是铁鹤卫,可能识别高手容易,识别这样的普通人反而很难。”
他到“帮殿下干活”,叶庭轩目光落在灶台上还没有切完的水果、发糕还有那碗白色的“浆糊”上——这是臻儿为他准备的惊喜吗?
方才听铁鹤卫,白色的东西叫“奶油”,唐臻是想为他做什么“生日蛋糕”。
都是为了我……叶庭轩看着这些东西,喉咙一阵发紧,是为了我,臻儿才到这院来,若不是如此,她或许仍旧平安无事!
“咣”地一声,他心痛得无以复加,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师父,我们今晚就动身吧!”叶庭轩迫不及待地,“今晚就上山剿匪!”
左横秋正在沉吟中,苏之湄带了四五个捕快赶了过来,捕快们到了此地才得知公主被掳,真真吓丢了魂,怯怯地看着叶庭轩,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得知了大概情况,苏之湄义愤填膺:“左大叔,叶典史得没错,我们今夜就上山,剿匪的战术我们都演练了那么多次,一定能将他们一网尽!”
“不成,还是得谨慎。”左横秋看向叶庭轩,“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现在跟我之前谋划的不一样,必须心行事。”
叶庭轩垂眸片刻,才闷声:“我懂,现在臻臻在他们手里,我们要先弄清楚他们把她藏在哪里,她是否安全,是先救人,再剿匪,还是先控制住那帮山匪的头目。以及,山匪若是劫了人,自然是想与我们谈判,我们最好是先等他们露面,假装急不可耐,不能先草惊蛇,不然会失了先机……”
“孺子可教。”左横秋称赞道,“徒儿,遇事最忌的就是惊慌失措,不管多难的险境,人一慌,脑子就会乱,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找到最好的办法。”
在左横秋的安排下,几人先回衙门商议下一步的对策,被苏之湄叫过来的几个衙役留在院门口,守着“案发现场”。
苏之湄驾着唐臻过来时乘坐的马车,和程衍先把映月映心送回了唐宅,两人才一起返回衙门。
经过叶宅门口,福生听见了动静,开门喊住程衍:“程少爷!”
程衍闻声回头:“怎么了?”
“哦……殿下不是要在村里院子给少爷摆宴席吗?我正要过去,以为你和苏捕快早就到了,没想到也才走吗?”福生换了身新衣服,扮得整整齐齐,确实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程衍这才想起来,今日叶庭轩的生辰宴,福生也该去的,方才他竟是忘了。
“不用去了,出事了。”他凑近福生耳朵,轻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一,然后道,“你去看看映月那边需不需要你安慰,她应是受了惊吓。”
福生一听唐臻出事,也大惊失色,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好,听到程衍的提点,又连连点头。
苏之湄等不及,催促道:“广泽,我们快走吧。”
“嗯,就来。”程衍安排好了福生,正要跟苏之湄一起离开,又被福生叫住。
“程少爷,不久之前,衙门皂吏送了封信来,是给少爷的,是放衙后有人送去衙门的。”福生迟疑地,“要不你帮忙捎过去?免得错漏了什么消息。”
程衍一琢磨,便觉得不对,神色一凛道:“我随你去看看!”
三人一同进了叶宅,信件被福生压在了叶庭轩书房的桌子上,他拿起来交给程衍:“就是这封。”
苏之湄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嗤笑:“谁写的呀,这字还不如我呢。”
程衍端详着里面明显装了个长条硬物的信封,与她对视一眼,苏之湄脑筋转得也不慢,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讶异地捂住了嘴。
叶庭轩和左横秋回到了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向王知县禀报唐臻被掳走之事,正在吃饭的王大人筷子“当啷”掉在了桌上,脸当即就白了。
这时候叶庭轩再剿匪,他当然不敢阻拦——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脑袋都要搬家,还怕什么得罪山匪!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王知县表示全衙门上下的人手都归叶庭轩和左横秋调配,至于接下来怎么安排,他听着就是,绝无异议。
得到王知县的配合,叶庭轩和左横秋便开始商量对策,第一件事就是问衙门里的皂吏,有没有收到不明来信。
正当这时,程衍和苏之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举着那封信:“子昂,信……信在这里!”
程衍没拆这封信,但他和苏之湄猜的都没错,这就是山匪给叶庭轩送来的“谈判书”。
里面只有一张纸,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大意就是明日辰时末,在郊外大河石桥上相见谈判,要叶庭轩一人前去,如果带了人马,他们不会撕票,但是会剁掉叶夫人的一只手,以示惩罚。
为了证明人在他们手里,信封里装了一根唐臻头上的发簪。
叶庭轩粗粗看完这封信,当即就愤怒地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他手中攥着那根发簪,脸色铁青。
程衍摇摇头:“这帮人是真没有什么脑子,威逼官府,对他们能有好处吗?太蠢!”
苏之湄也道:“就是,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桐影山是死的,他们又不能包带走,跟官府这么闹,要么被剿,要么逃亡,左右都是没好果子吃。而且他们要是敢伤害臻姐姐,咱们就是把山铲平了也得把他们全抓回来,拿这个威胁人,是嫌命长吧?!”
“既然如此,这帮山匪实在不足为惧。”叶庭轩紧紧握着唐臻的发簪,看向左横秋,“师父,趁他们以为我们明日要去谈判,放松警惕,我们凌便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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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桐影山匪窝中。
唐臻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一间……嗯,柴房里。
简直就是影视剧的惯常套路!
这间柴房不大,存着不少劈柴,为了防火自然也没有点蜡烛,好在窗户纸破破烂烂的,能透进不少月光。
唐臻双手被反剪着,此刻就靠在墙角坐着,旁边不远处就是那烂窗户,她能听到窗外传来的蛐蛐叫声,还有一些杂乱的声音。
“谁让你们擅自做主的?”一个粗嗓门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清楚地传到唐臻耳朵里。
哟,看来这不是大佬们的意思。
然后就有个唯唯诺诺的声音道:“兄弟们实在看不下去,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就是这个女的给那姓叶的出主意,这回把她抓来,敲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两口子!”
粗嗓门斥道:“再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叶庭轩也是官!你他妈活腻了,自己拿根裤腰带吊死去,拖着咱们一起下水,真有你的!”
另一个声音没吭声,粗嗓门又道:“上回放火那事儿我还替你们兜着,这回你们敢把人给带回来——我要是你,见了大当家的就赶紧认错,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窃窃私语和开门关门的动静,又过了片刻,唐臻听到“咣”的一阵巨响,还有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是吵吵闹闹的求饶声。
嘿,这是怎么回事?手下自作主张把我绑来,被大佬踹出门了?
她心里想,看来这是一帮专坑老大的猪手下,不过还得谢谢这群猪,是他们给了我们剿匪的充分理由。
唉,也不知道我家叶同学怎么样了,恐怕很为我担心吧。
唐臻正在胡思乱想,听到院子里传来粗嗓门的声音:“人在柴房里,好端端的,没伤着。”
接着就有一串杂乱的脚步往柴房这边过来。
看来大佬要来接见我了,唐臻不由地坐直了一些,突然又想,我的天,他们不会劫色吧?不行不行,得做点准备!
她东张西望,手被绑着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没办法,把脸在土墙上来回蹭了蹭,也不知道沾上多少灰,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唐臻刚蹭完,柴房的门就被开了,一个瘦削矮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人都比他要高上一个头。
看那身形……这大当家,是女的?
后边有人端了烛台传过来,那位当家接过自己端着,往她面前走来。
柴房不大,烛光很快照亮了唐臻缩着的角落,也照亮了那位大当家的脸。
唐臻看到她面容,突然间睁大了眼睛,诧异道:“妈?”
作者有话要:
唐臻: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