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 伎俩
瑾石其实并不太在意别人议论自己,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疑惑,为什么皇帝非得给自己安个“神笔”的名头,硬塞一个右使的官职。
神笔他可以通过大比得到, 但是这个右使……他并不想接手南衙的活儿啊!
抛开南衙自从谢崇时代就有的乱七八糟的问题, 光解读别人的阵法思路就会让他十分的烦躁,因为那需要理解绘制出这个阵法的人的理念, 然后再对这些阵修修补补,瑾石一直都记得当初入了逐鹿阵境本体的时候那种难受的眩晕感, 他不像是梁方和元初那么细致的人, 能按阵理拆解阵法,他最擅长的是用天赋直接感受,但这种天赋是很难用言语去表达的。
更何况, 右使这种职位的活儿, 势必要会管“人”, 瑾石最头疼的就是什么“驭人之术”了。
比如现在, 面对未来属下在背后编排自己这种事,瑾石是一点都不想处理。
“那个,”瑾石决定装作没听见,“去叫大家出来吧。”
刘松看这上司好像不算追究这件事,便赶紧了句“遵命”然后忙不迭地跑到内堂去叫人。
瑾石一边喝茶掩饰尴尬, 一边听着内堂的动静, 刘松进去后,内堂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他看到刘松带着七八个人从内堂出来, 那几人见到瑾石要跪, 瑾石急忙道:“不必多礼, 大家找地方坐吧。”
然后他发现这堂内好像椅子的数不够,于是他声问刘松:“别的屋还有椅子吗……”
有个年轻的绘阵师笑道:“不必找椅子了,右使有什么话要还请快,我们几个,手里的活儿都很多,这汛期要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给各地分驿送去阵法的修补方案呢,这可关乎民生大计。”
瑾石一顿,他看向这绘阵师,这人的年纪不过也二十有余,面上带着笑,但是眼睛里却是显而易见的轻视。
其他的绘阵师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咱们南衙本身就没多少人,这活儿又多,再耽误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唉,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是没有其他时间能耽误了。”
“关乎民生大计,可耽误不得啊……”
那名年轻的绘阵师仿佛是得了同僚的撑腰,得意地看着瑾石,仿佛瑾石如果准备新官上任搞训话,那可就是要耽误今年汛期阵法修补、于民生有损的大恶人了。
瑾石慢慢收回目光,他端起有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下面的绘阵师看到他的动作,不约而同地住了嘴。
瑾石终于明白为什么陶柏阳会有事没事就爱重放茶盏了,还真好用。
瑾石扫视一周,注意到这里的绘阵师基本上都是白印,唯一的金印就只有摆出一脸“我就准备混吃等死”的刘松。
他心里大概有了数。
就在下面绘阵师都在互相使眼色,暗地里等着这右使大发雷霆、然后他们就可以择机去把他“无能狂怒”、“驭人无方”的名声传出去的时候,瑾石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晾着,再不慌不忙地从梨花木的椅子上站起来,对他们一笑,露出两个梨涡。
“既然民生大计这么重要,那本官岂能袖手旁观?现在咱们南衙人少,作为南衙右使,本官自然应当以身作则,和大家共同努力,做好今年汛期阵法的检查和修补工作呀!”
他完就要转身往内堂走,那些绘阵师脸色突然变了,那年轻绘阵师快一步拦住他:“这内堂里面阵法太多,地方太,有部分是画了一半的阵法,大人不如先去‘廉诚’堂查查账,或者去‘思阔’堂看看那些历年地方分驿返回来的绘谱?”
瑾石挑眉:“怎么光把我往那两个堂推?这后堂我进不得吗?”
那年轻绘阵师皮笑肉不笑:“内堂的阵法有些墨引未干,属下只是怕大人一不心……”
他话一半,然后顿了顿,接了一句:“耽误民生大计就不好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是在瑾石会一不心毁了他们的努力和心血,到时候来不及给各个分驿发回修补方案,那瑾石可是要担大责的。
瑾石侧头看了眼他拦住自己的手,表现出惊讶:“难道你认为我一介神笔会弄坏大家的心血吗?”
他本来不想把这个在他看来都虚得要死的“御封神笔”名头抬出来,但是眼下这白印绘阵师实在是就差明着骑在他头上了。
如果他有能力抗旨拒绝接这职位,他才不管这种事。可刚才在绘阵司的议事堂,不论是梁方还是元初都没有对自己接任右使这件事给出任何意见或者暗示,看来这是皇帝铁了心要塞给他的,两名九曜都没办法置喙。
既然要当这个右使,那就不能在这里服软。
今天他要是服软了,后面的日子可就难过了,瑾石都可以预见,如果他现在妥协,那日后在南衙的威望必然会一日不如一日,到时候这帮绘阵师们他管不了,这帮绘阵师们耽误事儿的锅他得背,更有甚者,甚至有可能会殃及到梁方。
他留在京城是为了帮梁方,不是给梁方添乱的。
瑾石侧头看他手背上净笔印的动作太过明显,白印绘阵师的脸突然难看起来,他冷笑道:“那恕在下斗胆,不知神笔大人绘阵成绩如何?逐鹿阵境战绩如何?”
阵考的事已经人尽皆知,逐鹿阵境因为阵考而无限期推迟也是公开的事,这绘阵师就差直接“你个徒有虚名的御封神笔也好意思拿出来”了。
瑾石好意思啊,瑾石十分好意思。
他惊诧:“你难道是在质疑陛下的眼光吗?”
那白印绘阵师大概是没想过此人竟然能如此厚颜无耻,他怒极道:“众绘阵师之功被你揽去,你……”
瑾石伸手把他拦着他的那有些颤抖的手按下去:“哎呀,可不能这样啊,咱们要相信陛下,今天虽然你藐视圣意,但好歹是我的下属,我还是能包庇一二的,这些话咱们关起门来就好,可千万别传出去了,不然到时候我怕你被治一个不敬之罪,那可麻烦了。”
“你!”
瑾石绕过他,铁了心要往后面走,那绘阵师袖子一甩,状似放弃阻止,就在瑾石迈进内堂的一刹那,内堂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仿佛什么被碰倒了一般。
那些在外堂刚才还脸色不好的绘阵师们脸上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那之前被瑾石气到的绘阵师立刻冲进去痛心疾首:“大人,我就什么来着?大人!你你……这可是我们从过年以来就没闲着弄出来的成果啊!”
瑾石站在内堂,他的周围一片狼藉,倒塌的阵架,散乱在地的阵法,还有被阵架翻的桌上的墨引,墨引流了一地一桌子,把桌上没画完的、地上晾干的阵法毁了大半。
剩下的绘阵师们跑进屋子里,立刻配合着哭天抢地。
“天啊!我不眠不休几天几夜才想出来的修补法子……!”
“汛期快到了……这下可怎么办……”
“什么御封神笔!今天我就是拼着命不要,也要去御史台告状!这是可是民生大计啊!”
瑾石站在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帮人一个个痛心疾首的样子。
那些人嚎了一阵,看到瑾石的神情,都慢慢停了下来,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之前挑事的白印绘阵师。
那绘阵师摸不清瑾石这表情什么意思,他只能咬咬牙,权当瑾石在强撑,上前一步,仿佛出离愤怒般伸出手颤抖着指着那堆阵纸:“大人,你今天得给我们一个法,不然我们南衙绘阵师们就算拼了命,也要到御史台去告您一状!这可都是关乎今年汛期的民生大阵的阵法!去年阵法没有及时修补导致溃坝,今年断不能再让百姓遭此大罪!”
瑾石看他和那些绘阵师们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稳。
“你们,应该都是通过过阵考、经历过可能不止一次逐鹿阵境大比的吧。”
这几个绘阵师敢开口闭口提逐鹿阵境战绩,想来也是参加过的,只是成绩不好一直都只能在白印水平。
几个绘阵师面面相觑,瑾石这个反应并不在他们预想的范围内。
那挑事儿的绘阵师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为了面子,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当然了!我们可都是实实地经过阵考、在逐鹿大比上和人比试过的!”
“那你们为什么——”
瑾石伸手抓起那桌上还完好的一块普通砚台,用力摔碎在他们面前!
砚台四分五裂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瞬间破碎,原先凌乱的地面、倒下的架子完全不见了,空荡荡的内堂只有一条长桌,上面摆满了花生瓜子各种糕点,还有冒着热气用加热阵法温着的茶水和那散乱放着的茶盏,茶盏有空有满,旁边的瓜子花生皮无不明刚才有一帮人坐在这里嗑瓜子聊天聊得正欢。
“——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连能参加雏鹰冬战大比水平的孩都瞒不过去的幻阵能瞒住我?“
且不这神笔头衔是否名不副实,但这种水平的幻阵这帮绘阵师到底是为什么有信心能瞒住一个成年绘阵师啊!
看着地上唯一破碎的那充作阵眼的普通砚台,瑾石现在也明白了梁方为什么生气会摔茶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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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混吃等死,南衙本色(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