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顾翀，在钟瑷请假复习考试的日子里，拿了一本潘宁的底稿给蔡桓羽看，他才恍然大悟。

    钟瑷一个实习生，她整理资料的思路，来自于潘宁，潘宁的底稿是照着抄的，他自己都没什么思路，更没什么条理教给钟瑷。同样的成本底稿，钟瑷整理的方式，和潘宁是一样的。

    蔡桓羽又是个难伺候的，见钟瑷理成了这副德行，连教的气力都不想花，直接就不给会了。

    钟瑷如果有错的话，就是蔡桓羽看着太过高冷，所以实习期刚入职场的钟瑷实在不敢几次三番地去问他，而转头去问了面上笑意盈盈的草包潘宁。

    为了弥补自己的这个误判，蔡桓羽决定再给钟瑷一次会，所以他亲自打电话给钟瑷，并且向范易安提议，由钟瑷执行方量公司的固定资产循环。

    顾翀应该不知道，钟瑷去了方量，没去凌云，这个坑，实则是他自己埋下的。

    如果他知道的话，还会不会在蔡桓羽偶尔向他吐露了与钟瑷相关的这件事的时候，着意帮她解释澄清？

    方量的条件艰苦，钟瑷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她第一次做货币资金循环，带教的是顾翀；第一次做固定资产循环，带教的是蔡桓羽。

    此二人近来号称一部双剑，双剑合璧，是钟瑷。

    她觉得，她把实习期的运气，都用在了这里。

    蔡桓羽确实是博学，有时候他心情好，钟瑷问他一个问题，他可以举一反三讲出很多上市公司审计中的实例，这些实例由一个有实务工作经历的会计师出来要比学校里的教授更尖锐，更独到。

    而且他这个人，接触深了，别具一番审计人的冷幽默，时常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最重要的是，他对底稿的规范性要求比较高，而这个恰恰是钟瑷所欠缺的。

    钟瑷是在明诚实习了半年的人，但和王钦晨这样没有实习过的一张白纸，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她还要费力气，把从前潘宁教给她的那一套投取巧的东西，全都忘掉，重新建立起新的、规范的审计框架。

    蔡桓羽见钟瑷学得用心又专注，也十分愿意教。他本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这一点从大家对他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

    在明诚，因为大家年纪都相差不大，一般管师兄姐都是叫什么哥，什么姐的，只有蔡桓羽，大家好像习惯了他是无所不知的，是知识最渊博的，所以都会尊称他一句“蔡老师”。

    钟瑷几乎把她能找到的原始单据都核对了一遍，甚至还找了仓库管理员去问：

    “知不知道这批设备是什么时候购入的？”

    “知道这器当初是换下了哪台器，废品又是怎么处置的？”

    “这厂房建的时候水泥、砖头、管道，都是经的谁的，合同签了没有，钱是预付的还是完工后结算的！”

    她试图多角度、多渠道地去唤起经办人对实物的记忆，从而去印证实物的价值。

    这个方法，她在娜米亲眼看人实践过，成效颇丰。

    方量的老板娘也不知道被她烦了多少遍，最后老板娘实在想得头疼了，求饶道：

    “姑娘，这买设备的钱，就当我送给百思集团了，行不行？”

    旁边的仓管员则：“要不姑娘索性多算一点，百思是大企业，不差这点钱！姑娘啊，我们老板和老板娘，可都是实在人，十里八乡有名的好人，您帮着多算一点，我们全村都念你的好！”

    钟瑷摇摇头：“账面就是账面，该你们的一分都不会少，不该你们的数点后都不会多一位的。”

    情感，左右不了账面。

    蔡桓羽的项目组对方量的净资产调查进展到接近尾声的时候，迎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几辆油光发亮的黑色长车开道，簇拥着一辆造型夸张的改装跑车，停在方量公司行政楼楼下。

    从黑色长车上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清一色拎着黑色的电脑包，神色呆板，等在一边。

    最后从跑车上下来的公子哥一身潮牌运动装，一双限量的运动鞋，皎洁又锐利的一张脸半掩在一顶鸭舌帽下，唇角微扬，透着一股邪魅。

    钟瑷少不更事的时候，也被这样的男孩子吸引过。

    特别，不落俗套。

    后来大了，知道这不叫特别，叫做另类；知道不落俗套很容易，合群似乎更难。

    更何况，特别和不落俗套，背后多少需要一些资金、才华和资源的支撑，才会显得高端。

    钟瑷长大了，又或者在没有特权光环的成长中，经历了学校和社会的打磨，渐渐褪去了少女对梦幻的渴求，变得实际，变得理智。

    可是，有些人，因为被保护得太好，永远地活在过去。

    大会议室里，三方人马交涉，黄寅一行代表收购方的百思集团，方量老板带着几个亲信代表被收购的方量公司，蔡桓羽团队则是受百思委托对方量公司进行净资产审计的独立的第三方。

    黄寅径直走向钟瑷，抬高了他的鸭舌帽，亲昵地同钟瑷讲：

    “了让你到百思集团来上班，怎么不听话呢？”

    语气里的暧昧，腾然升空，弥漫在本该严肃的会议室里。

    黄寅全然不顾在场诸人直视的目光，包括方量的人，包括蔡桓羽一行，包括他自己带来的团队。

    钟瑷褪开一步，避开了黄寅很自然伸过来要摸她脑袋的。

    与此同时，她的自腰间平举，笑容平淡，落落又大方：

    “黄总，你好。”

    众人看向她，身处热闹的中心，她想过要解释：她和黄寅的关系，前男友，相亲对象，又或者只是老同学。

    但是来都太过话长，在黄寅**裸的眼神暗示下，无论她什么，似乎都会被理解成暧昧，欲擒故纵，解释和掩饰。

    倒不如，不解释，只有问候，十分不熟的一句问候。

    若是平时，她也不会如此在意黄寅的这番举动，也不必刻意冰漠地去表现她和黄寅的不熟。

    但是这个时候的钟瑷，她不仅代表着自己，她最重要的身份，是明诚审计团队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