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最后一次
门里的两人和门外的花累同时陷入沉默的无言,或苦或痛,没有谁的滋味是好受的。
朱宣明的喉咙有些干涩:“那你……也不要花累了?”
花辞听到这笑了:“你怎么和他一样,总觉得我要离开就是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看起来一幅抛家弃子的面相吗?”
朱宣明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心中沉苦更重。
花辞不知道自己从内而外透露出一股自我厌弃,让人觉得没有什么能留住他,而终有一日他会一去不复返,这辈子再难相见。
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我跟他提过的,他会明白的。”花辞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他会明白我的。”
朱宣明摇了摇头。
办公室里气氛凝滞,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站着的花累,眼底通红,面部线条紧绷得微微发颤。他一只手撑着墙面,低垂着头狠狠喘了口气。
不会。
唇形吐出这两个字眼,他默念了一遍,轻声笑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朱宣明也走了,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董事长办公室本来就大,这一刻更是空得可怕。
花辞的眼神愣在虚空中的某一个点,然后慢慢趴回桌面上,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张被用力拉了太久太久的弓弦,始终聚集着力量,却突然在某一天拉着他的那只手没有任何预兆的松了。
不管他紧绷了多久,不管他积蓄了多少力量,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泄了力气,他这只弓也平平淡淡地报废了。
“滴滴”一声,花辞的视线移到电脑上,屏幕右下角显示着你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这是一个很久没有收到过邮件的邮箱地址,从来只有一个用处。
花辞的脑袋“嗡”了一声,去摸索鼠标的手不可控制地轻微抖动起来,看到标题的刹那间瞳孔猛地紧缩。
「找到他了。」
他想,在一切结束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一定要完成。
S市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顺着飞檐屋角连绵成丝线。
花累举着一把黑伞一步步拾级而上,手上拿着一束洁白馨香的百合,眉目沉静。
墓地里的工作人员早已看到他,慢跑步过来,一路引导到花家的合葬墓园。
安静的墓碑前也放着一束百合花,花朵大而饱满,沾满了雨水,看着还挺新鲜。
花累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束百合花,把自己手里的放下,拿起墓前的那束,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断指轻触百合,残缺握紧洁白的华美,显得怪异。
“他经常来看你们啊。”
倾斜的黑伞遮挡住大半容颜,花累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男人和女人都带着微笑,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父母离世的时候他只有九岁,他本来就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记忆里几乎没有自己的留存,所有他现在知道的都来自于照片、视频和花辞的讲述。
花辞比他更怀念从前。
而他不一样,他从来没对花辞过,他只喜欢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来的时候对你们什么啊……我还挺想知道的,他最近不怎么和我话。”
“总是回家很晚,有时候都不回家,我每天都在等他,可他连在做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爸爸,妈妈。”花累的声音干涩地顿了顿,在他的人生中很少会念出这两个词汇,每一次开口都充满着陌生和尴尬。
“我知道,他想走了。”
“哥哥看起来很心软,其实心肠硬得不得了。”
“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想走啊……他为什么不能像我爱他一样爱我呢?”
他席地而坐,伞也不了,任由细雨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薄衫里,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喃喃自语,其实本来也没有想要给谁听。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怪物,只有我们两个那么可怜,我们应该紧紧拥抱一辈子的。”
他掌心合握着一只银戒,脸上满是疑惑:“错的是我吗?明明是他啊。”
花辞回到家的时候提前掐好了花累不在的时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换掉脏了的衣服,在原地懵站了一会儿,直到看到手上臂上的血迹,才反应过来该去冲洗掉。
脏污的血液被干净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带走。
所有人都以为当年那场车祸是一个意外。
然而在那辆车毫无预兆地失控,随之猛撞向高架护栏以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跟在车后的面包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他走近冒着灰烟支离破碎的车辆查看,听到了花慕之微弱的呼救声。
花辞清楚地听见那个人骂了一句,然后回到面包车上,把已经破碎的车辆彻底撞下山崖。
被花慕之和黎茗鹃压着保护在身下的花辞,透过血眼朦胧,看到了这一切。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大声呼救,痛到肌肉颤动,可发出的所有声音大不过飞蛾展翅的空气震动。
然而当花辞从病床上第一次睁开眼后,面对的情景却是本应正常的监控损坏维修,路上没有一辆车路过,行车记录仪失踪,现实无力到让他措手不及。
他沉睡得太久,几乎没能醒过来,幕后凶手有充足的时间逃之夭夭,抹去一切踪迹。
没有会相信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一场意外,硬生生地吞下苦果。
绝望没顶窒息,比清醒地看到自己随车辆滚下山崖,金属碎片插进身体,抱紧自己的人转瞬间支离破碎,还要可怕成千上万。
哗啦啦的水流依然在流淌,花辞揉搓着手臂上沾染的血液,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他这辈子所有鲜明的恨意只在那一个人身上,多年发酵成毒瘤。
终于在不久前找到了当年那个从面包车下来的司机,他早已逃至国外,过得潇洒快活。
疫情当前,国内和国外的航班流通变得非常困难,花辞也没能找到足够妥帖的借口瞒着花累去国外,他这段时间只能上上下下地通关系,最后以集团名义从国外采购一批货物,包下几艘货船,直接把那人绑在货舱底层运回国内。
今天是他时隔十一年来,第一次见到那个人。
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没有找错,这个人的侧影曾经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早已铭心刻骨。
花辞在去见他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他甚至设想了很多种逼问方式,可对视上的那一刹那,身体迸发出的激动连自己都无发相信。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动了手。
水流下的手臂感觉到剧烈的刺痛,花辞回神盯着自己的手,再一次被水流冲走的血迹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在原地猛愣了一下,然后匆匆忙忙地关掉了水,一抬头看到镜子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花累,吓得猛一哆嗦。
“你回来啦?”
慌乱往身后掩藏的动作,不自然的语气,都显示出他的欲盖弥彰。
花累的目光在他藏起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反常地没有追究,只是默不作声,眼神直勾勾的。
“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花辞眼神躲闪,才注意到他身上湿漉漉的。
“怎么淋雨了?身边人也都没带伞?”
他催着花累去洗个热水澡,自己回到房间换了件能挡住臂的长袖衣服,拍拍脸颊,从糟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花累洗完澡出来后,不见人影,他皱了皱眉,听到厨房里有响动。
花辞正在给他熬煮姜汤,腰部被黑色围裙松松系住,一掌就能握住般纤窄,背影透露出一股专注。
他转身端出姜汤时见花累已经擦着头发坐在餐桌前等待,灰色的眼睛弯了弯,把姜汤推至花累面前:“快喝吧,驱寒。”
辛辣微甜的姜汤氤氲满室,顺着喉咙滚下,身体不久便热了起来
“总是不吹干头发,受了凉气,年纪大的时候就知道头痛了。”
花辞开吹风机给花累吹头发,指尖穿过湿润墨发,轻轻抖开,抚摸至发丝干燥。
微凉的指甲不时擦过头皮,像是能碰到灵魂,震动从发尾一路蔓延到发根。
花累没忍住缩了缩脖子,了个哆嗦。
他一直觉得为别人吹头发是比zuo爱接wen更亲密的事,抛却情yu去专注地感受若即若离,像是灵魂在亲密。
可花辞想不到这些,他只是软乎乎地笑:“怎么还跟时候一样啊?每次吹头发都要缩脖子。”
花累听他这么,心里有一点生气,觉得花辞给他吹头发跟给狗吹头发没什么区别,显得他想得太多。
头发彻底干燥,花辞关掉吹风机,咕噜咕噜毛。
“怎么老不话?今天去哪啦?”
“去看了爸爸妈妈。”
这回变成了花辞不话了。
花累早已经习惯了他听到这句话时的沉默,平淡地反问:“你去哪里了?”
“去见了一个人。”
花累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指望花辞会跟他实话,于是只是:“你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他们突然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境地,隔着冰面岌岌可危,双方都不敢先迈出一步。
“我知道,我在用力地洗掉了。”
好像的是假话,句句都是自己的真心。
花辞的手落在花累的肩上,轻得像一片叶子。
花累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微低的头颅连接高挺鼻梁,形成一道流畅的弧度。
“这样的味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最后一次吗?”
“对,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明后天请假,对不起宝子们,这个月会有两天双更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