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十——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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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队伍到达留坝,已经完全进入了梁州地界,大家的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糜腊佳决定去拜谒她心目中的智慧男神——留侯张良。

    糜腊佳是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进入张良庙的。

    当年自己在刚刚接触革命做宣传的时候,就曾经对父亲经常提到的光复会「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身退」的宗旨表示不解。

    为什么那么多民族的脊梁,在实现一个具体的目标后会选择激流勇退呢?

    是明哲保身的消极行为,还是成功之后的当政都普遍担心其功高盖主呢?

    难道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真的是中华民族能臣良将的宿命吗?

    面对中山先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教诲,谁又能、谁又敢真的将革命进行到底呢?

    难道兴汉三杰中,只有退隐深山的留侯张良最后得以善终,齐王、淮阴侯韩信被灭三族,位极人臣的萧何也只能故意做些侵夺百姓财物的坏事以自污其名方能自保?

    我们是应该向子房先生学习呢,还是将自己的一生献给民族独立和人民幸福的伟大事业呢?

    就在糜腊佳眉头紧锁、一脸狐疑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糜腊佳吓了一跳。当然,她知道,有黄满铤、黄满钏跟着,不是熟人谁也不敢如此放肆。

    她故意不回头,深沉地:“谁人如此无礼,竟敢在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先贤圣地轻薄,也不怕老天责难?”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姐果然大家闺秀,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将风范呐!”

    糜腊佳一听便知道是钟远山,依然不回头,特意大声:“这是哪来的逛徒,竟然敢自比泰山,自称麋鹿?”

    钟远山自知失礼,赶紧绕到糜腊佳面前,深深一揖:“姐您大人不计人过,生在此有礼了。”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糜腊佳不想追问钟远山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自从她知道了钟远山的身份后,他们内心里更多的是同志间的信任。

    她知道,钟远山不事先通报直接到半路来堵截她,一定是有重要事情。

    调侃了一阵后,她让黄满铤、黄满钏在庙门口等候,自己和钟远山拾级而上,向紫柏山上走去。

    看四下无人,钟远山详细交代了此行的目的。

    钟远山:“你离开菊花岭后,我奉命前往上海。我从上海回到南乡后就去菊花岭找你了,可一直等不着你,一着急,我就想到要在半路上来截你。

    我估计,以你的见识和兴趣,应该会参拜子房先生和孔明先生。我已经到这里三天了,天天都到这里来等。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糜腊佳听出了钟远山急迫的心情既有公务紧急的因素,肯定也夹杂着对自己的眷恋,话语也柔和了许多:“你着什么急呀,我这两天就回菊花岭了。”

    钟远山:“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咱们还是先好消息吧。中共领导的南昌起义、秋收起义、湘南暴动和广州起义相继失利后,现在队伍汇集在赣南和闽西地区,并且在那里站住的脚。

    从27年10月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部队开始创建井冈山根据地,到31年秋短短的4年时间里,我党领导人民创建了10多块「工农武装割据」的农村革命根据地,掀起了土地革命的高潮。

    31年12月1日还庄严宣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毛泽东同志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已经在部分区域成为执政党。

    “中华苏维埃政权体制是由全国中华苏维埃代表大会、中华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人民委员会、最高法院、审计委员会等部分组成。

    中华苏维埃代表大会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最高政权机关。中华苏维埃代表大会闭会期间,中央执行委员会成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最高政权机关。

    中央执行委员会闭会期间,选举主席团为最高权力机关。人民委员会则为中央执行委员会的行政机关,最高法院为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司法机关。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工农联盟的人民政权,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正在变为现实。

    “这次来这前,我专门和令尊大人汇报过一些简要情况。但是,糜先生毕竟不是我党同志,有的事情我不可能和他的太详细,这是组织纪律。

    今天,我想和你讨论两件大事。一是你自己的组织问题到底是怎样考虑的,组织上希望你尽快明确身份,要让你挑起更重的担子。

    二是现在革命的高潮已经来临,我们不能总在后方工作。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要争取到革命的第一线去,到复杂环境中去接受更加严酷的考验。”

    糜腊佳其实对这两个问题是早有考虑的。她:“我们糜家,从我爷爷开始就在为推翻帝制、民族独立、民众幸福做些事情。本来,推翻帝制、建立民国是个很好的开端。

    但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先有袁世凯复辟,又有「四?一二」政变。

    我们知道共产党的主张是最符合民众利益的。可是,国民党又是执政党。

    我想,我现在留在党外,以我糜家和执政党的关系及我对共产主义的认识,两方面都好应对,应该能够更好地为革命做更多的事情,出更大的力。

    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以一个无党派人士面对时局,更能发挥作用。

    再,共产党的武装已经在梁州有了相当的力量,我们俩目前的重要任务,是避免在梁州的国共两党武装发生正面冲突,至少要促进双方都不要主动挑起冲突。

    目前,从马师长的言谈之中,我隐约感受到让他和这里的红军领导人鉴定一个避免冲突的协议还是有可能的。我父亲正在斡旋,你先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钟远山对糜腊佳知道梁州的共产党武装还是非常惊讶的。作为共产党在梁州的骨干力量,他当然知道这一切。

    可他没想到腊佳居然了解的非常清晰。而且,到这些时能够平心静气,毫无讶异之感。这让钟远山对他心爱的这个姑娘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糜腊佳接着:“对于我的身份问题,如果有必要,我会到梁州的党组织去明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否是组织中人,我都会秉持我糜家的家训,为民族、为民众做些有益的事。

    再,目前,在梁州国共两党之间,我父亲应该是的合适的中间人。

    而我如果以一个女性的身份,以糜家嫡亲的名义更能担当这个角色。

    目前,政府已经以「共匪」来称呼共产党了,互为公开的敌人。

    这就要求我们这些能穿梭在两党中间的人士,不计个人名利,不怕身败名裂,从中斡旋、从中调停,争取使两党不要再起这些同室操戈、内讧内斗的事情。”

    钟远山接过腊佳的话:“你和令尊大人的想法是值得赞赏的。但是,目前两党已经走到了几乎无法用和平方式来调节的对立面上,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关系。

    国民党明显的代表着资产阶级和大买办的利益,根本就不是为民众着想,与你爷爷和父亲的初衷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现在的局面是势不两立。作为我们个人,也有必要做个了断。”

    糜腊佳非常坚决地:“你的这些我大致都知道。只是中国的现实是,根本经不起内斗,更不能承受内战。

    「九?一八」之后,东北沦陷,日本军国主义绝不会仅仅满足于占领东三省,中华民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

    当然,面对生死存亡,面对亡国灭种的危机,也应该是国共两党合作的机会。

    我们这些能够在两党间穿梭的人士,以一己之力上前线,最多具有一定的战术意义,而如果能促成国共两党结成统一战线,一致抗日,我们的作用就具有了战略意义。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除非组织征招,不要轻言上前线。我更倾向于抓住马伯略这个有利因素,做些力所能及的调和工作,毕竟他对国民党高层的影响力比咱们强多了。我们还是回到菊花岭和我父亲商议后再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钟远山觉得糜腊佳的也有些道理,而且态度上也很坚决。

    他决定先放弃带腊佳一起去西安找党组织的想法,待回去和糜海仓先生商议,最好能见一下梁州的共产党武装后再做决定。

    到达褒河口按惯例是要和船队交换货物各自返回的,糜腊佳和马锅头商量后,决定马队直接回到菊花岭,有些事情和家里商议后再返回不迟,也就耽搁两三天时间。

    ——十一——

    糜传家和妈妈章氏去冉州几乎是与糜腊佳去青藏同时出发的,主要是为了向明家正式提亲。

    按照传统,糜传家这个糜家的长子的亲事,应该由父亲糜海仓亲自出面的。

    但是,现在是糜传家娶媳妇,他自己必须去,糜家的两个义子邹宝栓、邹宝柱都和糜腊佳一起在青藏,糜海仓必须要留在家里主持大局。

    再,家里还有年届九旬的老娘在,糜海仓自然是不能离不开的,只能让传家的亲娘全权代表糜家去提亲,自己则给明老太爷写了一封亲笔信,既表达诚意,也表达歉意。

    根据管家庞德才的建议,由庞培贵和黄老六满钧陪着章氏和传家一起走的。

    由于是盛夏,汉江、长江的水都很大,全程顺流而下,时间上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糜传家担心的主要是安全问题。

    一路上,他们没有敢租船独自行进,而是跟着帮自家运送茶叶和瓷器的货船走的,虽然慢一些、条件也要差些,但毕竟都是自家人,一路上也算轻松愉快。

    糜佑家虽然对自己的身世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特别是对直接改姓糜的问题始终没有表态。

    但是,听母亲五姨娘和哥哥要回来,而且是为哥哥提亲,作为糜家在冉州的男主人,他还是动了些心思、花了些银两,在场面上给父亲和哥哥做足了面子。

    船队到达九江时,糜佑家已经早早地陪母亲茶花在码头等着了。

    随佑家来的马车,除了送茶叶、瓷器,接皮货、山货的,还有两辆装饰的非常华丽的马车。

    从码头出来,走在最前面的章氏,看见茶花妹妹满脸笑容地迎接自己,径直跑过去,姐妹俩紧紧地抱在一起,一句话也没顾得,竟嘤嘤地哭了起来,泪流满面。

    传家走到佑家跟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佑家也只是轻声叫了一声哥哥。

    为了破尴尬,传家向佑家简单介绍了庞培贵和黄满钧后,问起了家的情况。

    佑家也只是答非所问地:“本来三姨娘是要来的,因为茹佳姐姐的三公子病了,他们都急的够呛,直接在冉州家里候着了。三姐夫钱悦成来了,正在码头办货物交接手续,一会儿就出来。”

    传家拉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哥哥知道你在冉州承受的压力和白眼,这次来有些事情正好我们哥俩好好聊聊,至少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的嫌隙,邗州、冉州、梁州都是咱们糜家的根。

    从现在看,我们哥俩要尽一切努力把根留住,把糜家的香火传承下去。

    要我,当初让你、六姨娘和父亲一起去梁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留在冉州守住这点祖业。

    但是,在红茶的制作领域你比我强很多,你的外公、外婆、舅舅和外戚都在这里,我也不好什么。

    现在由你陪着六姨娘和两个妹妹,辛苦你了。噢,对了,两个妹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都不认识我们了?”

    佑家看妈妈和五姨娘止住了哭泣,手拉着手有有笑的,就对传家:“具体的事我们还是回家再吧,今天晚上咱们哥俩一起睡,有机会聊。回冉州的路上,我看就让两个妈妈一起坐吧,她们是很好的姐妹,让她们多聊聊。”

    正着,钱悦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他和传家简单了个招呼,就同两个舅子一起来到两个妈妈跟前。

    一见面就给五姨娘深深鞠了一躬:“本来妈妈是要来接您的,可这两天老三发烧,离不开人,她和茹佳去冉州候着了。请两位妈妈先随两个弟弟回去,我把这里的货物交清楚,随后就到。”

    传家和佑家眼神一交流:“不急,现在兵荒马乱的,让两位妈妈在车上稍事休息,等你们收拾停当咱们一起走,大家相互也有个照应。”

    章氏对钱悦成:“真是好样的,像个男子汉!能照顾好茹佳姑娘、几个孩子和你三姨娘,还能给佑家帮帮手,我们当时真是没看错你。

    你先忙吧,天太热了,别着急。告诉茹佳和三姨娘,如果孩子不舒服就先别去冉州了,这两天我和六姨娘带传家、佑家去看你们。”

    路上,许有福带着两个伙计乘另一辆马车在前面开路,传家和佑家的车紧随其后,章氏和茶花同乘一辆马车,后面还有数辆货车列队而行,浩浩荡荡,很是壮观,引得路人不时驻足观看,章氏一下子有了荣归故里的感觉,传家也不停地夸弟弟想得周全。

    货车分别去了景德镇和祁门,到冉州的只有糜家的人。

    到了冉州已经日落半个时辰了,天色青灰。除了窦氏和茹佳姑娘带着五个孩子在糜府门前候着外,明、秦、胡、乔家几乎都是全家出动,只有李家是老太太一个人来的,拄着拐杖,茶花的两个女儿菀佳和蕊佳在两边搀扶着。

    一见面,男人们都忙着和糜传家寒暄祝贺,女眷们则又是一阵笑一阵哭泣,场面上五味杂成,但总体上欢娱的。

    糜佑家和妈妈茶花则忙着请远亲近邻们到屋里坐,大家都以天色已晚,改日再专门拜访为由各自散了。

    只有李老太太拉着章氏哭了一会子,由朱进夫人杨氏和许有福媳妇俞氏搀扶着送回了李府。

    为了迎接大公子,在茶花的指导下,朱进和许有福已经忙活了半个多月了。

    特别是这第一顿饭,杨氏和俞氏可是好好下了一番功夫的。

    饭前,糜传家和糜佑家、钱悦成陪同窦氏、章氏和茶花三位妈妈,带着茹佳姐姐、菀佳、蕊佳妹妹及茹佳、钱悦成的五个孩子,向糜家的列祖列宗行大礼并上香祈福。

    过程之中,章氏触景生情,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引得窦氏、茶花和茹佳也不由得跟着伤心落泪,菀佳、蕊佳和茹佳的两个女儿哪见过这阵式,蔫蔫地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茶花以冉州糜府女主人的身份大声:“好了好了,今天是咱们糜家的好日子,大家应该高兴才是。海仓有情有义,给咱们姐妹六个都有了好的归宿。

    眼下,大姐陈氏和五姐章氏在跟随海仓在梁州侍奉婆婆、照顾传家、腊佳,二姐何氏带着大姑娘荷佳在邗州经营着我们糜家祖业,四姐文氏和二姑娘美佳在无锡,日子也过得美着呢。

    悦成和三姑娘茹佳相敬如宾,接连生了三男两女,也让三姐乐得年轻了许多。

    承蒙众姐妹和海仓特别关照,我和佑家、菀佳、蕊佳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佑家的制茶手艺已经成熟,生意上也随海仓了,有板有眼。

    “今天五姐带我们糜家的长公子来提亲,更是我糜家的大喜事。明家上下也是一遍欢天喜地,众邻里得知此事也都纷纷前来道贺。

    今后两天,我们三姐妹作为传家的长辈,要仔细商议一下,如何落实海仓和老太太的想法,把向明家提亲的这个喜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糜、明两家在这冉州城都是有影响的人家,明姑娘如月更是万里难得挑一的好姑娘,更难得对她这个「全家哥哥」一往情深。

    这次虽然不是大婚,但毕竟是要随传家远赴梁州,我们要让糜家的这个准长媳妇儿走得心甘情愿,走得阳光灿烂。

    “具体的事情,海仓在信里都有交待,我们一定要尽心尽力办好。三姐您和茹佳姑娘只管全力照顾好这几个孩子,近期生意上的事悦成你多费费心,对外的事情由传家和佑家来操持,对内和街坊邻里间的事,就由我和五姐两个妈妈来做主吧。”

    茶花明媒正娶进入糜府也有些年头了。前些年,由于整个冉州城都把儿子佑家的身世作为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来消遣,茶花多少有些抬不起头来。

    后来,随着儿子佑家越来越出息了,而且佑家也自觉不自觉的自己是糜家的传承人,大家也就认可了。

    糜海仓每次到冉州及周边地区办事,需要携夫人陪伴的一定是茶花,需要子嗣出席的一定是佑家,佑家和妈妈茶花的地位越来越明确了,茶花也越来越自信了。

    听完茶花这一连串的部署和想法,和茶花坐在一起的章氏悄悄地揶揄茶花:“你这张嘴,跟个喇叭似的。亏是你生得个女儿身,若是个爷们儿,不晓得祸害多少良家妇女呢!”

    茶花几乎是咬着章氏的耳朵:“那我先把姐姐收到房里去!”

    章氏忍住笑:“哪谁来侍候海仓呢?”

    茶花一撇嘴:“他才不差咱们俩呢,你看他都有多长时间没有来看我们娘儿四个了?”

    章氏终于没有憋住,笑着凑到茶花跟前:“看你这如狼似虎的样儿,原来是想男人了?要不我在这住上一阵子,你到梁州去看看,也能天天搂着你的海仓哥哥,总比在茶园那荒郊野岭,下有刺扎、上有蚊子强吧。”

    “讨厌,姐姐你饱汉不知饿汉饥!”着竟然泪水涟涟的……

    她们的这些话,都被挨在一起的窦氏听得一清二楚的。这个秉性保守的三姨太,看着孩子们都向她们俩这边瞅,就故意冲着她们“嗯……嗯……”轻轻咳嗽两声。

    茶花抬头看着孩子们都看着她,赶紧用袖子在脸上呼啦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来来来,一起吃饭吧……”

    吃完饭,佑家碰了碰传家的胳膊:“哥,让妈妈们去和茹佳姐姐、菀佳、蕊佳妹妹亲热一会儿吧,咱们哥俩到外面走走。”

    这正好和传家的想法不谋而合。

    本来,盛夏时节的冉州城里是很热闹的,虽然没有政府统一架设的照明系统。

    不过,各家各户一到晚上是要在门前挂起几盏大灯笼的,再加上大店铺的灯光,整个城市的大街巷还能称得上是灯火通明。

    但是,自从国共两党的军队在闽西赣南大规模地冲突后,不知道是生意上的原因,还是心理上的原因,百姓们都自觉不自觉地开始进行灯光管制,街道上只有偶尔从谁家大门里透出来的灯光,整个城市黑漆漆的,长者和妇幼出门甚至要自己提着灯笼。

    传家和佑家正好需要这样的环境。

    话题是从糜家搬家开始起的。

    传家:“当年咱们糜家从邗州搬到冉州来明着是为我的安全,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爷爷秘密加入同盟会,支持推翻清庭的事官府有所觉察,但由于咱们家是盐税大户,官府一直没有直接对我们家下手。

    可是,他们知道爷爷和父亲的名气太大,直接下手影响太坏了,我当时是家里的独苗,他们就试图对我下手。

    不得已,爷爷和父亲才悄悄地把我便宜都迁到这里来,生意上也从单纯经营盐业,转变成以茶业为主的多种经营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还要迁到梁州去,其实是有更复杂的原因。一方面,原本冉州就不是当年高人指示的糜家久居之地,信佛的爷爷得到的神灵的指示是向西迁徙。

    另一方面,是因为国共分裂。建立民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对是否还要进一步向西迁徙,父亲是犹豫不决的。

    但是,当国民党和共产党这两个都声称代表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的大党分裂之后,腊佳对两党的理念是有深入研究的,她更倾向于共产党,她对父亲是有重要影响的。”

    传家把手搭在佑家的肩膀上继续:“父亲做出离开冉州决定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他的痛苦有很多原因。一是因为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二是因为再往西迁徙,对于我们糜家有老有的家庭结构,无论是生活习惯、文化风俗还是气候环境都是一个重大的挑战。三是因为有你和茶花妈妈。

    “对于第一个问题,由于西迁是爷爷的遗愿,奶奶自己非常坚决,也不算是个难题。父亲只是怕奶奶路上经不起折腾,住下来后能不能适应?

    “第二个问题,父亲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才最后选定梁州菊花岭这个地方。那本是一片荒郊野岭,现在我们依托在汉江边建的码头,已经让一个集镇初具规模了。

    有空你带茶花妈妈、三姨娘和茹佳姐姐、菀佳和蕊佳妹妹去看看。

    “第三个问题具有两面性。爸爸对茶花妈妈的感情是认真的。当年他们走到一起虽然具有偶然性。

    但是,他们的感情单纯、真挚、热烈。这也是西迁给父亲和茶花妈妈带来痛苦的根源。

    反过来想,正是因为有了你,咱们糜家在冉州有了传承人,也给爸爸实现爷爷的遗愿提供了条件。

    “在冉州的这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里,父亲一直在为糜家布局。现在局势已经非常明了了,而且可以,父亲的布局是合理的,也是成功的。

    “邗州有大姐和大姐夫,咱们的两个外甥已经懂事了,他们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和父亲对他们身世的安排。

    “冉州这边,三姐茹佳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这个你比我更熟悉,就不多了。

    “关于你这边,我这次动身前,父亲专门给我有交待,让我给你特别提醒几个问题。

    “一个是你的亲事。我和腊佳之所以没有结婚是有特殊原因的,而且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的。

    腊佳是个思想很独立的人,她应该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只等我办完喜事后,她就会公布的。

    你不要考虑我们俩的情况,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或有姑娘家喜欢你,父亲让你直接跟茶花妈妈,他随时会到冉州来给你提亲。

    “另一个是关于茶花妈妈。父亲,等我成亲后,他算带着奶奶到冉州和邗州住上一阵子。

    如果奶奶不在了,他算把梁州的事完全交给我,自己就常年在冉州住了,主要是因为茶花妈妈年轻,而且菀佳妹妹和蕊佳妹妹也需要父亲。

    “第三个是冉州糜家的建设问题。父亲特别,让你关注一下国共两党冲突的情况。

    目前,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不要盲目扩大生意的规模,也不要进行大的房产和生意投入,以维持为主。

    必要时,他会随时让茶花妈妈带两个妹妹到梁州去,好放手让你应付突发事态。”

    听哥哥了这么多,佑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年,由于我的不懂事,在感情上对奶奶和父亲造成了一些伤害,家里其他的妈妈和哥哥、姐姐我也没有给予应有的尊重,请你们原谅。

    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一来听妈妈,当年是她先喜欢爸爸的,爸爸也确实在妈妈最困难的时候给了她温暖。

    妈妈经常对我和两个妹妹,遇见爸爸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事。

    至于爸爸到冉州来生活,还是妈妈去梁州,我都没有意见。

    二来,李家对妈妈和我的态度也着实让人非常心寒。整个李家只有长期守寡的李家奶奶会正眼看我们。

    我是糜家的血脉,妈妈都能光明正大地接纳糜家,我有什么不能的呢?

    “关于我的亲事,我也不瞒哥哥了。我有了喜欢的姑娘,她也喜欢我。实话,妈妈是知道的,只是因为哥哥还没有成亲,妈妈也不好现在就跟父亲。

    我们商议过,原来也想等这次你到明家提亲的事落定之后,再请五姨娘回去和父亲禀报。

    正好,今天哥哥提到这个事,过几天,把你的正事办好了,再请哥哥悄悄帮我也把个关。

    其实,姑娘你们都是见过的,就是秦家孙女。因为秦家家规比较严,再加上她年龄,你现在见了可能没有什么印象。”

    一听是秦家的姑娘,糜传家一下子就放心了。毕竟这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佑家继续对哥哥:“关于时局,我们的感受比你们更真切。这两年,总有许多官兵从这里经过,生意也大不如从前了。

    商户们普遍的心态就是维持,不敢做大的投入。这一点请你告诉父亲,遇事我都会同外公和两个舅舅商议,不会有大问题的。

    房子对于我们现在来,已经足够了,除了维护,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考虑在这方面投入的。”

    走到一座巨大的汉白玉石质贞节牌坊跟前,在昏暗的灯光下,糜佑家仰头仔细瞅了瞅这个气派的牌坊,拉着哥哥坐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最苦的要算妈妈了。这些年,没过门之前,招了许多的白眼,过门之后,妈妈整天眉开眼笑的,两个妹妹的出生,更是让她整天地沉浸在幸福之中。

    可是,当父亲带你们去了梁州之后,我就很少看到她有笑脸了。

    有几次,我看她一个人在屋里抹眼泪。现在兵荒马乱的,我想先和哥哥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让妈妈带着两个妹妹到梁州去生活。

    生活上的一切开支都由我来拿,至少让妈妈也多和父亲团聚团聚,让两个妹妹感受到父亲的爱。”

    对弟弟突然间提出的这个问题,糜传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但是,六姨娘也是自己的亲人,两个妹妹也真的需要父亲的呵护。

    传家拍拍弟弟的肩膀:“这是件大好事,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呀!只是,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在荒郊野外,条件可比这里差得太远了。

    父亲正在筹划建新宅子,听他的意思,是要按邗州的形式、冉州的规模来建的,肯定考虑了把几个妈妈都接过去的问题。

    眼下,只要茶花妈妈愿意,这次我就能带着她和两个妹妹回去。

    我唯一顾虑的是三姨娘。她本来就是心思极细腻的人,现在整天含饴弄孙的,很是惬意。

    如果茶花妈妈走了,她还能平静吗?我想这样,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办,我们还听茶花妈妈的吧。”

    佑家伸手拍了两下由清庭下旨建造的牌坊。他们知道,当地人已经赋予它些许的神秘,这里成了新嫁娘和寡妇们的圣地。

    茶花妈妈是不屑的,甚至有些讨厌它,她会刻意绕开这里,也从来不向两个女儿讲那些被美化的有些神秘的传。

    糜佑家当然知道妈妈的心思,他的想法是要么拆了这些牢什子,要么让主人搬到自家宗庙里去。总之,不能让它们成为妈妈们的紧箍咒。

    传家似乎明白了佑家带自己来这里的意味,他拉着弟弟站起来,深沉地:“慢慢来吧。中国在变,冉州也不可能不变。生活在变,人的思想也不可能不变。我们一起支持妈妈吧。”

    哥俩相视一笑,边聊边往回家走去。

    章氏和茶花看着两个儿子满面春风地回到家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大户人家「兄弟阋于墙」的大戏常演常新,有的甚至刀光剑影。

    今天两个妈妈看见自己的儿子能相互接纳,自然美在心里,晒在脸上。

    茶花妈妈对传家:“老大,你还住在你原来住的屋子里。”

    传家故意离的老远喊道:“妈妈,那间屋子不是佑家弟弟住着吗?今天我们俩就住一起吧,也好聊聊天。”

    听到这话,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有的把目光投向传家和佑家,有的则看着章氏和茶花的反应。

    章氏先破沉静的局面。她,两个大伙子,大热的天,咋住呀?

    传家喊道:“妈妈你们不用管了。长这么大,我们哥俩还没有在一起睡过,现在我们都有心上人了,哪天一成亲,再想住一起恐怕是万万不能了”。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机灵的菀佳扯着嗓子对茶花妈妈:“那我也要和蕊佳妹妹一起住,今晚妈妈你自己找地方住吧!如果我真的去上海读书的话,再想跟妹妹一起住恐怕就太难了。”

    茶花蹲下来,扶着蕊佳的肩膀:“公主,你愿意单独跟姐姐睡吗?”

    蕊佳歪着个脑袋看了菀佳姐姐一眼:“我愿意。跟妈妈睡,妈妈总是让我快睡快睡,今天我也要和姐姐聊聊天。”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茶花接着问:“那妈妈今晚去哪儿睡呀?

    蕊佳看了看章氏:“妈妈去和五姨娘睡吧,你们也可以聊聊天。”

    章氏接过话:“对呀,蕊佳的正合我的心意,我是有许多话和妹妹聊呢!就这样,朱进、许有福,你们收拾收拾都去睡吧,不用再到处点灯了,就让传家、佑家一起住,菀佳、蕊佳一起住,我和六姨娘住吧。”

    茶花和章氏的屋里几乎一夜都没熄灯。

    作为女主人,茶花这些年养成了最后一个睡觉的习惯。无论多忙,不管多累,她总是要在家人、下人都睡下了再提着灯笼四处看看。

    今天,她是在章氏的陪同下转了一大圈。其实,无非是看看大门闩好了没有,听听孩子们都睡下没有,推推朝外的窗户关上了没有,有没有水情火情,等等。

    她习惯了,她要做点事来体现她这个一家之主的存在,她要尽老糜家对她的托付和信任。

    章氏跟在后面,一开始还有有笑的,但随着茶花一点点的察看、一间间地巡视,章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这些年,确实没有尽什么责任和义务,一切都有海仓罩着……

    回到屋子里,章氏不由自主地从后面抱住了茶花,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茶花手里提着的已经吹灭的灯笼掉在地上,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丈夫糜海仓和背后这个姐姐最能理解她。

    当年,如果不是姐姐跟海仓自己的情况,海仓也不会到后山茶场找她,她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儿女双全。

    她抓住姐姐的两只手,任由她在自己的背后哭着,自己也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传家和佑家主要是围绕着糜家的将来些想法。

    听着整个宅子里都安静下来了,佑家声对哥哥:“最近我老往秦家跑,秦家三公子秦功璠也是经常来和我常量一些事情。秦功璠总腊佳姐姐特别有思想、有思路,他还从父亲对咱们家的规划看,我们糜家人都是有战略眼光和前瞻眼光的人,遇到什么问题他总爱跑到我这里来咨询咨询。

    “这一阵子,他很少到上海去了,据他,自从日本人占领东三省之后,在上海的日本人也非常跋扈,口口声声什么东亚共荣、亚洲一体。

    以他分析,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只是个时间问题。他还,中日一旦开战,那种惨烈程度绝对不会像现在国共之间的斗争。

    一来,日本是个工业化程度很高的国家,他们现在飞机、军舰、坦克、大炮全部都能生产,而且规模非常巨大。

    到时候,包括冉州在内的整个东部沿海地区都会成为主战场,不要做生意了,生活能不能继续都是个问题。

    二来,国内在失去东三省之后,官方完全没有动员全民抗战的意思,还在内斗,这间接地鼓励了日本对我发动更大规模地入侵。

    请哥哥回去和父亲这些情况,我们要有所准备,而且要从出现最坏情况的可能做准备。

    梁州毕竟远些,就算爆发战争,战火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烧到那里。

    我的想法是,我这边近几年的收入也一并投入到梁州新家的建设之中。

    至少,发往青藏的茶叶、瓷器我全包了,请父亲不要再操心。

    这两年,这边的年轻人偏爱穿皮衣,女子也愿意拎皮包,从青藏运过来的皮子生意非常好,可以考虑让父亲派两个得力的人来,学学皮子的揉制和分层技术,将来时局有变化,就可以把皮衣、皮包厂子开到梁州去。

    邗州、冉州只要能维持目前的生意规模和基本的生活需要就可以了。一旦战事骤起,我们不仅能保证家人的安全,还能保证生意的继续。”

    传家多少有些被这个弟弟感动了。这些年,自己总是作为父亲规划的执行者,并没有真正细节性地考虑和谋划过糜家的未来。

    糜传家:“要不这样,待三位妈妈带我到明家提完亲后,我以糜家长子的名义正式请他们都到梁州去生活。

    我估计,窦姨娘不太可能去,一方面她也上年岁了,茹佳姐姐和几个孙子、孙女一刻也离不得她。

    再,悦成哥也是个厚道人,也不会让她走。另一方面,在几个妈妈中,窦姨娘平时话最少,也是最少跟父亲提要求的人。

    如果将来真的天下大乱了,再请她。到那时,不要是她,就连悦成哥、茹佳姐和几个外甥、外甥女也都必须要过去。

    当然,还有邗州的何姨娘、荷佳姐、树恪哥和他们的孩子们。美佳姐姐他们怎么办就要看姑姑、姑父和刘芃哥哥的意思了。”

    佑家:“那好,反正现在和父亲写信商量也来不及了,咱们哥俩就做回主。至于我外公和舅舅们的工作,就由我去做。”

    糜传家这次重回冉州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去明家提亲,他要娶明家的姑娘明如月。

    糜家当然是把为长子提亲当成头等大事来准备的。

    首先是日子的选择。

    早在半年前,糜老太太就亲自到菊花岭附近的午子观去请得道高人指点过。

    午子观因坐落在午子山上而得名。午子山,地处蜀汉第一猛将张飞封地南乡的核心位置,也是南乡的母亲河牧马河和巴山北坡向北流淌的最大河流泾洋河的交汇处。

    山上林木葱茏,鸟语花香,还是亚洲最大的白皮松生长地,山势奇险,仅一条可供一人行走的崎岖路通往山顶,有陕南华山之称。

    虽然午子观因午子山而得名,但因午子观灵验异常,也使午子山得了个「爷山」的美名。正所谓观因山而得名,山因观而扬名。

    在糜老太太向仙人报上糜传家和明如月的生辰八字后,老道先是一惊,而后眉开眼笑地对糜老太太:“糜传家,庚子鼠年己丑月丙午日午时,明如月,庚戌狗年丙戌月己酉日子时,公子和姐虽然相差十岁,可真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公子阳刚,诞生在午时,正是如日中天。姐阴柔,出生在子时,初九日,明月如钩。

    两人结为伉俪,定是前途光明远大,不可限量。只是,这鼠、狗二相中,狗要强势些,只要公子胸怀宽广,多些包容,多些忍让,家道自然四平八稳、安享终生的。”

    糜老太太接过仙道的话:“我那孙子一向宽厚仁义,受过洋学堂的教育,是极尊重女性的。如月姑娘自我们看着长大,上学堂时也和我家公子在一起,一直以兄妹相称。

    为啥现在才撮合他们,只因为我那孙子执意要等明姑娘,明姑娘也非这传家哥哥不嫁,且学业尚未完成,才延宕至今。

    今天听大师这么一明示,老身也就安心了。还请大师指点个好日子,我糜家好去明家提亲。如若明家准许,再请大师给择大婚的良辰吉日。”

    仙人笑道:“公子有意,姑娘有情,又是长久等待,七月初七「乞巧节」正是个好日子。”

    糜老太太起身深深道了万福,呈上厚礼:“谢谢大师指点,正合我意。如若这喜事如愿,老身还有重谢!”

    糜家随即向明家表明了意向的日子。

    从那时起,糜、明两家就开始了系统的准备。

    糜家当然是最积极的。一来糜家是男方,二来糜传家已经年过三十了,这在一般人家男子十八九岁娶妻生子的年代是极其罕见的,尤其对糜家这一个在政界、商界和社会活动方面都有较大影响的人家来,是很难自圆其的。

    更何况,和糜传家同岁的糜腊佳、比糜传家大很多的邹宝栓、邹宝柱都把自己的亲事和糜传家绑在了一起,糜家的二儿子糜佑家也到了婚配的年龄。

    明家的主动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一者,糜、明两家门当户对,两个年轻人早就互生爱意,特别是明如月多次表示非「全家哥哥」不嫁。

    二来,时局快速恶化,明家的生意和生活都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他们有意以儿女亲家的形式,在远离政治斗争的地区寻一方相对平静、安然的净土。糜海仓选定的梁州正是理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