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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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霜迷迷糊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南祁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瞬间就想清了来龙去脉,慌慌张张地出了车厢,跑到南祁的马车上,却被景五一把拦下。

    “殿下正在休息,请顾姐等会儿再来,”景五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马车里传来一阵阵链条抖动的声音,清楚明白的告诉着顾霜车里究竟发生着什么。

    她很没出息的鼻子又开始酸起来:“景五,你让开。”

    “殿下……不想姐进去,”景五换了个法,想要阻止她,然而顾霜已经是心疼得不行,抬手运气将景五冲到一边。

    这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未来的太子妃,景五也不敢真的对上她,就在他迟疑间,顾霜已经找到了空子,一下钻进了马车里。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眼泪在她眼眶中转。

    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的人,此时一身狼狈地蜷缩在地上,像畜生一样被铁链密密实实地捆绑住全身,披头散发,教她看不清他的脸。

    此时寒食散的药性已经渐渐过去,南祁可以感受到身上钻心刺骨的疼痛在渐渐削弱,只是他已经刚才的折磨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此时竟是动不得分毫。

    “你……快出去……”他模糊间听到了她与景五在外的对话,却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闯了进来,然而他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狼狈,不想叫她瞧见。

    他没能看到,听到他这句话后的顾霜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了即将脱框而出的眼泪,故作平静地道:“药效已经过去了吗?”

    “嗯……”南祁这会儿已是有些神志不清,他很想将姑娘送出去,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只死狗一般匍匐在她面前。

    他真的,不想被她看见这样。

    她好不容易才喜欢他一点儿,见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这一切,下一刻,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顾霜半跪在地上,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半抱在怀里,将他身上的铁链拆了个儿一干二净。

    她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榻上,又使了些茶水为他净脸,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一点儿心疼或者是怜悯的神色。

    仿佛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他不曾一身狼狈,只是因为出门一日累了,回到车里,她便水为他净脸。

    她知道他不想将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但是她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不管。因此,她只能尽量地装作平静的模样,让他宽心。

    然而,她心在滴血。

    她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将他散乱的发丝揽在脑后,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你累了便先休息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等到了落脚的地方,再叫你。”

    她的声音温和而沉静,让南祁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放任自己沉浸在她温柔的安抚中,缓缓睡去。

    等到南祁再次转醒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客栈的床榻上,浑身清爽,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衣物。他侧过身去,却发现腰上搭了一只手,顺着手臂望去,却发现姑娘此时就躺在他的身边,揽着她的腰,呼吸清浅,已然睡着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只有桌上留着的一盏灯,灯中的烛火欢快地跳动着,像此刻他的心跳一般。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与安心,她真的在他身边,未曾嫌弃,也未曾离开。

    她真的会陪着他……

    “殿下……”身边的人突然低声喃喃道。

    他低头看去,她却依旧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着,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一般。

    “我在呢,”他失笑一声,轻声哄道,“我在呢……”

    他亲了亲她微皱的眉头,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抬手熄灭了桌上的烛光。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下午他们便到达了杜城。杜城山海卫的统领叫明仲,已经先行知道消息,点好了一切,他们一行人一进杜城,连马车也没有停,直接住进了关中宁府新修的别院里。

    这时候,顾霜才从南祁口中得知明仲是他的人。而更令顾霜感到惊讶的是,这位明都统其实还与她和南祁沾亲带故,只因明仲的妻子,宁氏月薇,是关中宁家的嫡三姐,也就是她祖母的亲侄女儿。

    算起辈分来,她与南祁还得叫明仲一声表姑父。

    按照南祁最初的计划,他们与明仲本该在第二日启程返回上京救驾,但是现下他身中寒食散,便让明仲先行一步,他们随后再赶回去。

    对外就宣称太子水土不服,染了伤寒,赶不得路。反正南祁现下端着的是个无能太子的名号,便也不需要装作一副殚精竭虑的样子,在关键时刻掉掉链子,反而更能体现出他是如何的不堪大任。

    祁风会之后,南祁比顾霜先一步反应过来,皇帝,并非是偏宠南燧,他只是想要制衡二人,将权力死死攥在自己手中罢了。因此,当一个无以大用的太子,反而更加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南祁在东宫禁足的时候不慌不忙。

    什么也不做,反而更加安全。

    虽然南祁这个太子无能,但是架不住他还有个对于京中形势十分上心的弟弟。

    自从南祁寒食散发作以后,南宸三不五时的就想要找些借口前来接近他,只是被景三用着各种借口统统阻挡回去罢了。

    他们这刚刚一到别馆,景三又来禀报,是二殿下想来向太子请安。

    景三原以为殿下又会让他将人挡回去,南祁却道:“放他进来。”

    这话的时候,因着寒食散的缘故,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唇角却带着和蔼的笑意,眼神却是渗人的紧,像是勾魂的恶鬼一般。

    他既然如此关心他这个哥哥,他自然要好好的随了他的愿,送他一份大礼。

    “宸见过太子皇兄。”

    “快起来吧,”南祁咳嗽了两声,将他虚扶起来。

    “我听闻皇兄染了风寒,可好些了?”

    回答南宸的是南祁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他摆了摆手,半响,才缓过神来。

    “无事,只是些病罢了,”罢,又是一阵咳嗽。

    “宸在西商时,曾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妨为太子皇兄探探脉?”南宸着,手立刻就向南祁探来,却被南祁一下躲开了。

    “皇弟无需担心,”他扯开一个虚弱的笑来,接着道:“今日孤找你来,是有事相商。”

    南宸有些好奇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何事?”

    “三弟,”南祁皱了皱眉,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在京中做了糊涂事。”

    南宸一脸不解地看向他,眼神无辜极了,仿佛并不知道他所谓何事一般。

    “这次孤着急从西商启程,就是为了带领山海卫回京护驾,”南祁苦笑一声,表情有些无奈,接着道:“怎料孤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何太医是惊怒之下,伤寒入体。”

    “这三皇弟,怎的做出这样的事来?”南宸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一脸震惊又愤怒的表情。

    “这救驾之事,十万火急,孤这身子却实在是经不住折腾了,”他又咳嗽了两声,“孤虽然只与皇弟相处了不过半个月,却觉得皇弟是个难得的良善之人,便想请你与山海卫一同先行回京,拨乱反正。”

    “这,怎么使得?”南宸强压住想要立刻答应的冲动,推托道。

    传闻果然不假,这南祁是个草包,亚父之前的顾虑,倒是多余了。

    一包寒食散,就逼得他将这救驾之功拱手相送,只怕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中的药,不然怎么会让他去捡这个便宜?

    南宸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不屑。

    这等愚蠢货色都能做主东宫,他却被撂在西商,二十几年不闻不问,上天还真是不公。

    不过,很快了,亚父那里已经快要安排妥当,如今他再跟着山海卫进京,博得救驾之功,南祁又岂是他的对手?

    不过,这南燧究竟是发了什么疯?好好儿的,突然反就反了,倒是将他们原本的计划都乱了。

    一个二个,都是些蠢东西……

    “怎么使不得”,他的反应自是没有逃过南祁的眼睛,“救驾之事,十万火急,若是因着孤的缘故耽误了,那便是大罪!”南祁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染上了两分焦急。

    “这……”南宸还在推托。

    他还不是个十足的蠢货,懂得将自己推出去救急。若是太子因病未能及时回京,派了他这个弟弟,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算是孤求你了,还请皇弟勿再推托。”南祁着,作势便要撩袍向他跪下,一副窝囊无能到了极点的样子。

    “皇兄万万不可”,南宸假意阻止了一句,“我去便是,还请皇兄保重身体,早日回京。”

    南祁卑微的样子,十足地取悦了他。

    太子如何?还不是被逼得要向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下跪。

    “太好了!”南祁自是没有跪下,折了一半的膝盖听见这话立刻便直了起来,“你快去做准备,明日一早便随着山海卫回京。”

    “宸遵命。”

    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怀鬼胎。

    南宸离开后,南祁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喜悦的表情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安宁之像,眼中却满是冰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