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七——八节)
——七——
向西的第一路当然是关注生意的,这是他们生存的根本,由糜海仓带着儿子糜传家亲自出马,往青藏高原。
糜海仓是等从冉州来的二儿子糜佑家的船队到达菊花岭码头后一起走的。
冉州和梁州方面的人聚齐后糜海仓专门召集了一个非正式会议。
非正式,主要是糜海仓想刻意淡化冉州的老生意和梁州的新生意之间的竞争关系。
糜佑家用的人之中,除了把头级的人物,伙计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他们中的许多人跟梁州这边商队的人是第一次见面。
糜海仓召集的非正式会议是在菊花岭的临时住宅宴请自家冉州商队的伙计之后。
会上,糜海仓清楚地表明了两个大的原则。一是糜家梁州商队到青藏后,茶叶和皮子生意要完全避免同自家冉州商队竞争,如果避不开,梁州要给冉州让路。
因为他们的成本更高、风险更大。瓷器生意,梁州要为冉州服务,形成实际上的上下游关系。
但是,为了不在西宁和格尔木的经销商中造成混乱,自己此行并不拜会原来冉州方面的老商户。
二是运输方面,褒河口以西完全由梁州方面负责,进一步轻冉州方面的人力成本。
明确了这些合作伙伴有议论也有些担心的事项之后,冉州梁州两个队伍更像一家人了,冉州的老伙计也主动地担起了传帮带的责任,大家很快相处的真的跟一家似的。
各地运来的白茶、黑茶、乌龙茶被装上船,马队则全部驮上了绿茶。
绿茶的运输成本是很高的,这主要是因为绿茶是松散的,体积太大,怕淋雨,每一匹骡马驮不了多少。
这一点对长途贩运的资深商人糜海仓来是必须仔细算计的。
好在由于从菊花岭到褒河口码头只有一天多的骡马行程,对糜家来,其实增加不了多少成本。
到了褒河口,大量的从景德镇运来的瓷器结束了水运历程,也需要马帮来转运,体积而重的瓷器和体积大而轻的绿茶,正好是合理的搭配。
褒河口码头的验货、交货和转运环节,邹宝栓、邹宝柱已经非常娴熟了,儿子传家也刚刚历练过。
糜海仓亲自来的目的,一是要进一步和青海的马帮谈合作形式,毕竟自己手里现在有一个近六十匹骡马的队伍了,他要把黄老二满银培养成自家的马锅头。
这样两个马帮行程之中是一家,由糜家统一配货、收货,到了目的地则各显神通,分散营销,各各的关,各算各的账。
黄老四满铤在糜家马队中的地位是比较特殊的。他不像二哥那样是马锅头,也不像其他跟班主要负责自家的牲口,他要承担保镖的责任,更是糜海仓的观察员。他的身份是介于糜家人和普通跟班之间的。
眼见着儿子和两个义子驾轻就熟地验货、收货,穿梭在码头、船工和马帮之间,糜海仓知道自己是到了可以给儿子传家交权的时候了,他决定走完这一趟,特别是亲自到茶卡盐湖去看看,对自己家最传统的盐业生意有了基本的判断后,就在家里好好侍奉年迈的老娘了。
从褒河码头到青海的行程虽然水运派不上用场了,但马帮依然主要是沿着河道走的。
离开梁州进入陇南,溯白龙江、洮河,经夏河进入黄河的重要渡口循化。
沿途要经过羌地、蒙古族聚居区、回藏杂居区。一路之上,遇到的大马帮十余个,多的四五十匹骡马,少则十来匹骡马。
但像糜海仓这样百余匹牲口的队伍是绝无仅有的,自然要安全得多。
到了西宁,甚至有与糜家合作多年的商户主动在城外按照蒙古族、藏族的风俗敬了下马酒、举办了入城仪式,为的是在绿茶这个青藏高原的奢侈品生意上拔得头筹。
糜海仓当然是乐见这样的场面和气氛的。作为商人,对他新推出的绿茶,知道的人和想经营的商户越多越好。
这一点,他是有充分准备的。此次驮来的绿茶多达十个品种、几十个等级。
光午子仙毫他就带来了精品、特级、一级、二级、三级五个档次,包装除了传统的瓷器、木器、皮质包装外,大批采用了洋铁皮彩印包装,既降低的运输的难度,降低了成本,又极大地吸引了消费者的目光。
在宣传推广方面,糜海仓更是做足了功课。当年儿子传家跟着六姨娘茶花学的茶艺这下真派上了用场。
一到西宁,糜传家就和邹宝栓、邹宝柱一起,按照藏族、蒙古族、回族的礼仪,举办几场盛大的绿茶推介会。
他们订制了不同民族的服装,加上他们自己带来的长袍马褂和糜传家那身做工考察的洋服西装,他们要让各民族兄弟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和专业。
他们分工明确,风流倜傥的糜传家执壶表演,老成持重的邹宝栓示范品茶,活泼开朗的邹宝柱则当起了茶童。
第一场推介会是在西宁最大的茶市里的糜家的合作茶庄里举办的,糜海仓邀请的是各路经销商,而党政军要员和士绅则是由茶庄老板出面邀请的。
糜海仓简单致词后,糜传家介绍了糜氏茶业天汉牌精品午子仙毫、南乡毛尖和米仓山炒青几个梁州绿茶名品的代表。
身着藏家盛装礼服的糜传家面前巨大的茶台上,铜壶、铁壶、紫砂壶、琉璃壶、瓷壶、陶壶一字排开,每一把壶前都至少配了四个公道杯。
品茶的盅则是放在每位来宾面前的茶几上的,同时放在客人面前的还有十个品种茶的一钱一袋的包装和各种精致的茶点。
和邹宝栓、邹宝柱微笑列队的还有茶庄老板安排的负责斟茶倒水的身着藏家美服的姑娘。
展示开始。糜传家先逐一介绍了摆在来宾面前的各种茶叶的特点,并请各位一袋袋开闻香、看色、观形。
这沁人心脾的茶香、娇艳欲滴的翠绿茶色和似雀舌、如银梭、同蛾眉般精致的茶形,与他们此前常见的砖茶、沱茶、千两茶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高原的茶客们大开眼界。
糜传家按照传统茶艺的基本程序给来宾表演,邹宝栓流动着向大家展示,邹宝柱则带着姑娘们向茶客们敬上刚刚泡好的茶汤。
糜传家如舞蹈般表演,如诗人般吟唱:“秦巴无处不飞翠,仙毫春香万里醉。在南方之北、北方之南、中国之中、大汉之源的秦巴腹地,在人间天河汉江两岸,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贡茶产地梁州,午子仙毫集秦岭雨露、巴山云雾之山水灵气和精华于一叶一芽,汉唐以来为历代文人骚客、才子佳人和达官贵人所钟爱、所推崇。下面先请大家品尝我糜氏天汉牌午子仙毫。
“首先要焚香通灵。中国茶人认为「茶须静品,香能通灵」在品茶之前,首先点燃这支香,让我们的心平静下来,以便以空明虚静之心,去体悟这翠绿仙毫中所蕴含的大自然的信息。”而这恰恰与喜好焚香品茶的藏族生活完全合拍。
着,茶童们也点燃了来宾面前茶几上的藏香。袅袅青烟渐渐弥漫开来,藏香特有的味道,一下子拉近了宾主之间的距离。
糜传家接着表演仙子沐浴。他:“今天我们选用琉璃杯来泡茶。晶莹剔透的杯子好比是冰清玉洁的仙子,「仙子沐浴」即再清洗一次茶杯,以表示我对各位的崇敬之心。”
在糜传家清洗其他几把壶的时候,宝柱带着姑娘们把来宾面前的茶盅也一一用沸水冲洗了一遍。
“品评午子仙毫的第三道仪式叫玉壶含烟。午子仙毫等高香绿茶最好用煮沸后稍放一会的开水来冲泡,在烫洗了茶杯之后,我们不用盖上壶盖,而是敞着壶,让壶中的开水随着水汽的蒸发而自然降温。请看这壶口蒸汽氤氲,我们称之为「玉壶含烟」。”。
糜传家亲自捧着景德镇豆青瓷茶壶,请坐在前排的嘉宾仔细观察似有若无的仙气升腾。
“第四道程序叫雨涨秋池。唐代李商隐的名句「巴山夜雨涨秋池」是个很美的意境,雨涨秋池是向壶中注水,水只宜注到七分满,留下三分装情。”
糜传家把几把壶都注入水后,稍停片刻专门向青藏高原习惯煑奶茶的宾客特别提醒道:“绿茶是不用煮的,而且在平原地区沸腾的水还要稍微凉一会再泡茶为好。只是在这高原之上,普通水壶烧开后立即冲茶恰到好处。”
着将午子仙毫分别投入各个壶中。而这道程序表演的关键环节是用琉璃杯来展示的。
糜传家先把午子仙毫投入琉璃壶中,提着刚沸腾的水壶,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漂亮的「凤凰三点头」。
瞬时绿芽翻飞,若彩云翻滚,仙毫毕现,煞是好看。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一尖尖绿芽如枪头般立在水中,或缓缓下行,或上下游移,淡绿的茶汤如翡翠般渐变,好像盛满了春天的气息。
宝柱带着姑娘们端起精致的茶壶走到每位客人面前,氤氲的蒸汽夹带着茶香四溢,众人已经陶醉了。
他们端着公道杯穿梭在茶客之间,茶汤入口,如尝玄玉之膏,云华之液,感到色淡、香幽、汤味鲜雅,几乎每个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铜壶、铁壶、紫砂壶、瓷壶、陶壶流出的茶汤一一品尝之后,又让他们感受了同一种茶叶、用不同器皿冲泡的些微变化。这叫初尝玉液。
糜传家把第二泡叫再啜琼浆。这一泡看起来茶汤更绿,入口一品,茶香更浓、滋味更醇,并开始感到了舌根回甘,满口生津。
第三次叫三品醍醐。茶客们所品到的已不再是茶,而是在品有中华龙脉之称的大秦岭春天的气息和大巴山的盎然生机,亦仿佛是在品人生的百味。
在品了三口茶之后,糜传家依仪轨静静地演示着,请各位嘉宾继续慢慢地仔斟细酌,静心去体会盅数盏之后「清风生两腋,飘然几欲仙。神游三山去,何似在人间」的绝妙感受。
为了便于嘉宾亲身感受泡茶和品茗的乐趣,主人在每位客人面前摆放了精致的景德镇茶碗,第二、第三种茶,糜传家请茶客们从自己面前的包装中任选,指导他们自己动手泡起茶来……
这互动不仅拉近了人与茶之间的距离,也使得糜海仓父子与嘉宾们之间越发熟络起来了。
在西宁的后几场推介活动分别是在回族、蒙古族和汉族聚居区内开展的,糜传家不仅用各民族的服装拉近和茶客们之间的距离,他也特别在讲解辞中增加了该民族与茶的亲密关系的历史掌故,富有民族特色的茶点也让各族同胞倍感亲切。
糜海仓在西宁绿茶推介活动的成效是他自己始料未及的,这让他心情大好,几乎把所有带来的明前茶、雨前茶全部送给了有意与他合作的茶庄,他也要求经销商们尽可能地做些包装,把这些最好的绿茶送给当地的各族民众,让这些喝惯了红茶、黑茶煮的奶茶的人,培育出喝新鲜绿茶的习惯来。他承诺在三个月内大规模地向这里供应梁州绿茶;
糜海仓带着他的全部人马往他的下一站茶卡盐湖进发了。马队驮的东西很少,又是在初夏的高原,一路上过湟源,沿着青海湖的南岸而行,只三天时间就到了湖盐重镇茶卡。
茶卡盐湖位于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聚集区附近,正好在西宁去格尔木的茶道上。
盐湖叫茶卡或达布逊淖尔。「茶卡」是藏语,意即盐池,也就是青盐的海。「达布逊淖尔」是蒙古语,也是盐湖之意。
糜海仓对盐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是,对同属海盐的湖盐,糜海仓是没有亲眼见识过的,当他看到眼前这一望无际天然结晶,他还是激动的不出话来。
糜海仓蹲下身子,随手抓起一把,只见盐粒晶大质纯,盐晶青亮,盐味醇香,一看便知是理想的食用盐。
他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的湖盐为什么被称为「青盐」了。不光是因为它产自青海,更重要的是它青晶透亮、味美甘醇。
糜海仓让传家带着宝栓跟着青海马帮继续赶往格尔木了,自己则带着宝柱和黄老二、黄老四率领自家的马队,装满了晶莹的青盐,踏上了返回梁州的路。
——八——
向东的第二路是在糜海仓从青藏高原回来没几天就出发的。
外人只知道是女儿糜腊佳带着邹宝柱随同前往冉州送货的船队走的,目的是省亲。
糜腊佳到达冉州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了,除了一家家看望自己的姨娘、姐姐姐夫和外甥外甥女,对明、乔、胡、李、秦家的拜访也是必不可少的。
佑家弟弟完全能够撑起了这个家,虽然还是有些沉默寡言,但在生意上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和胡家、秦家组成了祁门红茶的产供销合作商号,做得风生水起。
茹佳姐姐的「斗绣」场,已经不需要这几家的媳妇、姑娘们亲自上绣架了,她们都成为师傅级的人物,活动也从开始的消磨时间变成了真正的生意。
最忙的要数三姨娘窦氏了,除了关注绣场和绸布店外,几个孙子、孙女缠得她一点空闲也没有。
最高兴的当然要数六姨娘茶花了,单从脸色上看,要不她有个快二十岁的儿子,还真以为她是个大姑娘呢。
只是她不愿意腊佳叫她姨娘,要不是因为她和腊佳的亲娘结拜姐妹的话,她真希望腊佳叫她姐姐。
糜腊佳这次到冉州来其实是有个正事的,就是要向明姑娘如月妹妹传达她哥哥传家的心意。
但是,明如月人还在上海呢。
糜腊佳到上海见明如月是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她还接到了有关组织让她参加一个会议的通知来上海的。
“四?一二政变。”后,共产党在武汉召开的著名的「八七会议」上提出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论断,同年的南昌起义和湘赣边界秋收起义,让国民党和共产党走上了武力对抗的路子。
糜腊佳虽然没有明确加入哪个党,但她一贯的表现,让共产党对这个「五?四」时期就成为骨干分子的好苗子始终关注着。
糜腊佳大概知道会议意图。但是,由于并不是真正的组织中人,她只是作为一个积极分子参会的,对会议的具体议程事先并不知情,参会人员和会议地点更是核心机密。
当她按接头人给的时间地点到达时,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她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菊花岭钟大地主家的三公子钟远山。
腊佳和远山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他们不能在这里让别人知道他们之前是认识的。
会议的议题有两个。一个是通报赣南闽西及全国各地红军和共产党地下武装的斗争情况,一个是发动骨干力量在各地建立党组织和革命武装,开辟新的根据地的事宜。
位于川陕边界的秦巴地区当然是共产党关注的有利之地。是任务,其实准确是个指导性意见,并不是必须要实现什么目标、拉起多少人马,而是强调「马列主义与具体实际相结合」。也就是是非强制性的。
会议结束后,钟远山并没有和大家一起出来,而是被单独留下了。
不知怎么地,走出会场的糜腊佳有些磨磨蹭蹭的,她也不知道为啥没按要求抓紧离开,甚至她还想回去看看钟远山到底被留下来干什么?
钟远山出来时,糜腊佳正好在往回走,一拐弯两人还差点撞个满怀。
钟远山本能地用双手扶住了糜腊佳的肩膀,糜腊佳浑身过电似的一激灵。
钟远山知道自己莽撞了,赶紧用法语:“对不起,还有事吗?”
糜腊佳脸羞得通红:“没事。”
“没事就赶紧离开,这里不安全。”
糜腊佳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跟着钟远山走在了一起。
总要找些话题才不至于尴尬。糜腊佳主动问起了钟远山的「革命经历」。
钟远山笑笑:“你这可是犯忌,我们的身份只能让联络人知道,我们俩可互不为对方的联络人哟。”
糜腊佳娇滴滴的声:“不算了,我可是个有十多年革命生涯的老同志了。你是怕出来会露了你晚辈的馅吧?”
钟远山讪讪地:“不好意思,根据刚才上级交给的任务,从现在起,你这个积极分子要归我领导了。从此,你对我的正式称呼是「老钟」。”
“老钟?”糜腊佳吃惊地道:“你都成「老钟」了,我岂不成「老糜」了?”
“那你想怎么称呼呀?”
“还是叫你「远山」吧!“
“好啊好啊,这样我最爱听。”
糜腊佳明显觉得有点上当了,赶紧改口:“不行不行,还是叫你「钟」吧。”
钟远山高兴地:“随便你。叫钟也好,叫远山也罢,总比叫老钟和钟远山要好些。那我是叫你佳佳呢,还是叫你腊腊?”
糜腊佳知道自己被彻底绕进去了,撒着娇:“讨厌,被你占了便宜,好像人家是姑娘似的。随你怎么叫都好啦。”
“那我就叫你佳吧。”
斗完嘴,钟远山认真地对糜腊佳:“我是在法兰西留学的时候,接触马克思主义思想和共产主义理论的。后来在参加华人同学会的时候,认识了中国共产党旅欧支部的人。
一来二往,就被他们为劳苦大众谋利益的理想动了,开始读《资本论》、《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著作。
要知道,法兰西可是社会主义理论的发源地,更是共产主义理想的最早实践地……”
糜腊佳顿时对这个「老钟」刮目相看了。
单独约会是钟远山提出的请求。其实已经快30岁的糜腊佳当然对风流倜傥的钟远山是敏感的,虽然谈不上特别的好感,但也没有半点的反感。
对这个在男人堆里与众不同的喝过洋墨水的绅士,有了这次会议的经历,她是要对对号的,看自己的爱情观中「志同道合」这一条是不是专门为他设定的?
想着这些,在法兰西人开的西餐厅里,糜腊佳在钟远山面前有些娇羞起来,这越发激起钟远山穷追不舍的欲望。
虽然两人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他们开始在大上海的闹市里并肩行走。
糜腊佳首先接受了钟远山特意为她买的口红和胭脂,钟远山也欣然接受了糜腊佳专门为他挑选的领带,钟远山悄悄伸手帮助糜腊佳理理被风吹乱了的秀发,糜腊佳帮钟远山拉拉翘起来的衣领……
他们在内心里实际上互相接纳了对方。糜腊佳告诉钟远山,糜家下一个办喜事的必须是作为嫡长子的哥哥糜传家。
钟远山当然心领神会,腊佳的意思是,只有哥哥先娶媳妇了,自己才会考虑嫁人的事。
钟远山知道糜传家是和腊佳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胞哥哥,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糜家在菊花岭定居,已经渡过了迁徙的动荡期,只要有了合适的姑娘,结婚应该就是眼前的事。钟远山决定和腊佳一起去看望这个未来的嫂子。
糜腊佳和钟远山是在上海师范专科学校明如月的宿舍见到她的。
明姑娘见除了腊佳姐姐还来了一位大帅哥,她似乎明白了腊佳姐姐的来意。
为了方便话,明如月提出想请两名冉州的老乡一起来坐坐,钟远山当然是愿意的,他希望把他和糜腊佳的关系暴露在更多熟人面前。
应明如月邀请来一起聚会的有哥哥明如星和秦家四公子秦功珀。
刚见到秦功珀的时候,腊佳心里还是紧张了一下的。腊佳此前在上海是见过秦功珀的,他是在自己毕业五年后进入上海师范专科学校学化学的。
那时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如火如荼,加入国民党还是加入共产党,更有选择加入共产党后再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等话题,都在大学生中广泛讨论,作为美女积极分子的糜腊佳当然成为许多大学男生的咨询对象。
因为同乡的缘故,秦功珀也是混在这些男生中的一员。更因为秦糜两家的特殊关系,糜腊佳对秦功珀的特殊关照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也因为受糜腊佳的影响,已经大学毕业的秦功珀真的并没有加入任何党派,他和糜腊佳一样,都在学习着包括三民主义、共产主义在内的各种思想流派,也都在以他们认为恰当地方式,为祖国的劳苦大众做着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这个聚会唯一陌生人成了钟远山,他自然成为话题的焦点。
几个到了、甚至过了适婚年龄的年轻人在一起,话题很快就转到了钟远山和糜腊佳的关系上。
钟远山用西洋人惯用的外交辞令回答大家:“情况和你们想象的是一样的。”
而糜腊佳则巧妙地把难题抛给了她哥哥心目中唯一的女神明如月。
如月这个正在接受西方教育的新女性,当然不会回避这样美好的问题。她:“这个问题应该让传家哥哥自己来回答。”
糜腊佳趁机把哥哥如何想念如月妹妹、如何喜欢如月妹妹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番,明如月则当着亲哥哥明如星的面直言不讳地:“我等他的到来。”
要知道中国传统文化中有长兄为父的观念,敢当着自己的亲哥哥明如星出这样的话,一定不是玩笑话、儿戏话。
糜腊佳彻底消了对如月妹妹和秦功珀关系的担心,对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得到了哥哥期盼已久的答案高兴地有点忘乎所以,她顺口就对明如月出了「你嫁我就嫁」的话。钟远山借机马上提醒糜腊佳记住自己的承诺。
聚会以超乎他们想象的愉快结果收场。钟远山对由于组织纪律的缘故不能和腊佳一起回梁州有些不大情愿,他想趁热铁把关系明确下来,他更想和糜腊佳双双重回故里,以间接的方式宣布他们的恋情。
糜腊佳心里是平静的,她喜欢这个男人,但她也非常清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要彻底地把哥哥的重托落到实处。
正是暑期,糜腊佳和明如月一起回到了冉州。
虽然窦氏、茶花只是糜传家的姨娘,但论辈份也是长辈,请她们到明家提亲是合乎常理的。
从乖巧的传家跟三姨娘窦氏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六姨娘茶花又是传家亲娘的结拜姐妹,更何况糜传家又是糜家的长子,她们有义务、也乐得促成这门亲事。
糜腊佳并没有和两位姨娘一起走,而是先到明府的。她陪着如月妹妹躲在闺房里。
明家对糜家想结亲家的事心知肚明。而且,以糜家的实力、家学渊源和糜传家的人品、模样,明家当然是满意的。
但是,毕竟糜家刚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自家姑娘还没有毕业,明家提出等糜家在梁州的宅第建好后再过门。
没想到如月姑娘竟然隔着墙:“难不成连讲究了一辈子的糜奶奶是在野地里住着的?奶奶和腊佳姐姐能住,我就住得。”
逗得明、糜两家的长辈们都笑成一团。如月妈妈责怪地:“一个囡囡家,也不知道害臊,就那么着急嫁你那个「全家哥哥」?”
起「全家哥哥」,还有一段笑话。如月刚会话那会儿,糜传家、糜腊佳是和她的亲哥哥明如星一起在上海学堂里念书的,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
由于传家从和腊佳一起长大,更知道女孩的心思,如月和传家哥哥、如星哥哥一起玩的时候,糜传家也就比明如星更能赢得如月的喜欢。
每当好吃的、好玩的不够分的时候,大人们总爱逗如月先给哪个哥哥?
如月都会先给传家哥哥。可每次都把「传家」叫成了「全家」。
一直到现在,一到高兴处,大家还是用「全家哥哥」来取笑如月。
日子久了,有时明如月真的故意把传家哥哥叫成「全家哥哥」。
知道了如月姑娘的心思,家里自然是高兴的。虽然是嫁得远了些,可毕竟都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明家也就愉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堂屋的大人们还没来得倒茶庆贺,里屋的姐姐糜腊佳已经大声道:“姑子给嫂嫂请安了!”逗得里屋外屋又是一阵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