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顾霜给南祁讲完他中了寒食散的来龙去脉以后,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怔楞了片刻,便恢复了过来,表情依然镇定,但在顾霜看不见的眼底深处,却早已经是风起云涌。
南宸,虞家,
找死!
可是即使他心中已经开始谋划要如何将虞家人和南宸抽筋拔骨,面上却依旧一片沉静。
他刚刚才保证过,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发火。
他一手轻轻地拂过顾霜耳畔的发丝,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道:“刚才吓坏你了吧。”
她抽抽鼻子,点了点头,手却是死死地攥着他的腰带,像是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似的。
她这副模样看在他眼中,他心疼的同时,却忍不住地冒出了一股的雀跃之情。
她这是,舍不得他?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紧了紧喉咙,掩下声音中的微微颤抖。
他都这幅模样了,还在安慰她。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睛又红了的样子,便又将自己重新埋回他的怀里,闷闷地道:“嗯,你会没事的,我在这儿。”
他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两人相处这么久时间,她从来未曾想这次一样紧张过他,紧张得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
或许,她是在意他的。
这次中了寒食散,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殿下,”正在此时,车外传来了景三的声音。
是景三请罪来了。
“进来,”南祁声音不复刚才的温柔。
“属下失职,请殿下降罪。”他一进来,就半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南祁。
然而,南祁却一言未发,顾霜坐在旁边,马车上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那个,你们有事先着,我先回自己马车上了,一会儿再来找你,”她着,起身便要离开。
阎王处置他自己身边的暗卫,她在一旁看着像什么话.
南祁第一反应便是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然而看清她眼中的尴尬之后,还是灿灿的放了手,温声道:“一会儿我处理完了,来找你。”
她回头冲他笑笑,离开了。
然而就在顾霜离开以后,刚才还一派温馨的车厢,骤然冷了下来。
“吧,怎么回事儿,”南祁悠悠的声音在景三耳边响起,那声音像是毒蛇一般爬上了景三的颈脖,将他死死缠绕。
他可能要脱一层皮……
这个认知竟然让景三有了一种诡异的心安。
顾霜回到马车里后,瞬间感到很是疲累。刚才那一阵折腾,现下安静下来了后,脑中一阵阵晕眩。
她单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日子,一天天,倒是刺激得很。
锦翎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些青色的药汁,沾了一点儿在食指和中指尖上,靠到她家主子身边,为她一下一下地为她揉着太阳穴。
药汁清凉,虽只有一点儿,那一股青草夹带着薄荷的香气却萦绕在她鼻尖,配合着锦翎轻柔的手法,她精神慢慢放松,睡了过去。
待到南祁处理完景三,来到马车前,月无却告诉他顾霜正睡着觉。
潜意思就是,不要去扰她。
这是南祁第一次正眼看顾霜身边这个暗卫,他心思灵敏,下意识的感觉到这个叫月无的侍卫好像不是很待见他。
“孤只是想来看看她,不会扰着她睡觉。”看在他是姑娘身边人的份上,他难得的好脾气。
然而月无却眉头微皱。
这太子,怎么听不懂人话,也忒缠人了一些。
他没有回话,却也没有要放南祁进去的意思。两人就在马车前面这么对峙起来。
想着姑娘还在睡觉,南祁不想硬闯,万一吵醒了她便不好了,然而月无也并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本就不多的耐心也在这面无表情的暗卫身上近乎要消失殆尽。
他正思索着想要一击晕月无的时候,锦翎从马车里出来了。
刚才南祁与月无的对话她在车里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半天都没动静,她下意识地觉得两人可能要起来,这才出来当和事佬。
她拍了拍月无的肩,道:“刚才姐睡下之前,若是太子来了,不必拦着。”
月无回头看着她,似乎是在确认她话中真假,这让锦翎有些紧张。
其实她这话只了一半,姐睡着之前嘱咐的是,若是太子来了,就将她叫醒。然而顾霜睡觉之前脸色实在是不好看,如今熟睡着,锦翎不忍心将她吵起来。
她想着昨夜在厢房中,太子殿下等着姐沐浴一个多时辰也未曾不耐烦过,现下等她家姐睡醒,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南祁听到锦翎的话,眼色转缓,唇角带笑,看着月无一脸无辜。
可是月无却从他这一脸无辜之中,读出了那么几分炫耀之意,仿佛是在,你瞧,并非我要硬闯,是你家姐将我当作自己人。
锦翎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向着南祁,她的话大概真是主子嘱咐过的。
想到这里,月无在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面无表情的侧过身去,放了南祁进车厢。
主子她,怎么就偏偏对着这两幅面孔的太子殿下另眼相待?
然而在南祁进到车厢里的那一刻,顾霜还是醒了过来。
南祁如今身中寒食散,便是在她心中压了一个大石块儿,她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呢?
“你事情处理完了?”她刚刚起身,眼神还有些朦胧,顶着一头睡得有些乱的头发,略显软糯地问道。
她难得这副娇软样子,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嗯……”他紧了紧喉咙,若无其事的摸摸她的头。
顾霜想起回来之前忘记跟他的话,道:“一会儿何太医将药浴的方子配出来之后,我让锦翎再看看,她医术不错,也保险些。”
“好。”
“二殿下那边,可有异动?”她又问道。
“景三,刚刚车队一停下来,南宸就想要到我这里来看看,是想要一路上和我这位哥哥,好好聊聊天。”这话的时候,他半眯着眼,唇角勾起一丝极为讽刺的笑容来。
“果然是他,”听到这话,顾霜声音也冷了下来,面带凌厉,像是要将南宸千刀万剐了一般,与刚才软糯的姑娘天差地别。
南祁看着顾霜为了南宸这种不相干的人变了脸色,心中不知怎么的别扭起来。他一手挽住她一缕发丝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的在她耳边道:“表妹与其为这种不相干的人动怒,不如好好关心关心我,刚才寒食散发作的时候,难受得很,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果然,顾霜一听他难受,顿时脸色大变,赶忙搭上了他的脉,一脸焦急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要不然我再让锦翎帮你看看。”
“不要,”南祁顺势躺在她怀里,“我不想让旁的人碰我。”
顾霜刚想要叫他不要任性,下一秒却听他得寸进尺的道:“你亲亲我,我便舒服了。”
“你……”顾霜对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耍流氓的行为生气又无奈。
他头像只猫儿一样在她怀里拱着,一面叫着:“你快亲亲我,我难受。”
她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
感受着自己脸颊被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南祁顿时笑了起来,笑得心满意足。
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正在他想要搂住顾霜再亲亲她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从他的骨头中发散开来,侵袭全身。
寒食散发作了。
他刚才已经跟何太医了解过寒食散发作的症状。虞府将寒食散放在每日清奉上的那杯雪丹露中,因为计量控制得极好,因此他对此一无所觉,只是每每到了夜半时分便会烦躁,到了早上,用过早膳之后便又会恢复正常,直到今天……
今早因着赶路,他们离开得匆忙,便没有喝茶,寒食散这才发作。
何太医,在以后七天,因为戒断,寒食散只会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他看着姑娘一脸无奈又纵容的笑意,颤抖着闭上了眼。
姑娘才开始与他亲近起来,他才感受到她让他心尖儿发颤的好。
我欲与卿长相守,岁岁年年至白头。
想到这儿,南祁睁开眼,眸子中划过一丝坚定,紧接着,在顾霜没有留神之际,他一个手刀,将身上的人劈晕了过去。
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自己伤了她,因此戒断的时候,她不能在场。
他叫了月无进来,将晕过去的顾霜送到了他的车上,又封住了自己的穴道,让景五拿出临时找来的铁链将自己困住。
蚀骨的疼一阵阵地侵袭而来,他想要发声嘶喊,然而声道也被自己提前封住了,为的是不走漏风声。
他跪在地上,心中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化为无声,双眼通红,几乎疼得几欲晕厥,可是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得连晕厥都做不到,便只能无力蜷缩在地上,任凭痛苦如海浪般一下接一下的来。
他自嘲地想到,纵然他武功不俗,心有丘壑,却还是被一包的寒食散击溃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没用。
就在这时候,鬼使神差地,他脑中猛地浮现起前两日晚上从宴会回家时候姑娘主动亲吻他的样子。
熬下去,熬下去,她才会陪在你身边。
一个染上寒食散的太子,是无法安坐东宫的,而一旦他变成了一颗废棋,她大概就会离开了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想到她离开的场景,被寒食散折磨得有些无神的眼中染上了一丝疯狂。
不过是区区寒食散,就算前方是九天烈焰,地狱火海,他也,绝对不能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