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二设计
什么?这是什么胡话?
不可能。
唐臻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冷箭而已,子昂功夫那么好,定然能挥剑格挡开,就算、就算他反应不及,师父就在他身边呢,怎么可能救不了他?
不会的!
“父皇骗人!”她笑着,“不能跟儿臣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皇帝看着她脸上挂着笑容,眼泪蓬勃而出,自己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担心地去拉她的手:“臻儿,君无戏言,你若不信,朕可以给你看叶锋的奏报——父皇知道你伤心,但这是事实,你得学着接受。”
“我不接受!”唐臻听到有人在尖叫,像是自己的声音,但她已经无法分辨。
她觉得全身都麻了,力气不知道被什么抽走了,连站都站不住,踉跄着后退,被苏之湄和映心一把接住。
“殿下!”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唐臻意识里拼命向门口挪动,但泪眼朦胧中,她却怎么都靠近不了那透着阳光的门。
她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瘫软在了苏之湄和映心的怀中,只是瞪着那扇门,眼泪横流,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臻儿!”皇帝起身抱住她,心疼地为她擦着那奔涌而出的眼泪,“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去的时候应该就知道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他是大曜好儿郎,朕答应你,会追封他,让他风光大葬,绝不会亏待他和叶家人。”
“作为一个男人,死在战场上,他算是死得其所,你该为他高兴。”
“你是朕的女儿,朕不许你这么软弱!你要振作起来!”
太监王长安在旁边看得揪心:“公主殿下,您节哀啊!别哭坏了身子……”
唐臻眼神迷茫无法聚焦,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数泪珠从眼眶中簌簌滴落,她倒在皇帝怀中,嘴唇翕动着,一直念着叶庭轩的名字。
子昂,子昂,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信。
我就是不信!
皇帝把她横抱起,走到寝殿里将她放在床上,亲自替她盖好被子。
唐臻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几乎已经神志不清。
“把太医院院判叫来,给臻儿开些压惊的药。”皇帝吩咐苏之湄和映月,“你俩给朕看好她,朕不许她有任何闪失!”
苏之湄和映月立刻行礼。
“民妇遵旨!”
“奴婢遵旨!”
待皇帝离开,苏之湄看着在床上大睁着眼睛、一直挺的唐臻,心疼地大哭,扑过去搂着她道:“臻姐姐,你别吓我,千万要振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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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平川都司衙门里。
屋子里点着炭炉,看起来倒是暖和。叶庭轩胸口和右腿都缠着厚厚的白布带,带子上还透着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额头顶着一块毛巾。
“又变温热了。”叶庭忠坐在床沿,看着也是刚刚包扎过,手臂和左手都包着白布,他把叶庭轩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扔给一旁候着的下人,“快去换一块凉些的来!”
老二叶庭茂脸上也有伤,像是刚从战场下来,他站在床柱旁,伸手试了试叶庭轩的额温,眉头紧皱:“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听他师父,两人从京城直接飞过来,一路怕都是要冻坏了,又是救我们,又是受伤中箭的,自然发作得狠了些。”叶庭忠道,“他看着硬朗,但没在行伍中摸爬滚过,还是不够抗造。”
“但这次幸亏有他,要不然你和爹,恐怕在劫难逃。”叶庭茂赞道,“这子,快两年不见,长进了。”
叶庭忠忧心忡忡地望着躺在床上脸烧得通红的叶庭轩,叹了口气。
“他赶来救我们,我们自然是感动。”他微微摇了摇头,“可这做法确实冲动了,还跟以前的‘赤蚺’和‘灵翅’扯上关系,实在不妙。”
叶庭茂也道:“确实,他跟公主殿下的婚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若是这件事被圣上知道,他老人家少不得又得胡思乱想。”
这时左横秋从屋外进来,两人便没再多,起身向对方见礼:“左师父。”
“不必多礼。”左横秋担心地看着叶庭轩,“轩儿如何了?”
叶庭忠连忙道:“还在发烧,药已经灌下去了,应当没有大碍的。”
左横秋点了点头,心想,那就好,要不然公主殿下肯定跟我没完。
相隔不远的书房里,叶锋脸上手上都涂了治冻疮的药膏,正与游萧围着火炉谈话。
“在下一介草民,着实不该插手军中之事,此次赶来帮忙,皆因子昂与在下关系匪浅,再加上游某的叔伯们与西蛮颇有些旧怨,这才贸然出手,请叶指挥使见谅。”游萧端着茶杯,彬彬有礼道。
叶锋淡淡笑了笑:“游先生此言差矣,诸位对叶某皆有救命之恩,叶某怎敢责怪。况且左先生等人于叶某而言也都是前辈,同为行伍众人,叶某自然理解大家的心情。”
“大曜人人都有保家卫国的权利,叶某岂敢随意指摘。”
“话虽如此,但你我应当都不想圣上得知此事,免得他老人家坐立难安。”游萧意味深长道,“在下研究那些物件,也不过是个人兴趣,为了巩固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这话叶锋自然明白,他拎起茶壶,为游萧斟茶,水流从细长的壶嘴中流出,缓缓落进茶杯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放下茶壶,叶锋才道:“是叶某运气好,犬子庭轩带着股援军赶到,以火炮轰开了缺口,叶某与长子庭忠才得以逃生,不管士兵们看到了什么,定都是他们在落鹰坳困得太久,冻得失了神志,生出的幻觉。”
听闻此言,游萧唇角微勾,举起茶杯:“游某以茶代酒,敬叶指挥使一杯,恭喜指挥使绝处逢生,重创西蛮贼子!”
待游萧离去之后,叶锋站在窗口,定定地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发愣。
“父亲。”叶庭忠推门进来,“庭轩的烧开始退了,那位戴先生他没有大碍,胸口与腿上的都是外伤,没有伤及根本,养一阵子便能好。”
叶锋闻言,皱着的眉毛微微松了松,点头道:“好,能活着就好。”
“这……”叶庭忠听出叶锋话中深意,“父亲是不是担心此事会传进圣上耳中?儿子觉得,庭轩担心父兄,前来施以援手,并无不妥。”
叶锋背着手,眸色晦暗不明:“有些事,不是我们觉得不妥,就一定不会出问题。圣上对我们的猜忌已经够多了,何苦雪上加霜?”
叶庭忠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一凛:“父亲,请三思啊!这可是欺君之罪!”
“若是轩儿肯配合,此事便不会被圣上知道。算是他为我们叶家,牺牲这最后一次。”
第三日晚间,叶庭轩终于悠悠醒转,他缓缓睁开眼,便看见不远处桌上莹莹烛火,还有床边瞌睡的左横秋。
他张了张嘴,一开始没能发出声音,努力清了清嗓子,左横秋便一激灵醒了过来。
“哟,不错,从鬼门关回来了。”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叶庭轩的额头,“好了,应当是没事了。”
叶庭轩微微笑了笑,虚弱道:“本来就是轻伤。”
“戴爷你底子好,用上他的灵丹妙药,几天后就能欢蹦乱跳。”
“我晕了几天?”叶庭轩突然紧张,臻臻还在等我回去呢。
左横秋起身,到炭炉上取了一直在那里保温的瓷盅端到了桌上,开盖子:“别担心,这才第三天。能起来的话就过来吃点东西,好恢复体力。”
“当然能!”
叶庭轩捂着胸口的伤缓缓起身,烧退了,他觉得浑身轻松,除了没太有力气之外,确实神清气爽。
左横秋过来扶了他一把,怕扯到他伤口,也没敢使劲。
叶庭轩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坐在桌边,拿起勺子搅了搅瓷盅里的粥:“师兄还有其他叔叔伯伯呢?”
“今天一早就走了,他们不便在这里久留。”左横秋道。
也是,要让皇帝知道,定然要起疑心了。叶庭轩一边喝粥一边想。
喝了几口粥,他又道:“师父,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你也累坏了。”
“嗯,那我睡去了,你喝完就继续歇着,早点养好伤咱们早点动身。”
“我会的。”
叶庭轩目送左横秋离开,心里其实已经迫不及待想回京城。
只叹自己不心受了伤,多拖延几天,臻臻一定要急坏了。
刚把粥喝完,他便听门响了一声,抬头看见叶锋,连忙起身:“父亲。”
“方才遇见左师父,听你醒了,过来看看。”叶锋进屋把门关好,脸上挂着笑意,“坐吧,现在感觉如何?”
叶庭轩复又坐下:“挺好的,外伤养好就没事了。”
“那就好。”
父子两两相望,一时间竟不知什么是好,倒是显得生疏了许多。
“大哥二哥在吗?”
“之前他俩一直守着你,这会儿有军务要忙,都离开了,大后天就能回来。”
“哦。”叶庭轩点点头,神情有些遗憾,“那这次可能见不着了——除夕你们能回去吗?”
叶锋微笑,答非所问:“为何见不到?你这么着急走吗?”
“嗯……儿子离家有些急,怕母亲担心。”
“母亲?”叶锋玩笑道,“其实是怕公主殿下牵挂吧?”
叶庭轩被戳破了心思,起初还有些赧然,但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便坦率道:“嗯,不好让她着急。”
“轩儿,为父写好了这次的战报,狠狠夸奖了你一番,圣上若是看了,定会赞许你。”
听到父亲突然了这样一句话,叶庭轩有些错愕:“为何要提儿子,儿子不要战功,圣上本就对咱们叶家兵权在手颇多忌惮,这次要是迫于情面不得不封赏我,他心里定然不会痛快。”
“儿子来救父亲和兄长是天经地义的,不必对圣上提及,儿子也不想他老人家知道。”
若是这样,皇帝不肯把臻臻嫁给我了那该怎么办啊!
叶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对圣上的想法倒是也很了解。”
“嗯,多年来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叶庭轩对父亲也毫不遮掩,“此次回京,他对儿子与公主殿下的婚事有所迟疑,定也是因为这次与西蛮作战的原因。程老爷已经被他赐了致仕,他定然也希望父亲能交出兵权。”
叶锋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啊。”
然后他又像闲话家常一般,轻描淡写地:“因此为父在这次的奏报里不光提了你的功劳,还与圣上,你中了敌方冷箭,不幸阵亡。”
叶庭轩怔了怔,没有听懂似地眨眨眼:“什么?”
“这次‘赤蚺’和‘灵翅’来帮你,为父十分感激,若不是他们,我们必将被西蛮人困死在落鹰坳。”叶锋坦然道,“游先生他们不想被圣上知晓,我也不希望圣上觉得我们与他们有所牵连。”
“圣上三十年前便与赤蚺过交道,他知道这些人有‘翅’,你能这么快赶来,他很快就能猜到缘由。我们家的兵权已经足够他忌惮,若是让他知道,你与赤蚺竟然有来往,会怎么猜忌咱们家,可想而知!”
“你与公主殿下的婚约已经让他犹豫,这件事,恐怕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不让圣上为难,不让公主为难,不让你为难,也为了尽可能保护叶家上下的性命,爹爹只能出此下策!”
“轩儿,只要人活着,就怎么都好,你最后再体谅爹爹一次吧!”
叶庭轩听着这些话,突然就觉得脑子转不过来弯了。
“有必要这样吗?”他茫然道,“赤蚺和灵翅早就不在了,能构成什么威胁?爹爹你这样,不是杞人忧天吗?”
“你这么做,臻臻会难过的,她要是知道我死了,一定会、会痛不欲生……”
叶庭轩“扑通”一声从凳子上摔下来,跪在叶锋跟前,双目赤红地抓着他的袍角哀求:“求你了爹,别把这封奏报发出去!臻臻一定受不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好,这辈子我绝不靠近任何权力,我回去就向圣上秉明心迹,我、我与叶家脱离关系,我可以不姓叶,与臻臻只做一对平民夫妻,我们什么都不要,就回白寒城种地放牛过我们的日子……求您了爹,别发这封奏报!”
他一边,一边拼命磕头,口中只喊着“求求您了”,将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轩儿,公主殿下没有你,圣上自然会为她另寻一门好亲事。”叶锋缓声道,“不过是一桩婚事罢了,你也没必要如此牵肠挂肚。等风头过去,爹为你安排一个好身份,你去江南富庶之地做生意,照样能过得优哉游哉,再结一门满意的亲事。”
“别怪爹狠心,要怪就怪你与公主殿下不该有这孽缘。现在只有这么做,才能把这缘给断了。”
叶庭轩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他拼命摇头:“不是孽缘!不是!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和臻臻……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离了我……求您了爹,别这么做!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此事已无法转圜了,轩儿。”叶锋深深地叹了口气,“奏报前夜已经寄出,八百里加急的话,明日一早便能抵京。若你执意不肯配合,为父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叶家上下全都人头不保!”
“接受现实吧。”
叶庭轩愤怒大吼:“不!不!我要把奏报追回来!”
他猛地起身便要往门外冲去,可惜腿上有伤,剧痛让他一时没能站稳,“咣”地摔倒在地!
叶庭轩努力了几次没能站起来,便艰难地向门口爬去。
看着他仓皇的身影,叶锋眼眶也泛了红。
那心疼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接着他便厉声道:“来人!”
“在!”
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冲进来,将叶庭轩抬起送回床里,手脚麻利地将他手脚都绑在了床柱上。
叶庭轩本就虚弱,此时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愤怒和无奈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他只能望着叶锋,哀哀乞怜:“……爹,求您了,把奏报、追回来吧……不然儿子和臻臻都活不下去了……”
叶锋向士兵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过来用白布把叶庭轩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叶庭轩疯狂地摇着头,呜呜叫着,眼中尽是悲愤。
“堂堂男子汉,岂能为情所困?!”叶锋在他面前负手而立,后背挡住了烛光,阴影中面容显得冷厉而无情,“圣上定然会好好照顾公主殿下,她不会有事,你不必再为她操心!”
“明晚爹就会派人秘密将你送走。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痛苦,别再妄执了!”
作者有话要:
宇文秀虽然是个戏精,但她折腾半天还是会顺着程衍,程老爷虽然也是最初选择牺牲程衍,但到最后也会自己不再妄执,而是让儿子们过得舒心。
秦筝看着温柔,但其实是把温柔刀,她才是最会pua叶的,不是不疼儿子,而是希望儿子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至于叶庭轩他爹叶锋,就是自傲又自私的那种爹,后文很快就会提了。
两组父母对照一下,还是叶同学实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