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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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霜一见南祁这幅模样,被吓了一大跳,她赶忙将腰带扯下,折了两折塞到他嘴里,生怕他抽着疯,咬断了舌头,随后又展开四肢死死地将他按住。

    “景五,快将何太医找来!”她对着车外大喊。

    景五在车外也被惊得不轻。

    刚刚顾姐让锦翎送了纱布,这转眼又要叫太医,真不知道这两个祖宗在车里到底干了什么!

    这么想着,他身形一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又拎着何太医的衣领,重新出现在了马车外。

    何太医被请来得匆忙,前脚被刚景五提溜着进了太子马车还没回过神儿来,后脚就忽然看见这马车内,顾姐正整个人匍匐在太子殿下身上,压住他的四肢,而太子嘴里,还被塞了东西。

    “这……”饶是何太医这些年在宫中见惯了千奇百怪状况,这情景也是头一回遇到。

    顾霜却没有迟疑,见着何太医进来,语速飞快道:“殿下刚刚跟我着话,突然就抽搐了起来,好似癫痫发作一般,您快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一听此话,何太医脑子里那点儿有色想法立刻就消了个一干二净。

    看样子,太子殿下这是癫痫发作,可是一不心就要命的大事!

    他赶忙让景五帮着顾霜按住将太子死死按在榻上,又掏出随身带着的针来毫不迟疑的地扎到南祁身上几处穴道。

    何太医在太医院多年不是浪得虚名,很快的,南祁不断抖动的身躯便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后头一偏,昏睡过去。

    这时何太医才上前为他探脉,脸上神色却是越发沉重起来。

    他喉头紧张地上下滑动着,似是想些什么,却在纠结着是否应该开口。

    “何太医,有话就,不必藏着掖着。”顾霜看出来他的紧张,半是安慰,半是逼迫道。

    “殿下,这几日在西商,可有服用过助兴的东西?”

    这话将顾霜问愣了。

    “什么助兴的东西?”她微微皱眉,不知何太医所问为何,“殿下这几日一直与我在一起,我不曾见他用过什么其他东西。”

    罢,她又回头看着景五,用眼神询问。

    “没有,”景五斩钉截铁,“殿下不曾服用过任何药物。”

    “那,殿下这几日心情如何?”何太医又试探的问道。

    他这下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顾霜立刻想起来到西商之后,南祁似乎越发暴躁起来,便答道:“殿下这几日,似乎有些烦躁。”

    “殿下,可曾无缘无故发过火?”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顾霜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点点头道:“有过的,并非是无缘无故,但是总归是些事,他以往不会如此生气。”

    何太医点点头,却更是紧张了。

    “依据殿下的脉象和症状”,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气一般,“似是,服食了寒食散。”

    “你什么?!”顾霜听罢大惊,“咔嚓”一声,竟是将坐榻一侧的红木扶手给掰断了。

    何太医见了此景,更是瑟瑟发抖。

    今日一个不当心,他的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殿下这几日吃穿住行皆是与我一起,怎么可能惹上寒食散?”顾霜这话似是在责问何太医,又像是在责问自己。

    然而她话刚出口,却忽的想起,自来了西商,每日早膳过后别馆下人都会奉上两盏雪丹露。

    这雪丹露分阴阳,这便意味着,每日清,南祁都喝下了一杯,虞家特供给他的饮品。

    这个念头一出,她顿时一阵头皮发麻,熊熊怒火直冲脑门。

    寒食散无色无味,他们自以为虞府在西商是螳螂捕蝉,而他们是那只黄雀,却不料这螳螂却一早,就盯上了南祁这只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惶恐与愤怒。

    他如今病着,便只能靠她谋划。形势危急,她不可行错一步,

    “想要戒掉这寒食散,最快且不伤身的法子是什么?”她只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

    “看殿下的情况,似是并未服食过久,若想要戒断,只等发作之时以药浴逼之,七天便可。”

    何太医看着顾霜快要吃人的脸色,他再怎么愚钝,也猜出来太子恐怕是在西商被人算计了。

    “我们明日抵达关中,便有劳太医准备药浴”。

    顾霜听罢点点头,随后脸色阴沉地叫景五领了何太医出去。

    景三很快就从景五口中得知了此事,进了马车,半跪在车厢中一动不动。

    “属下失职,罪该万死。”

    太子此次出行,衣食住行皆由他统管,此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只恨不得能拿命抵换。

    “你先出去吧,”他跪了半响,听见顾霜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走漏一丝风声,待到殿下醒来,你再请罪不迟。”

    景三听罢,心知此时他再如何内疚,也是无用,只有保证殿下万无一失的抵达关中,戒了寒食散,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虽是这个道理,心中排山倒海的愧疚依然快要将他湮灭。

    他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死死咬住牙根,告了退。

    “等等,”顾霜忽的又想起什么,将他叫住。

    “姐有何吩咐?”

    “何太医……”她话只了一半,然而景三已然知晓她所指为何。

    “太医是东宫的人,”他低头答道。

    顾霜点点头,道:“你有数就好……”

    然而想起南祁中招,她又再次嘱咐道:“殿下只是接连赶路,水土不服因而精神不济。若有人乱传,不管是何人,因何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景三对此毫无异议。

    “二殿下孤身一人与我们上路,殿下如今又不大舒服,顾不过来他,你多上心,多使些人手好好伺候他。”

    “属下再多调殿下身边的几个仆从侍卫去二殿下身边,”景三答道。

    是仆从侍卫,顾霜心知肚明,这些人估摸着都是景三手下的暗卫。

    她点点头,又道:“我听闻二殿下不喜排场,你派过去的人心着点儿伺候,别让他发现多了人,反倒不美。”

    景三低头称是。

    当朝太子服食寒食散,此事若是传出,即使南祁是被陷害的,也会为他带来不的麻烦。顾霜心知此事十成十是虞府所为,那么南宸,一定会见缝插针的想要找到南祁服食寒食散的把柄。

    在南祁戒断之前,她得将他身边护成铜墙铁壁。

    待到景三出了马车,她才将视线重新转向昏迷的南祁。

    其实不止景三愧疚,在听到寒食散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愧意也在止不住地往上涌。

    她轻轻的将他面上散乱的头发拨开,露出他一张苍白的脸,平日里红润的唇此时干涸灰白,而刚才抽搐时倾涌而出的白沫在他的唇角留下了一道道印子,看上去刺眼得紧。

    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般,一呼一吸都在疼。

    她招来锦翎将马车收拾了一番,重新拿了套茶具,泡了茶,又掏出帕子来,沾了些茶水,为南祁将唇边的印子擦干净。

    “刚才何太医,要想戒断寒食散,只需在发病之时高温药浴,七日便可戒除,可是真的?”她一边拿茶水润着南祁的唇,一边问向正在收拾的锦翎。

    虽何太医是南祁的人,但是锦翎是百里泱特地为她选的医女,懂得正统医理的同时,精通偏方奇招,因此才被送到了她身边做贴身侍婢。

    她此时问她,也是想确定何太医的办法是否真的是最快最靠谱的。

    “若是服食寒食散时日不长,这办法却是有效,不过……”锦翎停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她赶忙接问道。

    “首先这药浴的方子须得根据想要戒断寒食散之人的状况进行调整,因此对写药方的大夫要求颇高,其次则是,这药浴虽是快速见效,但是百里阁中曾有探子在服食寒食散后以此法戒断,那探子算是婢子见过能忍之人,在七日药浴中,却是因着过程太过痛苦开始自残,险些自己剜了自己的眼睛,最后被人用铁链捆住,才没出大事……”

    锦翎一边回话,一边偷偷地瞄着顾霜,只见她脸色越来越沉,待到她到最后,顾霜的脸上竟像是要沉出水来似的。

    “那,”顾霜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将何太医抓到跟前来大骂一阵的冲动,道:“可还有其他什么安全的法子?”

    “只有慢慢戒”,锦翎答道,“其实这药浴只是起到一个催化作用,使人将体内的寒食散以最快的速度代谢出来。正因为在用药之时会使体内的寒食散毒性反扑,才会痛苦。”

    她看了看顾霜的神色,又瞟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太子,咬了咬牙,接着道:“其实归根究底长痛不如短痛,这戒断的时间一旦被拉长,戒断失败的可能性反而会加大。只要在药浴时,能忍过去,对人身体不会有长久性的损害。”

    听到锦翎的话,她侧头看向南祁,有些动摇。

    如此来,药浴的确是最好的法子。阎王一向厉害,他,能忍过去吧?

    想到这里,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叫锦翎也退出车厢。

    这下,车中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抱歉,”她手轻拂过他的脸,低喃道。

    “我该早些发现的……”

    他这段时间的暴躁都是有迹可循,可她却只当他是如往常一样在发疯。

    她好像,从没有去真正地了解到他,就连他的脾气秉性,也只是知道一个表面。不然,她又怎会无法第一时间觉察出他的不对劲。

    她口口声声要护着他,却连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曾去费心了解。

    为自己顾家女的身份,她心安理得的与他逢场作戏,不想交付一颗真心,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他对她的特别和好,只当是自己该得的,却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未曾给予过他。

    如今回想起来,她每次主动去找他,都是因为南燧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又或是劝他想些办法与对手周旋,却从来没有一次是因为想要去关心他这个人最近过得可还好,有什么烦心事。

    她好像,下意识地,将他当作了一个工具,一个需要她顺着护着,却不需要关心的,工具。

    然而直到此刻,他一身狼狈,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她才开始明白,他不仅仅高高在上,需要她心侍奉的一国储君,也不只是反复无常,杀人不眨眼的阎王,而是如她一样,一个活生生的,会受伤的人。

    一个,她想要放在心上,好好疼着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在他耳边道着歉,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你快些醒过来,我想对你好点儿,再好点儿。

    在这一声声让人心碎的低喃中,南祁渐渐睁开了眼。

    他混沌之间,好似听见姑娘在他耳边不断地低喃着,却听不清她究竟在什么。

    待到他终于破开迷雾,看清眼前,映入眼帘的却是顾霜一张面带惊喜,却哭花了的脸。

    “你怎么哭了……”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将她脸上的泪抹去。

    “是我不好,不该发火的,我给你道歉,”他恍惚之间想起自己刚刚在与她争吵,还碎了她随身的茶具,“我回头找人去寻汉白玉,再给你雕一套一模一样的。”

    顾霜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眼泪却是下来得更快了。

    他哪儿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挣扎着地想要起身将姑娘抱在怀里哄:“你若是生气,我骂我都行,别哭了好吗?”

    我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顾霜听见此话,却只是抱着他的腰,将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狂涌而出。

    他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这样傻?

    南祁感受着自己胸前阵阵湿意,更加不知所措起来,手忙脚乱的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儿毫无章法的低声哄着。

    “等我们回京,我再带你去揽月阁吃宵夜,看星星。”

    “你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舒服。”

    “你之前不是喜欢刘延昭给他娘定的簪子吗,我寻人去做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已经送去你的花月楼里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你消消气好吗?”

    ……

    他向来嘴皮子利索,可是对着顾霜,却永远都找不着对的话似的。

    姑娘还是在哭,他心疼得不行,低头一下一下地吻着她的发丝,心中只想狠狠给自己两刀。

    他怎么就控制不住他这该死的脾气?

    顾霜感觉着他一下下的略显笨拙的安抚,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慢慢止住了眼泪。

    她抬起头来,眼睛红肿着看着他,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