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三疑惑
京城,叶家。
高大的门楣已经挂上了白布,灯笼也已经换成了白色,一副大办丧事的模样。
程衍和苏之湄站在巷子拐弯处,看着那肃穆的深宅大院,皆是忧心忡忡。
“臻姐姐都快哭死了,这两天一直不话,人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苏之湄拽拽程衍的袖子,“你,子昂真的不在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一点都不真实?”
她在凝芳宫不眠不休地陪了唐臻几天,本是不想离开,但皇后那边她不是宫里人,偶尔进宫可以,但连着待几天于礼不合。唐臻怕连累她和程衍,才把她给劝走了。
苏之湄回了家,程衍才知道这事,当时便觉得不可置信,两人立刻就来了叶家看看情况。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咱们仅凭推测也做不得准呐!”看到眼前情景,程衍只觉得心口发闷。
那是与他从一起长大的朋友,前些日子见了还活蹦乱跳,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就不在了?
“吱呀”一声,叶家侧门开,福生一身孝服出来,抬头看见程衍,顿时瘪了嘴,强忍着眼泪向他们走来。
“程少爷,我家三少爷他、他……”一开口,他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他拿袖子胡乱擦着,哽咽得不出话。
许是听见了福生的声音,映月探出头来,看见苏之湄,立刻跑过来抱住了她。
“阿湄!三少爷没了!我们殿下一定要伤心死了!”映月嚎啕大哭,“我好想进宫去看看她!”
苏之湄跟着红了眼:“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好在宫里,臻姐姐她现在很不好……”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殿下和三少爷感情那么深,我怕她、怕她撑不过去……”
程衍拉过福生,压低声音问:“子昂的尸体,你见过了吗?”
“还没运回来,听要几天才能到。”福生起这个,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老爷给姨奶奶的家书里,运送尸体太慢,会火化了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程衍眼珠一转:“火化?”
“嗯。”福生吸了吸鼻子,“听在平川都司那边已经办了丧礼,回来只是入土为安,大少爷亲自护送。”
“天寒地冻的,一路运回来尸身也坏不了,为何要在那边办丧礼?”
福生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也是姨奶奶的意思,三少爷是辈,不好让家里长辈等太久吧。”
苏之湄听出了程衍声音中的质疑,向他看了一眼。
“听左大叔跟着子昂一起去的,他回来了吗?”程衍问道。
福生再度摇头:“没有,可能跟着一起回吧。”
“福生,映月,人呢?!”大门里传来叶家管事的声音。
福生赶紧应道:“就来就来!”
“你们先回去吧。”程衍道,“有什么事就来程府找我。”
“嗯,明白。”福生连连点头,拉着哭个不停的映月回了叶府。
程衍拉着苏之湄的手,快步离开了这幽静的巷子。
“你觉得有问题?”到了闹市,苏之湄才声问。
“看似合理,但全是问题。”程衍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能。要是子昂没死,这就是欺君!”
苏之湄紧紧握着他的手:“可若是你都觉得奇怪,圣上难道……不会怀疑吗?”
“怀疑又如何,这是给他台阶下,让他不用再把殿下嫁到叶家,免了他堂堂一国之君出尔反尔。”程衍冷笑道,“叶家能做出这样的姿态,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圣上开心都来不及吧!”
“若是子昂还活着,那倒是好事。可是臻姐姐和他,真的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程衍望着满街繁华的景象,内心一片苍凉:“生在皇家,确实是这般身不由己。但愿将来事情还能出现转机。”
话虽这么,但他心里并不抱希望。
事已至此,他只求叶庭轩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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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臻简直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她睁眼闭眼都是叶庭轩的脸,心口空空荡荡的,心脏时而像是疼麻了,时而又疼得剧烈,无休无止,难受得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就让自己跟叶庭轩一起去了,结束眼前的痛苦。
演了那么多年戏,第一次明白那种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感觉,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好似眼前是一片再无光亮能照进来的漆黑,而自己的往后余生,都将在这样的冰冷孤独和黑暗中度过。
更让唐臻烦躁的是,周围还有许多人不停地前来嘘寒问暖,让她振作,让她起精神,让她节哀。
明明知道那是好心的安慰,可她越听越烦。
我为什么要振作,为什么要节哀?!
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死了,我的另一半没了,难道我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吗?!
浑浑噩噩中,唐臻生出一股与这整个世间为敌的逆反心理,下令不许任何人踏进凝芳宫,不许有人再来劝她!
但她还是想藏起来,于是就躲进图书馆里去,不让任何人来扰她。
哭了好些天,她似乎已经哭不出什么眼泪来,只是抱着膝盖坐在书架边,回想自己与叶庭轩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刻。
想得眼泪再度涌出,心口胀得快要爆开。
恩恩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安慰道:“臻臻,你要保重身体。”
“为谁保重呢?”唐臻喃喃道,“子昂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他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好像被困在这里了,你能放我自由吗?”
恩恩听得出她想要的“自由”是什么:“你千万别这样想,万一事情有转机呢?”
唐臻突然警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我并不知道任何事。”恩恩理智冷静地,“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是皇帝的一面之词,或者……是那位叶锋的一面之词。如果我是你,没有办法求证,也会耐心等待。叶庭轩如果还活着,定会不顾一切来找你,你要给他留些时间,别急匆匆地放弃希望。”
唐臻啜泣着:“我只怕会白等一场。”
早早结束这一切,不好吗?
我的子昂不知魂归何处,而我却被困在这皇宫里,时时刻刻提防一切。
累了,不想再这样了。
恩恩忽然又:“皇后来了,你快出去。”
“不出去。”唐臻逆反道,“我想摆烂。她爱来就来,电死她!”
恩恩:“……”
“别这样,不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她好言相劝。
“或许有利呢?反正她想搞我,那就搞吧,我不怕。”唐臻满心的自暴自弃。
恩恩催促道:“臻臻,若让坏人如了意,你甘心吗?”
这话倒是点在了唐臻的穴上,她想了想皇后那副得意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
想看我笑话是吗?我偏不让你看!
唐臻浑身无力地扶着书架站起来,往图书馆大门走去,与此同时,皇后已经进了她的寝殿,坐在她的床边,伸手去触碰躺在床上的“公主”。
电光石火间,皇后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一股强大的推力将她向后推开。
她就像是忽然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从指尖到身体登时麻了,不可自控地摔在了地上!
皇后惊惧地失声尖叫:“啊!”
旁边映心看着吓得呆住了,跟着皇后的两个嬷嬷赶紧过去把她扶住。
“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吓得浑身哆嗦,指着床上的唐臻:“她、她、她有妖法……”
幸好唐臻及时从图书馆里出来,这波电流及时撤回,是以伤害不是太大,要不然皇后至少也会跟上次叶庭轩似的电晕过去。
其实唐臻不怕皇后被电,电个外焦里嫩才好,只要皇帝没有亲自感受到,皇后什么都是一人之言,没有证据是她“施法”。
就算发生在自己身边又如何?怎么别人没事,偏偏她中招?
所有人都看着呢,公主殿下好好睡在床上,怕不是皇后娘娘自导自演一场戏,想往公主身上泼脏水吧?!
唐臻心如槁木,呆呆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喃喃道:“好吵。”
映心跪在地上哀求皇后:“娘娘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们殿下好几天不吃不喝,人都没了半条命,哪有什么妖法……”
“你们都看见了!我方才刚往她床上一坐,就被推到地上!”皇后尖叫着问她两个嬷嬷还有旁边的绿浦,“你们都看见了!”
嬷嬷们和绿浦连连点头,也都吓坏了。
映心连声道:“真的不会,您看殿下连坐着都没有力气,怎么能推您?”
“那你的意思是……”皇后走到映心面前,一把揪起她的发髻,厉声道,“是本宫在诬赖她?”
映心哭着连连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饶命!”
唐臻脑子懵懵的,心中郁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这会儿见映心被皇后这样对待,立刻扑到床下,怒道:“放开她!”
她早就把什么礼节抛诸脑后,伸手就在皇后手上拍了一巴掌,皇后吃痛,放开了映心,诧异地看着唐臻:“你竟敢本宫?!”
映心紧张地护住唐臻,向皇后哀求道:“求娘娘赎罪,殿下最近伤心过度,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娘娘有怪莫怪……求求您了!”
“闹什么呢?成何体统?!”皇帝一声怒喝,所有人当即噤声。
他来探望唐臻,怕吵到她,特意没让人宣告,谁知刚走进来就听见这里吵吵嚷嚷,公主和宫女坐在地上,一副哀哀乞怜的模样。
唐臻看见皇帝,委屈立刻泛上心头,方才干干的眼窝立刻溢出了眼泪,带着哭腔道:“父皇……”
“地上凉,快起来!”皇帝伸手要去扶她,映心赶紧帮忙搀着唐臻起身,拿厚厚的披风把她裹起来。
唐臻泪如雨下:“儿臣不会妖法……儿臣若是会妖法,定然会将、会将子昂救回来……”
这一刻她突然神智回炉,算恶人先告状。
原本皇帝犹豫这桩婚事,无非是因为叶家的兵权,现在叶庭轩已死,婚事已经不复存在,又见自己伤心欲绝,定然会倍加怜惜,怎么可能还会听皇后一面之词!
“什么妖法?”皇帝果然非常生气,怒视皇后,“简直胡言乱语!”
皇后知道现在自己处于下风,做低伏最重要,连忙下跪道:“求陛下赎罪!妾身本意也是来探望臻儿,没想到……”
“好了,你先回去吧。臻儿这几日正伤心,让她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别过来扰她!”皇帝嫌弃道。
“妾身告退。”
皇后行了礼,带人匆匆离去。
皇帝坐在唐臻身边,拿过映心手里的帕子,轻轻帮她擦着眼泪:“臻儿,你哭得父皇心都碎了,别再难过了。”
唐臻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大声了:“父皇,儿臣只喜欢他一个,儿臣只要他,没有他在,儿臣不想活了!”
“住口!”皇帝低声斥责,“为了一个男人,连孝道都忘了吗?亏得父皇还以为你懂事了,现在看来还是没变!”
“父皇……不讲理,儿臣连、连难过都不行吗?”唐臻哇哇大哭。
既然无理取闹是原身的特征,那便这样好了,懂事才难做,胡闹谁不会呢??
皇帝也是十分无奈:“好了好了,朕错话了,臻儿伤心,父皇也难过啊!”
大约世间男子对哭个不停的女子全都手足无措,铁石心肠的皇帝更是这样,安慰了几句也安慰不到点子上,顿感挫败。
这时外边有内侍前来通报:“启禀陛下、公主殿下,程门苏氏和她姨母秦娘子求见,想来探望殿下。”
“来得正好,快让她们来陪陪臻儿!”皇帝如蒙大赦,“臻儿,你与她们好好话,别想那些伤心事了。父皇不在这里扰你们。”
唐臻一听苏之湄和秦慕青要来,也不想再跟皇帝周旋,便起身行礼:“儿臣恭送父皇。”
皇帝匆匆离开了凝芳宫,返回御书房时,便见皇后等在这里。
“什么事?”他知道定然又是跟公主有关,眉头一皱。
皇帝本就不信什么夺舍等怪力乱神之,现在婚事已经没了,唐臻近日来的表现跟过去也没什么不同,他不想再提此事。
皇后提起裙摆,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礼,才起身笃定道:“妾身有证据,证明现在的这个,绝对不是原来的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