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00】 ·

A+A-

    许蕴灵隔了一日才悠悠转醒。

    入目是内室的青纱帐, 鼻端药香味浓郁,许蕴灵张口话,却发现嗓子干涸犹如沙漠, 出口的声音成了一阵低咳。她缓了缓,干涩道:“清月……水……”

    屋里响起脚步声, 不一会儿, 赵长渊握着白瓷茶杯出现在视野内。他单手扶起她,让她靠入怀里,温声:“你的肩膀脱臼了才接上,仔细些动作。”

    许蕴灵低头急喝了半杯, 缓解了口渴, 这才有时间看伤:“脱臼了?”她动了动, 右肩动作滞涩迟缓,关节处隐隐泛痛。她忍着不适问:“需要调养多久?”

    “五六日。”赵长渊在她肩上披了件外衣,“这段时间就不要外出了, 安心待在王府, 嗯?别让我担心。”

    许蕴灵听话点头:“好。”

    清月从外边端了碗药进来,药味瞬间弥漫。许蕴灵闻着一屋子苦涩的味道,皱眉不解:“这是什么药, 给我的?能不能不喝?”她只是肩膀脱臼, 不至于到了要用药的地步吧。

    “不能。”赵长渊二话不拒绝了她。将手里的茶杯递给清月, 他亲手接过药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品,“这是太医院特地为你调配的汤药, 对你们有好处。”

    “你们?”许蕴灵抓住他话里的字眼,纳闷道, “还有谁和我一样要喝药?”

    赵长渊的指尖不由自主下滑,碰了碰她的腹。许蕴灵奇怪他的动作,低头却见他将掌心贴上她平坦的腹部。刹那间,许蕴灵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迟疑:“您是——”

    “嗯。”赵长渊颔首,冷峻的容颜好似染上了春风的柔和,他在她耳边低语,“你有孩子了,灵灵。”他顿了顿,郑重地,“我们的孩子。”

    她和赵长渊的孩子。真的从他口中听到预料的答案,许蕴灵仍是愣住了。她犹豫着摸上肚子,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她有孩子了?正孕育在她的身体里?

    “它……”许蕴灵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嘴半晌,才喃喃出声,“多久了?”

    赵长渊搂住她,心避开她的右肩:“两个月。”

    怀孕前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定的时期,许蕴灵回想到昏迷前,她被许安泽用力推了一把摔在地上,心中一紧,连忙问:“那我之前撞在门框上跌了一跤,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赵长渊安抚她,将太医的话告诉她,“太医你身体底子好,孩子没有受影响,不过得喝两天的保胎药。”着,他手里的药喂到了她嘴边:“凉了,先喝药。”

    许蕴灵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将药喝光了。赵长渊及时地喂了一颗蜜饯,甜蜜的味道代替了苦涩,许蕴灵皱起的眉慢慢抚平。

    赵长渊坐在她身边,搂住她的姿势都变得轻轻的。他认真地叮嘱:“日后府里你的一日三餐都由付嬷嬷来安排,她以前有照顾我母妃的经验,若是我不在,你要听付嬷嬷的话。”

    “你前日吓到我了。”赵长渊一想到她昏迷回来的场景就后怕,“这段时间由楚恒保护你的安全,他在明。暗中我抽调了数十位暗卫同时保护你的周全。如果非要出门,他们会跟着你。”

    “王爷,楚恒是您的人。”许蕴灵不赞同,“他一直负责您的安全,他不在您身边,我不放心。还是让蝶影继续保护我吧。她在我身边有不短的日子,我已经习惯她了。”

    “蝶影恐怕不行。”赵长渊的口吻淡了下来,“我将她调派去了别处。”

    许蕴灵并未察觉到异样:“那您再调她回来。”

    “灵灵。”赵长渊语气平静,出的话却不容置喙,“她归属我麾下,犯了错,要受罚。”

    许蕴灵愣住,余光瞥见他冷硬的下颚线,顿时了然。她去北声楼没有带蝶影,最终让自己差点陷入危险中。以他的性子,恐怕不止蝶影,还有其它护卫都免不了一顿“护主不力”的责罚。他们是受了她的连累。

    许蕴灵内疚,忍不住替蝶影辩解:“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有让蝶影跟着,您别——”

    “灵灵,她是你的护卫,却也不止是一名护卫。”赵长渊目光冷了下来,许蕴灵没有看到,她听见他,“她是暗卫旗下专门训练的士兵,我派她到你的身边,她的职责便是保护好你。军人使命高于一切,哪怕是和她性命相比。她没有在你身边,这是事实,也是失职。犯了错的士兵,不能不受罚。你不用为她求情。”

    尤其事关她的性命。他没有杀了他们,而是处以四十仗军棍,已经是看在她的面上手下留情了。

    一阵沉默,许蕴灵暗叹,蝶影是他的手下,看来她是没有办法为蝶影求情了。不过,以他的性子,她受伤,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许蕴灵转而想到许安泽,她拽了下赵长渊的袖子:“那,我大哥许安泽怎么样了?”

    提及许安泽的名字,赵长渊顿时心生不快。但他不会在她面前表露起伏的情绪,语气冷淡,言简意赅:“你父亲将他带回去了。”

    许蕴灵挑眉:“那我爹这是知道许安泽沾上了赌瘾?”

    赵长渊“嗯”了声:“他知道。”

    “哦。”许蕴灵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大哥学什么不好居然去赌坊染上了赌博。父亲这次可不能轻拿轻放罚他了事。”她不是大度之人,许安泽三翻四次主动挑衅,这回还动手伤了她,总要承担一些后果。

    “父亲对大哥向来容易心软,下不了手。身边又有祖母的偏爱,大哥每次受罚雷声大雨点,到头来没有一次长记性。”许蕴灵面无表情,冷冷,“他需要长点记性。他们狠不下来的心,我来帮。”

    “不必你。”赵长渊却,“你父亲这回不会心软。你安心待在王府里好好养身子,等胎像稳定下来再。”

    许蕴灵等不了那么久:“不行,时间太久了。我明日就回去——”

    “嘘。”赵长渊食指指腹贴在她唇上,阻止她,“听话。”

    许蕴灵和赵长渊对视,他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她坚持了片刻,他始终不松口。许蕴灵明白他是定主意不让自己出去了。她败下阵来,抿了抿唇。

    赵长渊轻抚她的后背,目光落在半空中的某一处,像是松了口风,宽慰:“等你身子好了再去。”

    她的伤没养好,许蕴灵清楚他的担忧。她自然不想他一直提点吊胆的,于是点了点头:“好。”

    许是怀孕的缘故,许蕴灵了会儿话便感觉困顿,她靠在赵长渊的怀里,没过多久,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睡着了。

    赵长渊将人轻轻放平。周围下人屏退,他抬手捋了捋她散在脸颊上的发丝。

    他的不必,也的确是不必。他没有告诉她,许康辉将儿子带回去的那天,脸色差到了极致,是很铁不成钢,是理亏,是敢怒不敢言。许安泽伤了她,他当然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他废了许安泽一只手。

    赵长渊敛下眼睑。这两天许府阴霾笼罩,许安泽成了半个废人,却因是他亲自动的手,许康辉哪怕震怒也不敢言明,对外宣称是意外。她若是回去,许家老夫人必定会迁怒她。

    赵长渊转着手上的扳指,他本就不愿许家与她有过多的瓜葛,正好许安泽送上门来。经此一事,许康辉即便觉得儿子对不住她,但心里应该生嫌隙。父女关系不若当初,没有牵扯最好。

    少分出去一些对无关紧要人的注意力,她便能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他和孩子身上。

    *

    查出了身孕,许蕴灵开始安心在王府养胎。随着天气逐渐转凉,王府里侍卫的人数一点点地增加。许蕴灵原先尚未察觉到,直到有一天,水兰从外面回来,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王府人又变多了,她才猛然惊觉,她宁静平和的生活之下,似乎藏着危险暗潮。

    大宣文宗六年,一场寒潮袭来,被拦在京都城外的流民衣衫单薄,扛不住夜晚的狂风大雨,一个晚上便冻死了上千人。

    尸体横呈在活人中,幸存的流民遭受着饥饿、寒冷的折磨,死亡的气息在向他们逼近。而朝廷对于他们的惨遇无动于衷。对死亡的恐惧,对朝廷的怒火堆积到了顶点,只差一个爆发的契机。

    流民试图进城,却与城防军发生口角,群情激奋之下,不可避免动了手。一石激起千层浪,苦熬了一年的流民再也控制不住怒气,暴|乱随之而起。

    守城城防军死守,京都三大营严阵以待。黑夜中军队快速走过,脚步声震震,仿佛地面都随之颤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无人安睡。城外人群嘶吼怒叫,城内寂静无声,明显的对比,更是让人感觉沉重压抑。

    叛乱很快被镇压,但人民的怒火已经被激起。天灾可怖,人祸连连,河安府及周边受难的地方由于赈灾银两的不到位,官员又不作为,甚至为了一年税赋,变本加厉的苛待当地百姓,导致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地方民声无法上达天听,然而京都流民为生存却被镇压的消息传了下来。各府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一听京都遭遇,犹如火上浇油。河安绿林义愤填膺,怒斥皇帝昏庸无为,纵容狗官横行。民无饱暖,君何为圣?!

    绿林起义,高举旗帜——誓为民讨道,与君偕亡!

    河安府绿林造反,当朝震撼!

    隐瞒了一年之久的赈灾银两丢失一案,终于东窗事发。穆文帝震怒,一天连下三道圣旨,传令兵八百里加急,火速赶至河安府:一旨命令河安府总兵王常安火速镇压起义军;二旨将河安巡抚郑维均收监关押,即刻送京受审;三旨派巡按御史萧之安开仓放粮,彻查银两失踪案,同时命工部修复水利,重铸堤坝。

    皇帝下完这三道圣旨,下意识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赵长渊。他正要细问京都城外流民暴|乱一事,外面却一声高呼——

    “陛下,边境漯城告急!”

    传令将士奔进朝堂,他浑身脏污,血染盔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亦是遍布干涸的血迹。他重重跪倒,额头磕地,整个脊背仿佛被压弯。

    朝堂肃然,百官看到他的模样惊骇不已。穆文帝瞳孔骤然紧缩,汗毛直立,后背发凉。

    传令将士狠狠闭眼,怆然出声,颤抖的声音响彻大殿,出的内容叫所有人遍体生寒。

    “圣上,半月前漯城城破……西夷蛮族,屠我满城……”

    “二十万百姓,十万将士,无人生还……”

    “秦将军战死城门……末将冒死逃脱,前来传令。”

    传令将士死死忍住的泪水砸到冰凉的地面,他哽咽破碎,泣音颤颤。

    “……圣上,城里全是大宣百姓的尸体,秦将军和守城将士的人头被挂在城墙……漯城、漯城河里流满了我大宣百姓的血啊……”

    作者有话要:

    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