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98】 ·
过了五天, 许蕴灵在王府听到了苏柏青兄妹的下场。
许康辉这回一点没留情面,不顾苏氏的恳求,把苏柏青送入了大理寺内。苏柏青被收监关押, 他人生第一回进官狱,直接吓瘫软了, 不等大理寺少卿问审, 便一股脑的全部交代了。
狱卒将苏柏青的口供呈了上去,大理寺少卿张元林一看头都大了,暗道许家真是送了个麻烦进来。苏柏青杀人毕竟牵涉许康辉的亲眷,张元林与他同僚一场, 一时半会拿捏不好苏柏青判罚的轻重。斟酌之下派人去问了许康辉的意思。
许康辉的回复是一切按大宣律法。按大宣律法, 谋杀致死, 是要判死刑的。
张元林听这意思,知道许康辉是要大义灭亲了。不过两人同朝为官,张元林深知有些话听听就成, 凡事不能做得太过绝对。现在许康辉是要大义灭亲了, 可万一以后他反悔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张元林。
权衡之下,张元林判了苏柏青刺黥面, 流放三千里, 好歹留了条命。至于苏柏青招供出来的苏如珍和许蕴纯, 这两人虽是主谋,可毕竟没有她们直接杀人的证据,张元林本着不能将人得罪死的原则,最终选择了明哲保身, 不痛不痒的施惩戒了一番。
许蕴纯了二十板子,苏如珍因怀孕便让许康辉自个定夺了。
听到自家大哥和女儿的结果, 苏氏当场急晕了过去。许老夫人一听她不好了,立马觉得她孙子也要不好了,顿时骂了自己儿子一通,指责他过于冷血无情,为了一个死人而怪活人。许康辉耐不住老母亲的叱责,觉得她无理取闹,当即拂袖离去。许老夫人更气了。
一时间,许府里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另一边许蕴纯与吴家的婚事,早在替嫁事发第二天,吴府便来退亲了。
许蕴纯几乎成了京都毒妇的代名词,她是彻底不能在京都待下去了。在大理寺内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后,许蕴纯正在府里养伤,等伤堪堪养好,许康辉就算送她去乡下庄子。这次,许康辉下了命令,没他点头,她永远不能回京都。
不出意外,许蕴纯的一辈子就要交代在庄子里了。许蕴灵心想,乡下的婆子可不比府里的下人,许蕴纯若仍端着姑娘的身份,恐怕讨不了好。
许蕴凡倒是全身而退了,并没有得什么惩罚。虽与许蕴纯相比她的名声没那么坏,但要找一户条件好的人家定是不能了。
许蕴灵躺在罗汉榻上,听着蝶影汇报过来的许家情况。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我母亲的事,父亲有什么吗?”
蝶影看她一眼:“总督没什么,第三日的时候,他一人去祭奠了姚夫人。”
许蕴灵反应很平静,许康辉的做法全完在她预料之中。得知当年真相,便宜爹肯定是后悔自责的,可当年苏氏之所以敢在姚氏快要生产时故意气她早产,也是他日复一日纵容的结果。
至于苏如珍的目的,许蕴灵想想也知道。
苏氏不满姨娘之位许久,那时她已经生了许家唯一男丁许安泽,如果姚氏生下来的是儿子,那么就是许家嫡子。嫡庶之分,规矩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越过去的。许安泽会被踩下去,她更加没有出头之日。
欲壑难填,苏姨娘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可惜便宜爹不在意家宅内事,又因忠国公府而迁怒于姚氏,姚氏的死亡,可以有一半有他的推波助澜。
时隔多年对亡妻的祭拜,也只是为了减轻他背负的歉意与内疚。如果没有这一出真相,许康辉压根就没有想过去看看姚氏。那么多年了,一次也没有。想来也真是可笑。
到底,他其实是个自私的人。
许蕴灵望着天边浮云:“我父亲,他对苏氏有什么安排?”
苏柏青被流放,许蕴纯发配庄子,还有一个苏氏呢。
蝶影:“许总督和许老夫人提了,孩子出生后,苏姨娘送去乡下,孩子先送到许老夫人那,等他续弦了,再由新夫人来养。”
许蕴灵轻啧了声:“便宜她了。”
蝶影面露犹豫之色。
许蕴灵看到了:“怎么了,他们又出了什么事?”
蝶影如实:“许总督祭拜回来后,姚参将知道了您母亲的事,将总督了一顿。”
许蕴灵愣住:“表哥知道了?那舅舅舅母呢,他们也知道我娘的死因了?”
蝶影摇头:“只有姚参将知情。就是姚参将出手有些重,总督受了点伤,两天没去上朝。”
都没去上朝了?许蕴灵忽然有点想笑。她忍了片刻没憋住,笑了笑:“也是该。就应该让表哥教训他一顿。”姚家好好的一个女儿嫁过去,最后竟落得枉死的下场,就是她留下的女儿,如果没有她的穿越,也早就死了。
她一点都不同情许康辉这个便宜爹。
许蕴灵看了看天色,要正午了,赵长渊应该快从皇宫回来了。她从罗汉榻上起来,脚踩软鞋,整个人懒洋洋的:“准备午膳吧,王爷快回来了。”走了两步,许蕴灵偏过头来,耳鬓落下一束碎发,低声同蝶影,“你安排一个人,暗中盯着点许蕴纯,我猜她不会那么老实的去乡下。”
蝶影应了声,马上去派人。
又过了一周,夏日的余热终于消散,秋意渐浓,秋风送爽。
赵长渊得了空闲,陪许蕴灵在院子下棋。
许蕴灵原先是不会下棋的,前世忙于工作,剩下的时间睡觉都来不及,更别提去学一些其它兴趣爱好。后来来了大宣朝,才算培养了点爱好,但也仅限于练字听书写话本,至于下棋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她完全不懂。
想下棋也是她在赵长渊书房里找书时看到了一块玉雕而成的棋盘,棋子也不是普通的棋子,而是用汉白玉和翡翠玉磨成的。一看便知价值斐然。许蕴灵理所当然的心动了。
她不会下棋,只能缠着赵长渊教她。
至于棋艺,只能用臭棋篓子来形容了,悔棋那是常有的事。
两人在树下下棋,服侍的丫鬟离得稍远些。许蕴灵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停在棋盘上空犹豫不决。
赵长渊等了半天丝毫不见不耐,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闲散地撑着下巴,袖口滑落,露出一节结实有力的臂。他随意看了眼棋盘,漫不经心地:“落子无悔,你确定要放这儿吗?”
许蕴灵已经将棋子放了下去,闻言一顿,伸手十分自然的把落下的棋子拿了回去,动作娴熟且理直气壮,完全把“落子无悔”当做耳旁风。
赵长渊司空见惯,换了只手撑下巴,懒懒地:“再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许蕴灵苦思冥想,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下,一张脸皱得像个老太婆。赵长渊含笑看她。她想了想,撩眼坦荡回望:“你要怎么下?”
赵长渊挑眉,慢吞吞地:“夫人,你这是作弊。我怎么好告诉你呢?”
许蕴灵眨眨眼,不以作弊为耻,反而义正言辞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学会变通。变通你知道吗,你可以给我开个后门。”
“开后门?”赵长渊觉得这个法有点新鲜,“是行个方便的意思吗?”
许蕴灵看着棋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赵长渊看着她:“是个新鲜的词。你从哪个地方听来的法?”
许蕴灵正想着落子放哪里,下意识地接话:“我以前家里啊。”
以前家里?赵长渊疑惑,但他不动声色:“许家?”
“不……”许蕴灵忽然之间就僵住了。后面的“是”她硬生生吞了回去。她想起自己的来历,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如果被他察觉,以他的智谋肯定什么都瞒不过他。他会不会将她当做怪物?
许蕴灵突然之间不敢深想了,更不敢去赌。
她没有去看赵长渊,也就没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许蕴灵捏着棋子,掌心无端出了些汗。她低眸解释:“我的意思是在家里一本杂书上看到的法,挺破旧的一本书,也是偶然间瞧见的。现在估摸找不到了。”
“嗯。”赵长渊点点头,声色如常,转移了话题,“这一步走这里。”
他修长的指尖点在白玉棋盘上,见他不再过问此事,许蕴灵暗中松了口气,顺着他的指点将棋子落了下去。然而不等她这口气彻底松下去,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许蕴灵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子本能一躲。
赵长渊安静地看着她。许蕴灵猛然意识到,她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些。她一下子不出话来,脑子空空的,有种被看穿的恐怖感。
赵长渊笑笑,手在她发间轻轻一动,一枚枯黄的树叶夹在指缝间:“怎么一惊一乍的,头上落了叶子也没感觉。”
许蕴灵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叶子太轻了。”
“秋天落叶,等冬天就落光了。”赵长渊收回手,目光沉静地落下去,唇角却含了笑,“夫人,你还要继续下棋吗?”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许蕴灵悬起的一颗心晃悠悠放了下去。她看了眼白玉棋子,觉得自己的棋艺实在不敢恭维,难得他肯花大半天时日陪她。她唉声叹气:“不下了不下了。下棋不适合我。”
赵长渊失笑,想了想,努力安慰她:“你也不是那么糟糕。”
许蕴灵一眼看穿,眼神略显哀怨:“您这话良心不痛吗?”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就这下一步悔一步棋的水平,搁哪儿都丢人,也亏他能违心地夸下去。
赵长渊笑出了声:“放心,我教的,外人不敢你水平不好。”
许蕴灵:“……”
她莫名觉得有点丢脸。这般宠着她,他的一世英名可能要毁她身上了。
两人着话,一个丫鬟从外边进来了院子,将一张红色的帖子递到清月手里。
清月一看,朝许蕴灵走了过来:“王妃。”
许蕴灵停下来,看过来:“这是谁送来的。”
“是许府。”清月,“总督要续弦了,请姑娘回去观礼,见见新夫人。”
“我爹这么快就要续弦了?”许蕴灵吃惊,开红色请帖一看,上面确实是许康辉的名字,是十日后成婚,请她过府一叙。
许蕴灵纳闷。这事有点突然,蝶影才同她许康辉准备续弦,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这才过了几天,她就要有继母了。她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许蕴灵看向赵长渊,他不可能不知情:“这事儿您知道吗?”
赵长渊点头:“比你早两个时辰知道。本来就想着告诉你。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许蕴灵将帖子搁在石桌上,捡起棋子放回旗盒:“新娘子还是彭家女儿?”
赵长渊帮着她一起,动作慢条斯理的:“不是彭莹,是鹤城一名官吏的女儿。他父亲回京述职,带着妻女一起。鹤城与淮水府很近,你父亲应该与她父亲是旧识。”
许康辉成为三军总督前,曾是淮水府的总兵。
许蕴灵点头,半是了然半是感慨:“他应当是被苏氏气狠了,所以才下定决心续弦。其实早该应该这么做了,哪至于拖到现在。继母嫁过来,怕是要接手苏氏留下的烂摊子。”
赵长渊握住她的手,剩下的棋子和棋盘,招呼了丫鬟过来收拾。两人漫步在院中,许蕴灵很享受与他一起的时光。她一时不话,赵长渊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要查一查吗?”
“不必了。”许蕴灵笑笑,“总归是父亲的夫人,与我有什么干系。日后姨娘孩子出生,会怎么闹腾,更不是我担忧的范畴。由他们去吧。我还是与忠国公府亲近些。”
赵长渊却握紧她的手,煞有其事地:“比起忠国公府,你应该与我更亲近。”
许蕴灵心领神会,仰头笑看他,趣道:“王爷,您是要与我娘家人争宠吗?”
她仰着头,笑吟吟地注视他,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精致又脆弱。赵长渊的指尖划过她的下巴,轻捏着低头吻了过去。温热的唇瓣一触即分,他的嗓音低哑:“不能吗?你应该懂的,在你的心里,我想永远排第一。”
她可能无法想象,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盘踞着一个可怖暴烈的念头。他想将她牢牢抓在手里,不想她被什么人分去任何注意力,哪怕是许家姚家。如果有可能,他都想让那些人消失掉。
可也因为是她,他将所有阴暗的想法全部压下。他不想她不开心,更不想吓着她。所以刚才就算看到了她心翼翼的隐瞒了一些事,他也装作不知情。
许蕴灵听到他的话却是红了脸颊,但她记挂他们在院子里,后面跟了几个丫鬟,她有点不好意思在院子里亲吻给被人看。她推了推他的肩膀:“还有人呢。”
赵长渊握住她推拒的手,扬了扬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就去屋里。”
着一把抱起她。
突然感受到了腾空失重感,许蕴灵大惊失色,条件反射搂住他的脖子:“喂!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赵长渊笑了笑,不理会她的挣扎,抱着她往房间走。
昨夜雷,她睡得不安生,哪怕有他搂着,巨雷响起时身子仍会一颤。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眼下一片青黑。他只是抱她去睡午觉而已。她的反应,一瞧就知道理解错了,不过他没有解释。他有点想逗逗她。
许蕴灵往后瞧了眼,丫鬟侍卫什么的通通隐遁了。她眨眨眼,想到前些天辛苦还债的日子,她一下子有点怕了。他有时候强势到不会放过她,那种深入灵魂的刺激总会逼得她哭出来。
眼看房间越来越近,她有点急了,什么话都敢出来了:“白日那什么喧,影响太不好。再了,这种事你得克制,多了对你身体也不好,你得往长远考虑。你不是有很多公务吗?我不扰你了。快点放下我,你去忙吧。”
赵长渊踢开门,忽然就在门口站定了,低头定定盯住她。
许蕴灵让他看得有点毛毛的,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了什么话。多了他不行?为长远考虑?她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对一个男人,了完全是在找死。他本来不想真对她做什么,但现在她了,他就不大忍得住了……赵长渊闭了闭眼,声音里都有了隐忍:“许蕴灵,你闭嘴。”
许蕴灵愣愣地看着他。她还是没意识到危险性。
一直到她被他放在床上,他压了上来,一手撑在她脸侧,单手解着扣子,似笑非笑:“多了对我不好?你觉得呢?”
许蕴灵后知后觉,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她了什么鬼话!
“别别别……我乱的!你当没听见!”她追悔莫及,都快哭了。
赵长渊扯下床帐,罩住了两人。他轻笑着吐出两个字:“晚了。”
……他俯身吻了下来,制住她的双手,不再克制。
祸从口出的下场就是许蕴灵接下来的几晚都没睡安生。王爷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他的身体特别好。许蕴灵后来累到都不太想搭理他了,王爷不懂什么叫透支,但这话她是不敢再在他跟前了。
到了许康辉续弦那日,许蕴灵回了许府。
许康辉的亲事办得并不隆重,许家很多亲戚其实都在淮水府,她与王爷成婚时,他们都来了,但这回,许康辉只邀了些关系近的,远亲一个都没有来。
许蕴灵听着一帮亲戚嘀嘀咕咕八卦,才知道新娘子叫李思月,是鹤城通判李谷的女儿,不知为了什么事和夫家和离了,之后便没有嫁出去。许康辉和李谷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一来二去的,互相知晓了对方的情况,许是这样便动了心思。
只是亲戚们琢磨不通,许康辉若是想续弦早就可以娶了,两家是旧相识,比一般亲要好些,何必等到现在。亲戚们猜个不停。许蕴灵倒是能猜个七八十。便宜爹可能与彭家悔婚后,才想起来李谷还有个女儿,外加后来苏氏事发,续弦的心思就变得急切了。
两个都是二婚,光是条件看起来,还挺般配,只是不知人品如何。
李谷每年回京述职至少需要月余,为了生活方便,他在京都城西购置了一处宅子,来京时就是住在这里。李思月今天也是从城西嫁出来。
新娘的轿子抬进大门。
许康辉穿着一身红,和新娘拿着一条牵红进了正堂。等拜了天地,新娘子送入了洞房,许康辉留在外厅与人喝酒。拜堂时他一本正经,看不出有多高兴。这会儿游走于宾客间,与同僚亲戚觥筹交错,一杯杯酒水下去,倒是笑得开怀。
没过多久,许康辉就由众人簇拥着去了新房,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去,想来是要闹洞房。
许蕴灵不凑这个热闹,明日新妇要早起敬茶,她也要跟着早起,认认继母,所以这个晚上她要住回扶风苑。
她喝了敬过来的几杯酒,随后便借口不胜酒力下桌了。她毕竟是王妃的身份,大家不敢闹得过分,强行挽留她。
前厅热闹非凡,许蕴灵走到花园仍能听到嬉闹声。一直走到抄手游廊,前方的热闹彻底听不到了。一时间整个天地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许蕴灵继续往扶风苑走。水兰留在王府,清月和蝶影跟随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迎面来了一个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放着一只白色瓷碗,碗口有浓浓热气冒出。
丫鬟看到是她,连忙侧身停下,恭敬地喊了声王妃。
许蕴灵轻轻应了声,抬步就要走,她随意瞥了眼瓷碗,看到里面黑魆魆的汤水,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味道,停了停,随口问了句:“府里谁在吃药?”
丫鬟忽然紧张起来,低垂着脑袋,声音紧绷:“回王妃,是苏姨娘。”
“姨娘怎么了?”许蕴灵微微蹙眉,看向药碗,“这是什么药?”
丫鬟连忙:“姨娘这些天胎像不稳,这是大夫配的保胎药。”
“既然是姨娘的药,趁热赶紧送过去吧。”许蕴灵没为难她,只是完又看了眼无比紧张的丫鬟,莫名道,“我又不吃你,何必这么害怕我。”
丫鬟一抖,迭声不敢。
许蕴灵无奈:“好了,赶紧送过去吧。”
丫鬟道了声诺,急忙走了。
许蕴灵回了扶风苑。房里仍是她出嫁前的样子,一点没动过。清月服侍她洗漱。许蕴灵洗完澡,穿着白色丝绸中衣,一头黑发湿漉漉的,白嫩的脸蛋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她坐在妆奁台前,手里拿着帕子绞头发。
门吱呀发出声响,有人进来了,许蕴灵当是清月,出声:“清月,你将后面面架上的干毛巾递给我。”
走近的脚步声折返了回去,不一会儿又过来了。清月却没有话。
许蕴灵习惯地朝后伸手,有些抱怨地:“头发太长了,一块帕子没擦一会儿就湿透了,清月,你我让锦绣阁做几块大一点的擦头布怎么样?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适合的料子。”
她碎碎念个不停,手里却没接到帕子,愣了愣,清月好像一直没开口。疑惑间,她感觉到一双手穿梭在她的发丝中,动作轻柔地帮她绞头发。
许蕴灵直觉不对,下意识要抬头,却被大掌摁住了。
“别动。”是赵长渊的声音,“心扯着头发。”
许蕴灵猜到是他,可现在他出现在她房里帮她擦头发,她仍是怔了好久才回神,想起来:“您不是要去外地抽不身吗?怎么……”她停顿了下,他肯定是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略带关切的声:“您其实赶不过来也不要紧,这没有什么关系。晚上路不好走,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您是想叫我担心吗?”
赵长渊对于她的关心很受用,出口的话却在安抚她:“有护卫护着,不会有意外。”
许蕴灵蹙眉,像寻常妻子叮嘱出远门的丈夫般:“以后还是不要那么赶路了。”
赵长渊以前带兵仗,夜行昼驰是常有的事,与西夷僵持的时候,都能连着不睡觉埋伏在山坳里。夜间赶路和仗比起来,其实都不算什么了。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和她。
赵长渊目光柔和,承诺般地:“好,听你的。”
许蕴灵坐着动了动,赵长渊给她擦头发,她总觉得别扭:“您不要做这个了,我让清月帮我。您去洗洗吧。”
赵长渊没话,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水渍已经擦干,只是仍湿湿的。他:“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干?”
许蕴灵顺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有点苦恼地:“要干透的话,半个时辰肯定要的。不然晚上不好睡觉。”
在大宣没有吹风机的生活真是不习惯,晚上不能湿头睡觉,所以她平常都选择在白天洗头,今日是沐浴时不心湿了头发,她索性就全洗了。她又摸了把后脑的头发,却碰到了他的手:“您别弄了,等它干了就好了。您歇歇吧,我让清月备水。”
赵长渊握了把她的手然后松开。他以前驻扎在军营,营地条件不比京都,他与将士一起风餐露宿都是有的,从来不会在意头发这种事,后来回了京都,事事都有人理,他就更不会在意了。他不是很懂女子的一些讲究,她要等,那便等吧。
清月在净房里备了水,赵长渊进去洗漱沐浴。许蕴灵叫蝶影重新拿了块帕子再给擦擦。王爷毕竟手生,有些地方没擦好,蝶影是习武之人,手劲大些,又懂女子的心理,许蕴灵的头发让她擦得精细且干燥。
等擦好了头发,赵长渊还没有出来,许蕴灵听了听,净房里似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屏退了下人,拿着他的中衣走了进去。
净房里热气缭绕,屏风上影子隐隐绰绰。许蕴灵将衣服挂在屏风上方,却听见他低沉地:“过来。”
他的声音里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许蕴灵绕过屏风,看到他坐在木桶里,上半身赤|裸,两手微微张开搁在桶边。他的胸膛宽阔却不显壮硕,腰腹肌肉结实块块分明。此时上方布满了水珠,沿着他的胸膛迅速滑落至腹,最终坠入水中。
他慢慢睁眼,眸光深邃,直直凝视着她。
许蕴灵有点抵抗不住,眨了眨眼,然后心安理得大大方方地将人看了一遍。人都是她的,没什么不能看的。她稳了稳心神,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水温,有点低了:“水快凉了,我叫人换一换。”
“不用。”他的声音有点哑,握住她的手,面上少见了露出了几分疲惫,“你陪我一会儿。”
朝上暗潮汹涌,他与皇帝李显文斗得越来越厉害,这几天一直奔波在外。天灾水患带来的影响远比预料的深远,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民间怨声载道,匪患流窜,穷寇绿林占山为王。民愤若是再度激起,对朝堂的不满恐怕甚上尘嚣。
还有,赈灾银两到现在都没找到,下面的人欺上瞒下,皇帝什么也不知道。他对皇位没兴趣,可皇帝跟中邪了似的,总觉得他要篡位,一心想着削藩除掉他。他顾着河安府和皇宫两头,还有蠢蠢欲动的西夷蛮族,面上看不出如何,可难免也会有时候觉得心累。
他合上眼,卸下所有防备和警惕,与她安静的相处在一起。
许蕴灵陪在他身边,目光移动,看到了他胸口的伤疤,她轻轻碰了碰他的伤疤,忽然问:“当时,痛吗?”
那么长的一条伤痕,从肩膀至腰腹,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膛。想想就知当时的情景肯定万分凶险。
赵长渊闭着眼睛笑了笑:“忘记了,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哪还记得清。”
他的轻描淡写,许蕴灵却泛起了阵阵心疼。她拧着眉,手指轻轻抚在他的伤口上,像是要让这条疤痕消失掉。
她无知无觉,赵长渊的眉头却慢慢皱紧,须臾,他失笑着啧了声,睁开眼睛,制住她往下的手,笑着警告她:“你要再摸下去,今晚就别想睡了。”
毕竟住在娘家,不方便行房事,明日还要早起,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声音里格外的压抑和克制。
许蕴灵缩手,眨了眨眼,想到什么,视线游移着往水下瞟了眼。她起了点坏心思,故意凑到他耳边,认真且无辜地:“不如我用别的帮你。”
赵长渊喉结滚动,姑娘之前还十分害羞,这次居然这么大胆的撩拨,这是吃准了他在许家不会对她很过分。他气笑了:“姑奶奶,你快饶了你自己吧。”
许蕴灵当然也是的,她不敢撩的太厉害,不然受苦的还是她,于是赶忙换了话题:“好了,不了。水凉了,您起来吧,当心受寒。”
她起身要走,却被拉住了。她疑惑地回头,却见他闭目仍在水里,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
“怎么了?”许蕴灵纳闷。
赵长渊揉了揉额头,脱力地笑了笑。他还是低估了她言语的威力,他有点控制不住。他摁住她的手往下,声音嘶哑无比:“……帮我。”
第二天新妇敬茶,许蕴灵和赵长渊一起早起。
许康辉和许老夫人看到赵长渊时吓了一跳,王爷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是没有接到一点通报。他们不敢怠慢,赶紧行礼。赵长渊摆摆手:“今日不必多礼,以家礼待之便可。”
几人应诺。
新妇给许老夫人敬茶,许蕴灵第一次瞧见了李思月的样子。她的身量不算高,站在许康辉身边有些鸟依人的感觉,长相也是偏秀气。不过在她与李思月两人对视,互相认人的时候,李思月举止端正,眼神清明大方,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拿捏且能干的。
许蕴灵稍稍放宽了心。
认完继母,后面也没什么事了,赵长渊便携着许蕴灵一起回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