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十四——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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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鉴于明、糜两家在糜传家和明如月婚姻大事的一致意见、两个年轻人的坚定态度和冉州、梁州之间路途遥远等多方面的原因,明家是同意糜家此次提亲后,由哥哥明如星把如月妹妹送到梁州去择日成亲的。

    虽然这有些违背传统礼仪,但考虑到糜家还有一个比如月姑娘大十岁、和如月姑娘情同姐妹且尚未婚配的姐姐糜腊佳做伴,糜海仓又是有头有脸有影响的著名人物,明如月的行程糜明两家是向外公开了的。

    这样的安排也使作为糜家长子的糜传家不得不考虑在冉州停留期间,尽可能多地拜会远亲近邻。

    毕竟此行结束之后,面对日渐衰老的奶奶和越来越不宜远行的父亲,糜传家再想要随时到冉州来是不大可能了。

    首站当然是拜谒弟弟佑家的姥爷胡家。

    糜传家对祁门胡家是不陌生的。但是,在此之前,传家无论是和胡家谈茶叶生意,还是茶花成为他的六姨娘后,不是称呼胡老板,就是叫胡爷爷,并没有如弟弟佑家一样叫过一声「姥爷」。

    糜海仓对此次让章氏带儿子去拜谒胡家是非常重视的,从礼品准备到拜见形式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因为是传家的亲生母亲的缘故,章氏是作为糜家长辈的主事人带领着窦氏和传家、佑家、茹佳、菀佳、蕊佳一起前往的,只有茶花的身份特殊,她只是跟着,并没有发挥主导作用,她也不知道该些什么。

    从冉州到祁门直线距离虽然很近,可妇孺为主的糜家省亲团要乘坐马车,只能向东绕行徽州或者向西取道浮梁。

    最后大家采纳了佑家的建议,去时走徽州,回时从浮梁,既可避免走回头路,又可在回程去茹佳姐姐家看看。

    从冉州到祁门沿途风光旖旎、景色优美,但对糜家老来,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趟了,就连最的菀佳和蕊佳姑娘都能当向导了。

    所以,路显得短了很多,糜家的马车队不到三个时辰就到了。

    章氏和传家商量过,坚持要把见面礼仪放在胡家宅子的门前广场上举行。

    茶花嫁进糜府时,是从胡家在冉州的宅子里接过去的。这次拜会虽然不是以茶花为主要话题的。

    但是,章氏明白,丈夫之所以坚持让儿子传家、佑家和三个女儿专门大阵仗地拜见胡姥爷,就是要通过长子传家的嘴传达糜家对冉州家庭事业传承的想法,进一步明确茶花和佑家在冉州糜府的地位。

    仪式是由传家的母亲章氏亲自主持的。

    与其是主持,不如是为了突显糜家对此事的重视。因为,无论是风俗还是规矩,冉州这一带是没有人家举行过这样的仪式的。

    仪式开始前,茶花的父亲母亲已经端坐在事先摆放好的八仙桌两侧,茶花的两个哥哥分别站在父亲母亲的身后,胡家的媳妇、孙子、孙女们和帮工则整齐地站八仙桌的前面两侧,把场地围成了一个规整的方形。

    章氏和窦氏指挥帮工们把糜家带来的礼品大箱一字排开,光这阵式是许多帮工和胡家的乡亲都没有见过的。

    章氏带着窦氏和茶花并排站在胡老爷的右前方,糜府的管家和帮工站在胡老太太的左前方,糜传家、糜佑家带领姐姐茹佳、妹妹菀佳、蕊佳以糜传家为中心一字列队站在八仙桌的正前方。

    场地的周围空地上乃至周边的树上、围墙上、房顶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四邻、茶场帮工以及各地来的茶商和马帮伙计。

    由钱悦成亲手制作的旗袍,让章氏、窦氏和茶花三位妈妈显得格外高贵。

    章氏一身明黄色、窦氏一身酱紫色,把一身大红色的茶花衬托得的异常显眼。

    糜传家是依了明如月的要求,穿了一身大上海文武商学各界都特别流行的笔挺的藏蓝色立领正装,糜佑家的着装也随了哥哥。

    茹佳因为连续生养的缘故有些发福,特意穿了一身湖蓝色斜襟盘扣上衣和蓝黑色宽松长裤,胸前那幅手绘的荷花图拉近了她和菀佳、蕊佳妹妹的年龄差距。

    菀佳和蕊佳的旗袍是大上海最新改良版的超短款,下配一双雪白的针织连裤袜,皮鞋和旗袍是同色系的浅粉,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大大的蝴蝶结有些夸张,正好把两个姑娘的俏皮和活泼彰显的淋漓尽致。

    在章氏的主持下,糜传家、糜佑家和两姐妹先向胡老先生和胡老太太行了跪拜大礼,并一致改口叫姥爷、姥姥。

    仪式的重点是让糜传家代表父亲糜海仓和弟弟糜佑家致辞。

    糜传家分别向姥爷姥姥、三位妈妈和舅舅舅妈们,向前来观礼的乡亲三鞠躬后,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正式的一次致辞。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家父糜海仓、舍弟糜佑家和奶奶、妈妈、姐姐、妹妹们,向冉州、向祁门的父老乡亲,特别是向姥爷、姥姥、舅舅、舅妈和表兄弟姐妹这些年来对我糜家的生活上关心、生意上的关照、感情上的关爱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糜家为避祸客居冉州,第一站就来到了这祁门黄家岭,得到了胡家老爷太太们亲人般的关爱。

    特别是茶花妈妈,第一次见面就和我母亲结拜姐妹,给了我们莫大的慰藉。

    父亲多次和我们几个成年的子女讲,他和茶花妈妈是真心相爱的。

    在他们相爱的过程中,让茶花妈妈受了很多的委屈。这次,为了我糜家的发展又不得不迁徙到了梁州,父亲又与茶花妈妈长期分别,他的心里是很不舍的,他也知道茶花妈妈心里的苦。

    父亲特别交待,让我们一定要像对待母亲一样尊重茶花妈妈,关心茶花妈妈,从心底里爱茶花妈妈……”

    着着,糜传家走到三位妈妈前面,重重地跪了下去。他眼含热泪望着茶花妈妈,真诚地叫了一声「妈妈」,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

    佑家、茹佳、菀佳、蕊佳早已跟过来围着三位妈妈哭成一团了。

    茶花赶紧扶起传家:“好孩子,你们都是妈妈的好孩子。这些年来,你们父亲给我的爱我感受到了,包括你们在内的全家老对我的关爱我都感受到了,快起来,快起来。”

    糜传家站起来重新走到场子中间继续:“这些年,佑家弟弟也受了不少的委屈。我这个当哥哥的,至今还充满了愧疚。作为糜家的长子,我必须承认,佑家弟弟的成长离不开茶花妈妈的辛劳,也离不开姥爷、姥姥的含辛茹苦。

    受家父委托,我在这里庄重表态,在佑家弟弟结婚生子前,糜家在冉州的一切均由姥姥姥爷协助茶花妈妈做主,茶花妈妈具有冉州糜家一切事务的最后决定权。

    糜家在冉州的一切生意收入均由茶花妈妈和佑家弟弟支配,佑家弟弟婚姻大事的开支和两个妹妹上学堂、将来出嫁的开支,茶花妈妈的一切开支均由梁州糜府支付。

    家父也提出一个请求,将来佑家弟弟成亲以后,如果茶花妈妈愿意,请茶花妈妈携菀佳、蕊佳两个妹妹一起到梁州生活。

    梁州糜府随时向祁门胡家敞开大门,欢迎姥爷、姥姥和舅舅舅妈及众表兄弟姐妹到梁州去做客……”

    糜传家越越激动,胡家上下,甚至前来看热闹的帮工和乡亲也都激动的热泪盈眶了。尤其是茶花妈妈,早已经扶着两个年幼的女儿泣不成声。

    糜、胡两家人都沉浸在满满的幸福之中。

    看到女儿这些年来的委屈一扫而光,胡老先生站起来拉着糜传家的手:“既然你们今天都开口叫了妈妈,叫了姥爷姥姥、舅舅舅妈,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咱们一家人不两家话,没有什么胡家糜家之分,糜家在冉州的一切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女茶花将来在哪里生活,完全由她自己和你们的父亲商议,我们绝不干涉。

    只是,佑家也到了成家的年龄,请媒人、下聘书的事可能还需要令尊大人多多操心。

    至于各方面的费用,请你转告令尊大人,不必太过牵挂,一来佑家已经能够独立撑起这里的生意了,二来我们也都不会把这些事情分得太清楚,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茶花妈妈,更不会让两个外孙女受半点的委屈。

    “这里,我就提一个请求,眼下时局动荡,到处都在仗,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还请令尊大人和公子你多多到冉州、浮梁、和邗州、无锡来看看,毕竟都是糜家的血脉。

    我们清楚,现时糜老夫人尚健在,令尊大人不便远行。但是,无论如何,在荷佳、美佳、茹佳、菀佳、蕊佳心目中,谁也替代不了父亲这个角色,佑家更是需要得到父亲的教诲和真传。”

    听到姥爷语重心长的教导,糜传家和糜佑家也感慨地抽泣起来,茹佳更是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围观和看热闹的人们开始不停地叫好、起哄。

    眼见着大家都把幸福装在心里、洋溢在脸上,胡老太太站起来大声:“好了好了,我们胡糜两家因生意结缘结亲,大家都在替对方着想,相信我们两家的日子都会越过越红火,人丁也一定也越来越兴旺。我们都进屋去坐,再慢慢、慢慢聊。”

    茶花的大哥更是当众宣布,胡家从明天起,在客栈大摆三日流水席,宴请众乡亲和帮工、客商。引得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回冉州时,糜传家他们走的是西线,并专门在浮梁停留了一天,对窦妈妈和茹佳姐姐的生活也按照父亲的意思做了进一步安排,章氏和茶花两位妈妈也好好陪了陪几个外甥、外甥女。

    ——十五——

    约见一直在上海冉州之间奔波的秦功璠既是妹妹糜腊佳的交待,也是糜传家列为最重要的行程之一。

    他要从秦功璠那里得到的是来自大上海的各类信息,他要和秦功璠交流的是对时局的看法和判断、对国共两党的看法和判断、对赣南闽西战局的看法和判断、对日本占领我东北之后的形势的看法和判断、对茶叶盐业和各行各业生意买卖的看法和判断……

    近两年时局的发展变化许多是印证了糜腊佳的看法和判断的。

    因此,秦功璠更加对糜腊佳是刮目相看,他也迫切地想听听糜传家和糜腊佳的看法与判断。

    糜传家和秦功璠是吃完早饭后即相约到了秦家在附近的茶山上。

    他们分别告诉家人,午饭不必等他们。他们也都没有带随从。

    糜传家先递交了妹妹腊佳给秦功璠的亲笔信。

    拿到腊佳的信,秦功璠还是有些激动的。无论如何,他是想知道她的消息,哪怕都是与自己无关的消息也好。

    糜传家故意离得远远的,他虽然大概知道妹妹信中和秦功璠了些什么。

    但是,他还是想让秦功璠专心地看完他期盼已久的私人信件。

    功璠吾兄:

    见字如面。甚念!

    冉州一别,转眼已是三年有余。三年来,腊佳时常为想起在沪求学时,与兄台在学习、交流、沟通、辩论诸方面之情景而热血沸腾,时常为兄台当年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而深感荣幸之至。

    兄台理想远大,善于观察,勤于思考,志趣高雅,风流倜傥,想必事业如日中天,爱情热烈浪漫。

    果真如此,就算妹的热烈祝贺!如若一切尚在路上,就算妹的真情祝福!

    家兄传家此次重回冉州,一是为了省亲并向明家提亲,第二个重要目的就是向功璠兄请益,还请兄台不吝赐教。

    眼下时局发展变化比我们想象的要快的多,也要复杂的多。

    我的总体判断是越来越糟糕了,无论是国民党之于国家、民众,还是国民党、共产党两党之间。

    特别是日本之于中国,已成心头大患。如果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国之主要问题是制度问题的话,那么当前局势下的问题则是存亡问题,要严峻的多,迫切的多,可怕的多。

    在下以为,是到了迫切需要唤醒民众的时候了,更到了寻求团结一切力量一致对外的时候了。

    妹的具体想法,家兄与您的交流中会详细提及,请兄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共同为民族独立和民众幸福尽绵薄之力。

    顺致秦老先生、秦老夫人万福金安!

    夏安!

    妹:腊佳;

    ——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八日——

    读完这个以妹身份自称的糜腊佳的信,秦功璠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希望通过国民党执政的加强,改变糜腊佳对国民党的认识,乃至改变对他本人的看法。

    现在看来,这种希望基本不存在了。另一方面,他知道了他在糜腊佳心目中是有特殊地位的。

    几乎她关注的所有重大问题,她都会重视自己的看法。他希望和她成为革命伴侣,而看来她只想和自己成为革命同志。

    看着若有所思又有点怅然若失的秦功璠,糜传家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的心思。

    糜传家知道妹妹和这个同样受过西洋教育的秦功璠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思想独立。

    他们对事物,特别是重大事项的认识、判断都有着自己坚定的主意,绝不会人云亦云,更不会盲目屈从。

    糜传家不想去劝慰他,也不愿意替妹妹解释什么。他知道如何开这位想大事的秦功璠的心结。

    谈话是从日本人在上海的活动谈起的。

    秦功璠对糜传家:“你是知道的,我和腊佳一直都非常关注日本。当年要不是令尊大干涉,可能我们俩一起去日本留学了。

    一是因为日本的科学技术在亚洲是最先进的,二来我们国家需要一大批懂日本、知日本的日本通。

    你研究研究历史,从盛唐以来,有多少日本人到中国来学习。

    近代以来,特别是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有识之士的足迹几乎跑遍全世界所有的先进国家。

    他们到有的国家去学科学技术,到有的国家则是学制度设计。

    从甲午战争后的历史看,近几十年来,日本人到中国最大的目的是了解中国真实情况。

    他们已经不把我们作为学习的对象了,他们要摸准的是我们的国家战略、人民意志和民族精神,他们要了解我们的经济、政治、人文、地理……

    现在在上海的许多日本人,整天拿个本本,把我们的码头、车站、机场,道路、河流、建筑,机关、驻军和重要基础设施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这不是在为战争做准备是什么?可是,我们又在做什么呢?”

    糜传家断秦功璠的话:“功璠兄,我们不这些牢骚话了。腊佳近期把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历史仔细研读了一番,特别是甲午战争日本宣战的理由和发生在东北的「9.18」的借口,她认为日本一定不会止步于东三省,再不警醒恐怕中华民族有亡国灭种的危险。

    尤其是国共两党绝不能再内耗了,是到了全民备战、全民抗战的时候了。

    “腊佳认为,日本如果要开始全面侵华,除了从东北往南压之外,最有可能的就是从上海开一个缺口。

    我们俩都不懂军事,但我们判断的基本理由是,一方面,日本是个国,而且是个海洋国家,他的基本特点就是地域狭,资源有限。

    要想支撑起对中国这样一个大国的全面战争,必然要多点开花,以战养战。

    多点开花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抵抗力量,在保有技术装备优势的前提下,形成对我力量上的局部优势,达到速胜的目的。

    以战养战,是因为日本国内可资利用的战争资源,几年内就可能消耗殆尽,他们必然要从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和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入手,一旦占领,即可掠夺占领区的物质资源和人力资源。

    另一方面,中国尚不成体系的现代工业主要集中在东北地区和长江中下游地区,一旦占领,即可迅速摧毁我国的国民经济,使我们自己的战争机器不能正常运转,进一步抵抗的力量和意志也会大大削弱。

    第三,大量的买办资本和帝国主义的代理人集中在上海、广州这样的中心开放城市,他们因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而会置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于不顾,容易突破。”

    糜传家继续:“腊佳认为,现在有两个方面的工作你应责无旁贷地担起来。一是系统完整地了解日本人在上海的活动情况,二是用你自己掌握的情况和我们的基本判断去影响国民党高层,要发起对占领东北日军的反击,要准备应对日本可能对我国的进一步行动,特别是从海上而来的大规模的军事进攻。”

    秦功璠:“现在国人有一个巨大的认识误区,总认为日本一个弹丸国,怎敢有如此大的野心。

    甚至连政府和军方高层,持这种想法的也很普遍。动不动就自称泱泱大国,动不动就炫耀五千年文明史,就连称呼日本都必须要带个「」字。

    岂不知,战争机器的强大与否,不仅与国土大、人口数量有关,更与国家战略、军事思想、军事战略、民族意志、工业能力、科技水平和战争准备程度有直接关系。

    “对腊佳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我尽我所知,甚至可以再次专门到上海去,仔细探日本人的活动情况。但是,如果真要影响国民政府高层,恐怕是非常难的。”

    糜传家:“我和腊佳都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是,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无论是国民党高层、国民政府高层还是国军高层,都有许多有思想、有见地、有血性、爱祖国的有识之士,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去尝试一下,争取一下。”

    秦功璠:“那好,今天我就先把我掌握的日本人在上海的活动情况简单地一,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敢向高层进言。到时候,还请糜先生和腊佳姐共同拿主意才好。”

    稍微停顿了一下,秦功璠继续:“日本对上海乃至整个中国的威胁,现在已经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了,而已经成为现实了。

    「9.18」事变后,由于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至今年1月,东北全境沦陷。

    就在东北沦陷的当月28日,日本军队在上海挑起「1.28」事变。

    28日夜间,日军向上海闸北发动进攻。驻防上海的中国十九路军奋起反击,开始了淞沪抗战,日军遭到沉重击,死伤万余人,被迫4度更换司令。

    但是,由于南京国民政府坚持不抵抗政策,淞沪抗战遭到破坏。

    3月初,日军在太仓浏河登陆,十九路军被迫撤离上海。3月24日,在美、英、法、意等国的干预下,日本与中国政府在上海开始停战谈判。

    5月5日,双方在上海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协定规定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至安亭、昆山、苏州一带地区驻军,而日本可进驻「若干」军队。”

    糜传家:“也就是,目前上海的平静实际上是一种假象。日本人并没有停止他们全面侵华的准备,只是我们停止了全面抗战的准备?”

    秦功璠:“是的。其实,近几十年日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侵略中国的总体布局。日本在上海开设领事机构的是非常早的。

    一开始主要是从事经济贸易活动。但是,甲午战争后,他们别的目的明显多起来。

    从搜集经济情报,逐渐开始搜集政治、军事、地理等信息。

    后来,随着上海周边经济的快速发展,日本又把触角伸向了周边的苏州、杭州、宁波等地。

    “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日本人的办事效率是我们不能比的。你看看,我们各级政府的不作为和人家的高效放在一起对比,现在是在华工作生活的日本人比中国人更像主人,人家事事顺利,而国人却举步维艰。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领事馆的作用已经远远超出了为日本在华企业和公民服务的基本范畴,更多的是在为战争做准备。

    特别是这些年,日本在以东北为主的中国大地上修建了许多铁路、公路、水坝、电站等基础设施,他们宣传的是为中国的发展,其实你仔细去看,那都是他们在为全面侵华做的准备。

    “至于在上海,他们的准备更是细致到每一条街道的走向、宽窄,每一座桥梁的承重、宽窄、高低,每一条河流的水位、水质及四季变化,兵营、电站、粮库、油库、弹药库都是他们的重点标识对象。

    反观我们的政府和军队,都在想怎么讨日本人的好,怎么能让日本人不进攻上海。

    但是,这可能吗?狼总是要吃羊的。我们要想不被吃掉,只有也变成狼,甚至是老虎、狮子才可能得以保全。

    “日本人给人的印象是很懂礼貌,很守规矩。见人主动避让、鞠躬行礼,话态度和蔼、低声下气。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国人。其实他们主意大的很,干什么都有很强目的性,只要能搞到他们需要的情况,别装孙子,就是当狗他们都毫不迟疑。

    可是,当他们下决心行动的时候,那面目狰狞的样儿,是你我根本没法想象的。

    因此,我们在上海,包括在全国各地遇到日本人时,你完全不知道你看见的是他的本来面目还是伪装的面孔。”

    秦功璠特别强调:“我以为,当前真正可怕的并不是日本军国主义的猖狂和日本人的狡猾,而是我国民政府的软弱和国人的麻木不仁。

    面对日本,我们不是妄自尊大,就是妄自菲薄。有的认为中国块头大,日本吞不下。

    有的认为日本的国家机器已经现代化,中国只能和日本讲和。

    其实,这些都是要不得的。现在最紧迫的是既要从物质上做好应对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的万全准备,更迫切的是要树立国人敢必胜的信心和信念。”

    糜传家接过话:“我和腊佳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任何强敌想一举亡我家国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华积贫积弱,生产力还停留在日本五十年前的水平,更困难的是国人的受教育程度、国家意识和组织水平都十分低下,相当多的民众习惯了当奴才,习惯了被奴役,他们痛恨侵略者,可又没有拿起武器斗争的勇气,他们热爱自己的土地,可又没有组织起来保卫家园的豪气,他们渴望和平,可又找不到走向和平、维护和平的道路。”

    糜传家坚定地:“我和腊佳都认为,当下的中国,有识之士主要集中在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和其他一些有思想、有主见,爱国爱民的政党和知识界,是到了团结一切力量一致对抗侵的时候了。

    必须让举国上下都清楚地看到,中华民族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了。

    绝对不能再干那些兄弟相残、同室操戈、自毁长城的事了,绝对不能再干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

    当前,我们大多数政党,特别是国、共两党,都宣称要为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幸福而奋斗,当此国家存亡之时,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还谈什么国家、民族、人民?”

    秦功璠若有所思地:“要在国共两党之间斡旋,最主要的一个问题是领导权的问题。”

    糜传家断他:“我不太同意这个法。眼下,国民政府是国民党控制着的,国家的军队也是国民党在指挥,对外国民党当然代表中国。

    这一点,共产党是清楚的,他们当然不会争夺所谓的领导权。

    至于民心嘛,就要看谁真正抗日了。老百姓是不管什么党的,他们要看的是谁代表他们的利益,谁在真正为他们着想,谁是真正愿意带领他们抗日的。

    如果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在对待日本侵略者和对待共产党的问题上还是目前这样一种态度,迟早会失去民心,也自然会失去领导权的。”

    秦功璠:“这我知道。你和腊佳目前是站在一个旁观都的立场上来看形势的。这种角度既有利,也有局限性。

    有利的是全面,不会被自己的利益所左右。但是,也有局限性。

    那就是不考虑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作为一个执政党,国民政府要考虑抗日的问题,也要考虑民生和社会稳定问题,更要考虑政权稳固的问题。「攘外必先安内」是国民党高层的共识。”

    糜传家抢过话题:“这就是腊佳的问题的关键之所在了。攘外必先安内!我们把它分开来看。

    “先,存亡事大还是发展重要?老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都亡了,还谈什么民生经济、社会稳定。

    再政权。亡国奴的政权是谁的政权?

    难道国民政府愿意成为伪满政府那样的傀儡政权吗?

    你「攘外必先安内」是国民党高层的「共识」,这是真的吗?

    要知道,国民党高层的大部分还是当年追随中山先生的中坚力量,他们是爱国的、他们是仇恨殖民的,他们要求民主也尊重民主,他们不可能支持那些兄弟阋于墙的政策和国策。

    即使是表面的支持也一定是被迫的,甚至可能遭到了恐吓和挟持,这也从一个侧面明了国民政府是一个独裁的政府,国民党内并没有民主可言,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专制。

    现在,如果只是以请示甚至请求的口吻去要求政府改变既有的政策,那简直就是与虎谋皮、缘木求鱼。

    所以,要联系工、农、商、学各界和各政党、各爱国团体、各劳工团体、各媒体向政府施压,向独裁者施压。”

    秦功璠不得不承认糜传家的法。但是,他依然坚持:“眼前的中国,还没有一个政党能取代国民党,还没有一个人能取代现在的国民党的领袖。

    我们要两方面甚至是多方面的工作一起做,至少不能在一国之内存在多支归属不同政党、政府指挥的军队吧?否则国将不国。如果各自为战,政出多门,怎样组织有效的抗战呢?”

    糜传家明显感觉他们的谈话超出了他和妹妹设想的范围了。

    他对秦功璠:“我今天要从秦先生这里了解的主要是日本人在上海及周边的活动情况,至于后面我们对时局的判断和分歧,我觉得还是我们与先生的世界观、价值观差异造成的,我们不要争论了,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也于事无补。

    我们是希望秦先生能够发挥一个爱国者和独立思想者的应有的作用,为民族解放、国家独立做出自己应有的历史贡献。”

    秦功璠迟疑了片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同的是方法和过程。我保证,我一定会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一个坚定的抗日支持者和抗日战士。至于在影响国民政府决策方面能有多大作为,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凭心而论,短短的半天的谈话,糜传家对妹妹识人、判断的能力更加佩服了。

    他真正知道了为什么妹妹当年对秦功璠的追求那么纠结?

    为什么最后还是断然拒绝了这个在学识、人品、年龄、长相、家庭都非常「般配」的青年才俊。

    糜传家一点点验证了腊佳妹妹的判断,似乎在对待日本的问题上,当前要让秦功璠完全支持,甚至去游当局全面抗日、全国抗日、全民抗日是可能的。

    而要让他去游高层,与共产党化干戈为玉帛,是要个大大的问号的。

    他决定尝试服秦功璠利用明家在上海、杭州商业行为中与日本人的接触,来了解日本的动向。当然,这需要和明家,特别是要获得明如星的全力支持。

    ——十六——

    听到这儿,糜子雪显然有些听不懂了,也不耐烦起来。她断太奶奶的话:“我们不这些了,他们那些大人又要仗了。太奶奶还是回菊花岭来吧。”

    明如月只好先放下这个话题,接着些子若和子雪经历过的她感兴趣的事儿……

    放眼望去,菊花岭的秋天依然很美、很有味道。但是,随着人们对野菊花的认知和偏爱,这些年,城里、乡下有许多人一过中秋节就要上山来采野菊花。

    最初是拿回去泡茶喝,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用野菊花来装枕头、填靠垫,野菊花俨然成了清热败火、醒脑明目、安神助眠的圣物。

    现在,大家听是花骨朵要开没开时,药用效果最好,往往没等菊花盛开就被掐走了。

    真正到赏菊的时节,菊花岭上只有崖口边、悬崖上和那片坟地里才能看到一株株、一丛丛金灿灿的野菊花,远远望去,整个菊花岭上只有星星点点的黄色了。

    糜老太太的心情是复杂的,她不知道自己带头并普及的这点关于野菊花的常识是野菊花的荣幸还是她们的劫难。